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義元怦然心動,他已經隱隱約約明白了政衡的想法。此次戰爭對於今川義元來說,將是命運的轉折點。這不是一場普通人的勝負之爭,而是或死或降。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考慮,也無論是用什麼方法,結論都仍是絕無取勝的可能。但是今川義元知道,如果他再不動手的話,等到政衡徹底整合了新獲得的領地,他將被大軍碾壓。可是僅僅憑藉着一紙告示就得出這樣的答案,實在是有點兒草率,這不是他的風格。
如果是真的呢?他這樣想着,陷入了深思之中。
在今川義元看來,頭號對手正是伊達政衡,越是觀察政衡就越沒有自信心,織田信長、齋藤義龍之流不過是政衡的飛鷹走犬,唯有政衡不注意,他才有偷襲得手的機會。
孕石元泰送來的一紙告示,今川義元從中嗅出了一絲機會,不過就這樣草率的作出決定實在是有點兒魯莽,猜錯了的話就要碰上鐵板。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一次傾國之戰的機會。
今川義元很失落,他原以為調解了和武田晴信、北條氏康的關係,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就能夠實現自己的野望,上洛取代幕府將軍而代之。但是一連串的噩耗傳來之後,他突然意識到,在西國誕生了一股強大的勢力,他率先上洛成就了大業,表現出來的實力是那麼的強大,就算是他聯合武田晴信、北條氏康三家之力也只能夠分庭抗禮。
今川義元、武田晴信、北條氏康三家在面對伊達家的強大壓力下唇亡齒寒只得二度會盟,就像是今川義元防備忌憚着武田晴信和北條氏康,另外兩者同樣如此心存懷疑。三家不可能使一股力氣,今川義元面對咄咄逼人的伊達家,自然是心存憂慮,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他眼中,伊達家的崛起就是一部侵略史,伊達家充滿了侵略性。
孕石元泰看到今川義元久久不語,忍不住開口說道:「主公持有異議?自從伊達家上洛之後,臣等仔細研究過伊達家,從各種情報中觀察伊達政衡這個人,發現他性格很矛盾。」
今川義元眉頭一皺,不置可否。自伊達家上洛,伊達家和他的開創者伊達政衡便成為了許多人研究的對象,駿河今川義元麾下也不乏這些人,連今川義元自己也在研究這方面的知識。他認為,政衡身上存在着種種缺點,如果他不是大將,就可能生存不下去,不過身為戰國大名的他卻極為看重這些缺點,正是這些缺點才推動着政衡一步步前進。
孕石元泰繼續說道:「伊達政衡性格矛盾,是好事也是壞事,他能夠成功正是源於他的矛盾性格,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打別人不敢打的戰爭,為了達成勝利不折手段。他沒有比將人生作為賭注更讓人爽快的事情了,以備中半國之力就敢於出征備前與山陰山陽八國守護尼子晴久對陣,最終獲得了勝利,使得他擁有了備前、備中、美作三國。然後不等休整,轉頭與毛利元就征戰於備後,然後直面陶晴賢,可說是將山陰山陽兩道的強豪統統打了一遍。只要有一次失敗,他就只能夠飲恨而死,最終他成功了。」
今川義元敲打着桌子,他有點兒不耐煩,不少人吹捧伊達政衡,他原本想要從孕石元泰口中聽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一開始還有所觸動,到了後來還是吹捧伊達政衡。
孕石元泰話語一轉,道:「伊達政衡隨着實力越強大,膽子變得越來越小了,在上洛之前他已經稱霸山陰山陽兩道,以往的敵人統統被他壓服,死的死降的降,號稱擁兵十萬。憑藉他的實力,他用得着瞻前顧後,等到畿內打成一鍋粥才出來收拾殘局。既然已經上洛成功,幾乎佔據了整個近畿,實力翻了數番,卻遲遲不敢動手,還促使美濃、尾張達成盟約。從中可以窺探出一絲的膽怯之意,他怕了主公。」
孕石元泰用他獨特的視角,把伊達政衡實力越強膽子越小的矛盾性格剖析了出來,呈獻給了今川義元觀看,讓今川義元可以從直觀的方式中看出伊達政衡並不是好怕的。
孕石元泰這番話有理有據,在他看來完全可以說動今川義元。的確如他所料,今川義元的確被說動了,雖然他明知道政衡取近畿有他的謀算,不過從另外的角度來看的確比以往要膽怯許多,往常他常常以少勝多,可是在他擁有絕對優勢之後竟然使用起了以往很少使用的陰謀算計,這是值得深思的變化。今川義元神情嚴肅,遲疑了一下,說道:「怕不怕另說,你是說他不會在尾張國之事上橫插一槓。」
孕石元泰沉思了片刻,回道:「以臣看來,伊達家的戰略應是先四國、九州,然後才是東國。促成美濃、尾張和議,如此一來沒有了掣肘的織田信長應該能夠動員起上萬人馬。也就是說伊達家在主公和織田信長爭鋒的時候,不會喧賓奪主,只會等到兩軍分出勝負之後才有可能出來漁翁得利,這對於我們是有利的,只要達成兩個條件,速勝,還保持住大部實力,臣料定伊達家不會親自下場。」
孕石元泰說中了他的心思,短短几句話所表露出來的才華,讓今川義元對他有了全新的認識,不過同樣的,孕石元泰的話也讓他陷入了沉思,思考着該如何應對新的變局。
今川義元搖搖手,說道:「你先下去吧。」
孕石元泰應了一聲,退了下來,他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容,知道最終還是說服了今川義元,他沒有停留絲毫,匆匆下城趕往自己的宅邸。他的客人早已經不見了蹤跡。
孕石元泰聽着家宰的回答,心忖道:「走了也好,不然的話,難保忍不住會動手殺人滅口。」他今日所謂的論據,實非他的智慧和才華,而是聽了一名相貌醜陋的浪人。
山巒之中,一名衣着邋遢相貌醜陋的獨眼男子拄着一根拐杖,看着遠處的駿府城,心中卻在想着他的主人派遣他來到駿河的目的,低聲喃喃道:「美麗的駿府,灰飛煙滅。」隨即隱匿了蹤跡。
駿府城下的一處寺院,是屬於駿河臨濟寺的一處子寺,主持乃是太原雪齋的弟子,不過寺內住着一名貴人,導致了這座寺院的重要性,不過隨着這位貴人的失寵,來往寺院的香客也少了許多。
松平元康點燃了三支香,雙手合十拜了三拜,他的心早已經不再搖擺不定,他已經能夠毅然面對命運的挑戰。緩緩走出寺門,早已候在此處的本多忠勝趕緊跑上前來,躬身致意。
本多忠勝雖然剛剛十二歲,但已異常強健,他的臉上充滿了焦急,說道:「妙源寺的慶泉大師寫來書信,義元公有意在近期發動西進功勢,不管是勝是負,主公都凶多吉少。」
松平元康不答,徑直向外走去。他走了幾步停下了腳步,看向了門外不遠處細細私語的門衛,不時窺視他一眼,眼中充滿了戲謔和嘲笑,好似看死人一般,他知道事情已經難以挽回。
本多忠勝一把拽住松平元康的袖子,急說道:「慶泉大師還說,主公並非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不過現在唯有保全性命才是第一位的,人活着什麼都有機會的。」
松平元康回頭道:「慶泉大師還說了什麼?」
本多忠勝思考了一陣,回道:「慶泉大師還說今川義元是不可能戰勝織田信長的,是的,他是這樣說的,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的的確確是這樣告訴我的。」
松平元康吃驚地看着本多忠勝,本多忠勝的眼神表明他在說真話,他知道慶泉大師乃是本多忠勝的授業恩師,視同孫子看待,同樣的這位僧人和松平元康的母親關係也不錯。
他急急問道:「還說了什麼?」
本多忠勝搖搖頭回道:「沒有了?!」
雖然織田信長並非傳說中的大傻瓜,還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大將,可是實力上的差距實際上是難以彌補的。松平元康突然想到了傳聞中織田信長的靠山。如果伊達政衡親自下場的話,今川義元還會勝利嗎?松平元康毫不猶豫的否定了這種假設。正如織田信長和今川義元之間的實力差距巨大,今川義元和伊達政衡之間的差距更大。今川義元失敗,能否給予松平元康東山再起的機會呢?答案是肯定的,雖然今川義元驅逐了不少三河人,這些人都是他的助力,說服了他們就能夠擁有一支上千人的軍隊。等到今川義元敗北,岡崎城陷入恐慌之中的時候,到時候趁勢入主岡崎城,重新豎起松平家的大旗,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松平元康看着本多忠勝,問道:「我能相信你嗎?」
本多忠勝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母親臨行前說過,鍋之助的性命就是主公的,只要主公一聲令下,鍋之助就會奮不顧身的獻身。」他連自己的小名都說了出來,足見他的誠心。
松平元康下定了逃走的決心。
京都本國寺。
服部正成走了進來,拜道:「主公,今川義元昨日發佈了******。」
政衡放下了手中一疊公文,看着進來的服部正成,微微笑了一聲,道:「終於要開始了嗎?織田信長有何反應?」
服部正成回道;「織田信長在返回尾張國之後就開始動員了,現在已經組建起一支八九千人規模的軍隊,不過清洲城最終的會議決定卻是打一場籠城戰,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政衡冷冷笑道:「織田信長故弄玄虛而已,雖然織田信長沒有了美濃齋藤義龍的掣肘,可以分出更多的兵力,不過依照他的實力,組建起一支八九千人的軍隊已是極限。圍繞在織田信長身邊的重臣大部分是他父親信秀給他留下的老臣,這些老臣目光短淺,懦弱無能,選擇守城理所當然。不過織田信長如果選擇守城的話,也不用我如此看重他了。」
歷史上,織田信長手中僅有四五千人,在戰前同樣故弄玄虛擺出一副死守到底的樣子,在今川義元鬆懈之下突然出擊,突襲今川義元本陣,完成了一場以少勝多的經典合戰。
更何況織田信長還得到了政衡的首肯,一旦織田信長陷入絕境,政衡就會出兵援救他。如此一來織田信長就有了決死拼命的底氣,雖然他也不相信政衡會否信守承諾,不過有承諾比沒有承諾要好,起碼他不用擔心後顧之憂,就算他失敗了失去了性命,只要他的妹妹還受寵,他的嫡子奇妙丸便有再興織田家的機會。
服部正成遲疑了片刻,好一陣方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主公,織田信長不過是鄉下大名,主公為何對他另眼相看,投入如此大的力量給他,我們拉攏他的意義又在哪裏?」
這個問題不少人存有疑慮,服部正成是第一個問出來的,政衡笑了笑,道:「我們需要一個攪局者,攪動關東風雲,讓關東亂起來,將今川義元、武田晴信、北條氏康、長尾景虎這些人統統給攪進去。織田信長就是那個攪局者,他不得不跳進去,成為攪動關東風雲的攪局者。」
服部正成恭敬的點頭稱是,雖然他的心中還是對織田信長能夠得到政衡如此重視感到不解,不過既然他的主公說這位尾張得鄉下大名能夠成為攪動關東風雲的攪局者,那麼織田信長就有八九成的希望。
說到織田信長,政衡微微笑了起來,或許可笑,當年他曾有過投效織田信長的念頭,沒有想到到了今時今日會調轉過來,這讓他感到莫名的欣喜。
上洛之後的政衡春風得意,北九州第一號大名大友義鎮沉迷於福壽膏無法自拔,引發了大友家的再一次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