在亂世之中,人如螻蟻,命如草芥。
時代的洪流裹挾着每一個人的命運,被時代裹挾的命運只能隨着時代沉浮······
天文五年,四月十日,越後國西部,頸城郡。
鄰近府中守護御館的三分一之原一帶,打了一場非常罕見的惡戰。
在夕陽的映照之下,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四處散落着燃起的濃煙,累累的屍體和丟棄的戰車輜重也沒有任何一方去爭奪。
這就是敵人,以及友軍最後所能得到的悲慘下場。
此時的戰場上已經看不到什麼活物了。放眼望去,除了屍體之外,就只剩下明明已經死去,卻殘存於世上的亡靈而已。
此時寧靜得讓人心發寒。
太陽緩緩沉入草原的另一端,那片猶如黑影的山脈之中,透出水平一線的赤紅色光輝。
映成一面赤紅,或者該說是染上黑影的死寂世界之中,站在平原附近丘陵上的一位身穿與體型極不合身大鎧的少年是唯一留有行動能力的物體。
原本,這位名為上條十郎清定的少年是有一位名為上條彌五郎的同伴。
在一個時辰前,原本作為越後守護方而參陣的柿崎城城主柿崎景家被越後守護代方寢反後倒戈相向,隨後就率其本部軍勢突襲了上條定憲的本陣。
雖然上條家、八條家的武士都驍勇善戰、長於騎射,但在猝不及防之下沒能發揮出他們的優勢,反而在柿崎勢的突襲之下損失慘重。就連上條定憲也在混戰之中被柿崎景家用騎槍一槍挑落馬下後被當場討取。
因上條彌五郎、上條十郎二人年歲尚幼,身上穿戴的大鎧也並不華麗,故而沒能立即引起守護代方武士、足輕、農兵的注意。
可好景不長,他們才逃離上條勢本陣沒多久,就遭到長尾為景庶長子長尾景實所部騎馬武士的追擊。
為了能讓上條清定得以逃出生天,上條彌五郎深知追兵的目標就只有自己一人,便打算放棄求生的機會,對身旁的上條清定說道:「十郎,你別管我了,快走啊!」
「不行,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呢?!」上條清定立即搖了搖頭,並不打算拋棄上條彌五郎。
「長尾勢的目標只有我一人,若是你再不走的話,只會白白喪命的!天下泰平恐怕我無法看到了······」
「可是······」上條清定一時語塞,他確實無法反駁上條彌五郎的話,畢竟上條彌五郎是上條定憲的嫡男,即便他這次能逃出生天,守護代方諸將必然還會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而上條清定卻不一樣,名義上雖然是上杉定實和上條定憲之侄、上條定明之子,但實際上靈魂卻是來自二十一世紀,而且還是在玩着《信長之野望·新生》之際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扶桑戰國時代。他非常清楚上條定憲、上條彌五郎父子的結局——殞命於三分一之原之戰,所以一開始他就極力反對上條定憲大舉出兵越後府中,但人微言輕,上條定憲並沒有採納這個提議。
因上條定明早亡,上條清定從小就被其叔上條定憲視如己出,時任越後守護上杉定實也是格外看好較為聰慧的上條清定,甚至有意收為養子。
上條清定因此與上條彌五郎情同手足,兩人一塊玩耍、念書、練武等等。
眼下,上條清定雖然有意救下上條彌五郎,讓上條家嫡流不斷絕。可上條彌五郎卻並不打算領情,反而是一心求死。
「父親大人與諸多家中重臣、馬廻眾先後陣亡,身為武家之後,我不能像懦夫一樣到處逃竄!」上條彌五郎含着淚水說道。
「你如今就算留下來也是於事無補啊,兵敗如山倒,我方再無反敗為勝的可能了······」還沒等上條清定把話說完,上條彌五郎就抽出了腰間的太刀揮舞着,向追兵高呼着自己的名號沖了過去。
結果毫無懸念,那些凶神惡煞一般的追兵並沒有顧及年歲尚幼的上條彌五郎,毫不留情且乾淨利落的將他的首級斬下。
好在上條清定的體格較小,在扔掉頭戴的兜後趕緊躺在一具無名屍體邊裝死。而府中長尾家的騎馬武士們並沒有注意到上條清定,反而在爭奪上條彌五郎首級的過程中不惜對同僚大打出手,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很快,在一名穿戴華麗大鎧的年輕武士到來後,還在爭奪上條彌五郎首級的騎馬武士們便立即消停下來不敢造次,並隨着那名年輕武士一同揚長而去,對上條彌五郎的無頭屍身不管不問。
好不容易絕境逢生的上條清定反而沒有立即逃離,竟然選擇在密林之中躲藏,待追兵遠去以及府中長尾軍盡數離開後,他才緩緩走出了密林,將上條彌五郎的遺體進行簡單的安葬,並樹立起一塊小木牌——上條彌五郎之墓。
「彌五郎你放心,你與叔父不會白白喪命於此的,在我有生之年,必然會為你們報仇雪恨!」上條清定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屍橫遍野的戰場。
雖然上條清定很想將上條彌五郎的屍體帶回去,顯然有些不太可能——戰事結束以後,周邊村落的領民會成群結隊的進行打掃戰場,將屍體上的鎧甲剝下帶走。若是他不及時離開,那麼自己還有可能像明智光秀那樣在山間小路遭到襲殺而死於非命。
而另一邊,作為名義上獲勝者的長尾為景對此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儘管此刻的長尾軍本陣之中盡皆是長尾軍一浪高過一浪的太平吐氣(大河劇中「嘿、嘿、嚯」的喊叫聲)。
然而,現在擺在長尾為景面前的兩顆首級,一個是他的女婿上條播磨守定憲,一個則是他的外孫上條彌五郎。
「恭賀長尾信濃守殿此番取得大勝,如今逆賊之首上條播磨守父子二人皆已授首,不如我軍趁勝攻入刈羽郡,攻滅此番禍亂越後七郡的上條家,讓越後七郡重歸靜謐!」還沒等長尾為景緩過神來,坐在一旁馬紮上一名虎背熊腰的武將就向長尾為景提出了建議。
「柿崎和泉守,此番我軍能獲得大勝,柿崎家可謂是功不可沒。只是我軍與上條軍在經過惡戰後,還需要進行休養生息,發兵刈羽郡一事過幾天再說吧。」長尾為景面上雖然依然是紋絲不動,臉上的肌肉甚至有些僵硬。
雖然長尾為景對上條定憲、上條彌五郎父子的死感到萬分悲痛,但他還不能當着面前諸多越後七郡有力武將們流露出任何悲傷的樣子。
「是在下唐突了。」柿崎景家見長尾為景沒有乘勝追擊的想法後便不再繼續勸說,畢竟他只是一介降將,陣前倒戈之人,並非一開始就加入守護代一方的國人領主。
「諸位辛苦了,待犬子將諸位的戰功一一統計造冊後就論功行賞。」
「謝過長尾信濃守殿,我等暫且告退。」本陣之中的越後諸將們都知曉面前的這位越後守護代長尾為景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不論是自己的主君還是女婿、外孫、同族之人,都能毫不留情的下令斬殺。他們自然是不願主動去招惹這位有着下克上屠夫之稱的長尾為景,便紛紛選擇告退離開。
這時的長尾為景並沒有意識到,他的無意之舉最終給府中長尾家帶來極大的惡果。當然,長尾為景自己種下的惡果自己是體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