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尤氏婆媳款待熱忱,三春並黛玉寶玉都是盡興而歸。
次日尤氏家來同祖母陳氏提起鳳姐兒所言,尤老太太喜得無可不可。口內百般念佛。又拉着二姐兒的手兒笑道:「我就知道你合該是個有福氣的人。如今怎麼着,照我的話去了罷?」
二姐兒早已羞得滿面通紅,扭扭捏捏的低垂了臻首,只顧擺弄着衣帶不語。
唯有尤三姐兒覺得有些不妥,皺眉問道:「前兒在陳園同各家誥命們吃茶,我恍惚聽誰提了一嘴,說北靜王府正在同江南甄家的嫡次女議親。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不會錯的呀?」
尤氏聞言一愣,旋即笑道:「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興許他們兩家議了一回,覺得並不妥當也未可知。婚姻乃結兩姓之好,自然要百般慎重,有幾家是一說即準的呢?」
尤三姐兒想了想,並沒說話。倒是尤老太太忙的問道:「既說是相中了咱們家的二姐兒,也不知北靜王府什麼時候派人來提親呢?「
尤氏快言快語,連忙笑道:「北靜王太妃也是怕唐突的意思,先央了王子騰的夫人到陳府打探口風兒……」
一句話未盡,尤老太太登時愣住了。她有些不自在的看了陳氏一眼,因笑道:「自古以來兒女的婚事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位王夫人倒是奇怪的很,怎麼不來咱們尤家打探消息,反倒去了陳家?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眾人聞言,都不答言。唯有尤二姐兒通紅着小臉兒眸光奕奕,一門心思想着將來之事。
豈料王子騰的夫人從陳家出來後,此事竟沒了下文。陳氏耐不住老太太並二姐兒的催促,只得家去問個明白。這才知道原來是陳珪不同意這門親事,笑言婉拒了。
陳氏聞言猛地一怔,拽着長嫂馮氏的手急切的問道:「怎麼給拒了呢?這麼個四角俱全的人物,還是四大異姓王之一,那北靜王我也見過,端的是人品貴重,溫文爾雅,難得的少年俊傑。哥哥怎麼就沒看上人家呢?」
馮氏聞言笑道:「你哥哥也說了,這北靜王哪兒哪兒都好,只虧在這身份上。四大異姓王之一,聽起來倒是尊貴得很。可是朝廷對待這幾個異姓王究竟是什麼態度,妹妹雖在內宅,卻也應該有所耳聞才是。你哥哥的意思,也是不想同這些勛貴老臣走的太近,免得將來在聖人跟前兒不好辦事。」
說到這裏,馮氏不覺壓低了嗓音,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雖然這些奴婢都是心腹之人,可馮氏還是止不住的悄聲說道:「這話我也只跟你透露一句。聽說朝廷……有削藩的意思。」
最後幾個字,馮氏說的聲音很輕,險些叫人聽不見了。
說完這幾句,馮氏又是一笑,先看了看小姑子,又瞧了瞧二姐兒三姐兒,這才說道:「咱們陳家本來起於寒微之時,你哥哥因緣湊巧得了當今的器重信任,才能在官場上扶搖直上,短短几年升至二品大員。這其中固然有你哥哥能力出眾,能替當今辦事分憂的緣故。卻也是因為你哥哥出身寒門,身後的勢力不大,當今才敢放心啟用。如今朝廷上有四王八公,有那些個功勳老臣,全都是聯絡有親同氣連枝。說句不好聽的話,倘若他們有個什麼心思,當真聯起手來,聖人也要頭疼。你哥哥就是為了更好的替陛下盡忠,才在兒女的婚事上極為小心。橈哥兒娶了徐子川家的長女。這徐子川雖是翰林出身,可官位在你哥哥之下。婉姐兒更不必說了。因着當年同裕泰商行的胡東家定了親事,胡東家雖是商賈之身,但孫子胡晉中卻是國子監的監生,去歲還考中了舉人。等到明年恩科時若能金榜題名,婉姐兒也要嫁過去了。」
馮氏話沒有說的太透。不過聽話聽音兒,陳珪連自家兒女的婚事都操辦的如此謹慎小心,更何況是外甥女兒的婚事。按照尤家的家世門第,原本就配不上北靜王府。可是北靜王太妃為了拉攏陳珪,竟然連江南甄家的女兒都推了,還央求王子騰的夫人跑到他們陳家來打聽口風兒?
北靜王府這是想幹什麼?
陳珪即便是用膝蓋想想,都知道北靜王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可惜他沒那個心思同這些異姓王勛貴老臣們周旋。只要面子上過得去也還罷了。反正他升官發財靠的是當今聖人,又不是這些功勳舊臣!
二姐兒即便不如三姐兒知道朝廷動向,卻也是冰雪聰明之人。聞聽舅母所言,登時明白了舅舅的一番心思。她有些悵然的看了舅母一眼,低頭不語。
馮氏瞧着二姐兒恍恍惚惚仿佛被霜打了的花骨朵兒的小模樣兒,莞爾一笑,拉着陳氏的手說道:「不過你哥哥素來疼愛二姐兒三姐兒,只把她們當成自己親閨女待的。又豈會不操心兩個姐兒的婚事。因此他除了叮囑我時時留意,自己個兒也在外頭留神打探過。倒是當真替二姐兒看好了兩戶人家兒……」
陳氏聞聽此言,忙催道:「哪兩戶人家,嫂子快同我說說。」
馮氏便笑道:「其中一人你也是知道的。便是當年老爺請來教姑娘們弓馬騎射的那位梁紅玉梁姑娘的親哥哥梁鳳饒。他本是六皇子的門下,現如今是朝廷正四品的撫遠大將軍。當初老爺跟六皇子下江南辦差,同這個梁鳳饒也打過幾次交道。人品才學自然沒的說,難得他們家有個規矩,卻是男兒四十沒有子嗣的話,方才能納妾。咱們家二姐兒素性靦腆溫柔,耳根子又軟。老爺的想法我也明白,找個家境簡單的人家兒嫁了,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到時候再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豈不美滿和順?總比嫁到什麼公府侯門,眼睜睜看着丈夫跟小妾姨娘廝混的強。」
陳氏聽了這一番話,倒是心下微動。她自己是吃過小妾姨娘的虧的。更何況這麼多年看着哥哥獨寵嫂子一個,自然羨慕非常。倘若那個梁鳳饒當真如哥哥所言,而且還有本事的話,讓二姐兒嫁到梁家倒也不錯。
再者說來,梁紅玉那個丫頭她也見過,氣量頗大,倒與三姐兒有些相似。何況這麼多年相處下來,也不是個難纏的人。唯一令人懸心的只有一點……
「那個梁鳳饒今年多大歲數了?怎麼還沒娶親,該不是他有什麼毛病罷?」
「這是哪兒的話呀。」馮氏忍俊不禁,因笑道:「這位梁將軍今年左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因他父母去的早,只跟他妹妹相依為命。這麼些年跟在六皇子身邊辦事,後來又入軍中打了幾場仗,攢了些資歷,升到了撫遠大將軍。卻是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給耽誤了。我倒是覺着人大些也有大些的好處。至少會疼人不是?」
陳氏點了點頭,因又問道:「還有一戶人家兒呢?」
「就是內閣首輔大臣章懷玉的小兒子。今年十七歲,是國子監的監生。性格方正,人品才學也都還好,唯一美中不足的……那是個庶出。」馮氏想了想,又補充說道:「不過章家乃是書香仕宦大家,他們家可當真是一門清貴。從章大人的祖父那一輩起,一直到章大人的幾個小兒子,全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因着是詩書仕宦大家,人多規矩也多。」
馮氏自己是小門小戶的出身,這麼多年在婆家有公婆體諒,丈夫獨寵,兒女孝敬,倒是對這種大家大族的人家兒敬謝不敏的。她自己還是傾向於梁家,不過這又不是她的閨女說親,外甥女兒到底還是隔了一層。馮氏也不好說的太透。
若說起內閣首輔章懷玉,即便陳氏一介深宅女眷,也是聽過對方的赫赫大名的。跟上皇稱得上是總角之交,輔佐上皇六十餘年,據說上皇得意他比得意太子還甚。當初上皇突發奇想的想要讓位於太子,別人誰都不知道,唯有章懷玉一個人知道。不光知道,還在暗地裏幫着上皇辦了不少的事兒。連當即都被瞞的滴水不漏。可見上皇對章懷玉的器重信任,更可見章懷玉這個人的城府手段。
陳珪替尤二姐兒說的這兩門親事;一個梁鳳饒是六皇子的心腹門人,一個章懷玉是上皇的心腹重臣,前者是當今願意示好重用的人物兒,後者是當今不得不去示好重用的人物兒。
而陳珪身為當今陛下最器重信任的臣子,如果真的同這兩家結成了婚事,其背後的影響簡直可以說是不言而喻。想必不管是六皇子一脈,當今一脈,還是上皇一脈,都會對這樣的婚事樂見其成。
最關鍵的是陳珪不光照顧到頂頭上司和同壕戰友的想法,他還照顧到了尤二姐兒的心性為人。他選的這兩戶人家,梁鳳饒是人品好有能力,章家是家風好,不拘尤二姐兒嫁到了誰家,將來都不會吃苦。
能將自家晚輩的婚事盤算的這般面面俱到,陳珪也真是苦心孤詣,想破了腦袋了。
陳氏母女都是心思通透之人。雖然錯失了北靜王府這麼一門姻親,着實叫人扼腕嘆息。不過一想到朝中局勢,果然北靜王府也就是看着光鮮,其實那也是個大坑。
倒是梁家與章家這兩門姻親,可以好生盤算一二。<!--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