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來寺此時還沒有進入歷史上的最盛期,坊舍高達兩千七百座,形成了數一數二的宗教都市,寺領高達七十二萬石,根來眾僧眾由於沒有經歷過石山本願寺之戰,紀伊國內又少有敵手,數目還沒有達到歷史最高的上萬餘人,不過現在的數目也有將近四千人。其中大半人數跟隨津田算正前往支援本願寺黨徒,還要守備各地要塞,駐守宗寺僅有不足三百餘人。
津田算長不擔憂根來寺受到攻擊,實際上根來寺上下學僧高達五六千人,四周還有為根來寺耕種寺領的還有將近六七萬信徒,這些人只要發給一柄長槍,野戰不行,守城還不行嗎。
津田算長不擔心根來寺,根來寺中還是有不少人憂心忡忡,特別是津田算長派遣津田算正出戰帶走了幾乎全部根來眾,這讓原本就認為不該救援岸和田城的主和派找到了反對的理由。
主和派認為這場戰爭是由本願寺顯如首先挑起的寺家和武家之間的爭鬥,武家的代表三好長慶首先不敵本願寺顯如,這讓本願寺顯如自信心膨脹導致了一系列天怒人怨的作為,伊達政衡為首的武家人不甘失敗,擊敗了本願寺顯如。現在本願寺顯如的大本營石山本願寺都投降了,本願寺殘部不甘失敗再起衝突,根來寺為何要為本願寺強出頭。
根來寺和本願寺還是有一些矛盾的,主戰派認為同為佛門,自然要聯合起來,可是主和派問了一個問題,比叡山到底是誰燒的,難道不是本願寺的本願寺顯如帶人燒的。
主和派在根來寺內還是很有市場的,要知道誰都不想打仗,打仗時會死人的,所謂的入侵都是和當地政府爭奪對百姓人民的統治權,根來寺只要保有一支自保的力量,再遞上一份降表,到時候還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生活,何必去管打打殺殺的事情。
原本,根來寺認為有本願寺殘黨頂在前面,然後派遣根來眾上前幫助岸和田城防守,根來寺等到後面坐等局勢變化也來得及,主和派這才和主戰派妥協,派遣根來眾前去支援岸和田城。哪裏想到紀之川河口突然駛入了一支上百艘的船隊,還在河口附近的和歌山上修築城砦,堵住了紀之川河口的伊達軍隨時都可能襲擊近在咫尺的根來寺。
如此一來,根來寺內不管是主戰派還是******都慌了,連原本不堅定的主戰派也都有專向主和派的趨勢,伊達家太強了,要知道伊達家已經控制了天下二十餘個鄰國。
伊達家水軍在紀之川河口附近的和歌山上修築城砦的消息傳遍了紀之川兩岸,根來寺內主和派堅定了信念,堅持保守策略,絕不出頭,只要保住根來寺龐大的產業,稍微低下頭又不會死。
主戰派的人們也開始慌了陣腳,******更加不用說了,如此一來,根來寺內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要不是津田算長竭力壓制,以及津田算正還率領着大隊人馬在外沒有返回,恐怕根來寺內早就有人起來算計津田算長父子了。
津田算長還沒有返回根來寺,就碰到了他的弟弟杉之坊明算,杉之坊明算一把拉住了兄長的胳膊,拉到了坊舍的陰影處,低聲告誡道:「兄長,寺內人心不安,恐對兄長不利,讓太郎左衛門不要返回根來寺。」津田算長,通稱太郎左衛門。
說着,杉之坊明算左顧右盼了一番,不等津田算長反應過來,離開了坊舍。
杉之坊明算長期居於根來寺內,消息比起津田算長要靈通不少,再加上現在主和派佔了上風,要求和必然要推出幾個替罪羊,背上和伊達家抗衡的黑鍋,還有誰比津田算長一門更加合適的。想到了這些,再想到剛剛杉之坊明算的告誡,津田算長的臉色都不禁變了。
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津田算長知道杉之坊明算的意思,只要津田算正還率領着大部分根來眾在外面沒有返回,他就是安全的,誰也不會撕破臉,可是一旦返回來,只要一紙命令就會奪了津田算正的兵權,到時候無兵無權的一門老少只有坐以待斃的下場。
津田算長鐵青着臉,壓抑着數不清的怒火,他死死地盯着根來寺的正殿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然大怒。當他走出屋檐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只是心裏暗潮洶湧。
主和派的領袖宗善看到津田算長到來,他的眼神變得無比陰冷,這破壞了他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孔,使得他看起來有一些面目可怕,宗善原是根來眾的另外一支的成員。
由於雜賀眾的突然倒向本願寺,導致宗善這一支受到了根來寺內的責難,原本所期望的津田算長在最後一刻背後捅了一刀,使得宗善的父親和兄長因此切腹謝罪,一門損失慘重。
宗善託庇於根來寺前任座主得以保全,新任座主繼位後,為了標榜前後任座主之間的關係融洽,自然不會為難宗善,八面玲瓏的宗善拉攏了前任座主的派系,成立了所謂了的保守派。
保守派演變成了主和派,原因就是津田算長主張戰鬥到底,並且得到了新任座主的默許,自然讓一向視津田算長為仇敵的宗善的不滿,再看到伊達家的強大,開始主張和睦。
津田算長看了一眼宗善,嘴角微微流露出了一絲不屑,前後任座主之間的關係看似融洽,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座主留下的坊官大多被新任座主換成了自己的親信。
宗善沒有像往常一樣被激怒,淡淡一笑,道:「紀之川河口的和歌山上修築了一座城砦,這件事情想來監物已經知道了,不知道監物如何應對?難道是想要讓寺內的僧人也拿起武器?」
宗善的話一下子戳破了津田算長的謀算。可是這些話他是不能夠直接說明的,要知道組建根來眾的原因就是為了保護根來寺的安全,如果連根來寺都要由學僧們來保護的話,那麼要根來眾有何用處?
津田算長臉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道:「根來眾很快就會回來的,不過為了根來寺的安全,我會請求座主招募一部分依靠根來寺生活的信民編入根來眾,現在該是考驗信民的信仰的時候了。」
宗善皺眉,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一字一句的從他的口中說道:「看來監物下定決心要將根來寺變成一座堡壘,最終化作一個煉獄,就如同大和國內的眾多寺院一樣下場。」
津田算長沉下臉,他知道宗善的這套說辭打動了不少人,大和國內的慘劇一旦發生在根來寺,根來寺的僧人以及依靠根來寺的信徒都將遭到最慘痛的經歷,流離失所。
宗善看到津田算長無言以對,步步緊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睛,低聲吼道:「監物,和歌山城就如同一把尖刀抵在根來寺的腰間,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刺破根來寺,你說我們該如何是好?這些事情原本就是本願寺搞出來的,為何最終買單的是根來寺?本願寺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賣力?」
津田算長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簡直是馬上就要勃然大怒了,他一直都在為了根來寺奔走,現在卻被問及是否得到了本願寺的好處,這不是過河拆橋還是什麼。
津田算長左右看了一眼,竟沒有人為他出頭,連擁護新座主的僧人們也都冷冰冰的看着他,一點也沒有為他出頭的意思,他這才想起了杉之坊明算的告誡,深嘆息了一聲,道:「宗善,根來寺借着本願寺收縮兵力將影響力擴大到了和泉、河內等地,一旦求和,我們在和泉、河內等地的寺領就得放棄,同時紀伊國內的寺領也會失去很大一部分。」
宗善沒有回答,而是對着根來寺內的座主鞠躬道:「這些事情自然會有人前去說項,只要我們能夠擁有根來眾,失去一部分新得的領地是難免的,可是保住大部分領地還是能夠保障的。」
津田算長沒有回應,果然,他進入正殿之後,根來寺座主就命令津田算正立即撤回根來寺,不過同時也答應了津田算長的請求,從信民眾招募新根來眾,只是這件任務交給了宗善。
宗善冷笑着走了,津田算長拖着疲憊的身子返回坊舍。
屋內,杉之坊照算等候多時,杉之坊照算是津田算長的次子,過繼給杉之坊明算為養子,他見得津田算長歸來,忙上前跪道:「伯父,父親讓小兒帶話給伯父,如今唯有奮力一擊才能********。」
是的,杉之坊照算稱呼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伯父。
津田算長思緒電閃,情緒迅速從震驚惶恐中冷靜下來,那張頹廢的面孔一點點的恢復精神,漸漸流露出了一絲笑容,眼眸中難掩激盪不安之色,他問道:「明算計將安出?」
杉之坊照算搖了搖頭,道:「父親沒有說,只是說伯父應該猜得到?」說着,再次拜道:「伯父,此事宜早不宜遲,座主的法旨抵達根來眾,依兄長的威望怕是控制不住根來眾。」
說完,杉之坊照算從門口離開。
津田算長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他必須馬上想出對策,逆轉危局,但是,在如此極度被動局面之下,又如何逆轉危局?難道真的要速戰速決,奮力一擊,徹底將根來寺擺在伊達家的對立面上。
一旦將根來寺擺在伊達家的對立面上,必然會引起巨大的反彈,後果不堪設想,狂風暴雨會把他們一門老少吞噬的乾乾淨淨。可是不奮力一擊的話,等到法旨抵達根來眾,根來眾必然會返回根來寺,根來眾抵達根來寺之日便是他們津田一族滅亡之日。
津田算長握緊了拳頭,低聲喝道:「幹了?!」
根來寺不遠的雲山峰山腰處有一寺廟,這處寺院自然隸屬於根來寺,杉之坊照算匆匆趕來,見得養父杉之坊明算,上前低聲稟報,最後疑惑道:「父親,為何要逼迫伯父造反?」
杉之坊明算睜開眼瞥視了一眼照算,道:「造反?!呵呵,不過是為了保全性命罷了,一旦津田一族獲罪,你以為杉之坊院就能夠倖免。」
杉之坊照算低頭不語,他欲言又止,搖頭嘆息,告退離去。
不一會從寺後走出一人來,道:「杉之坊院,做得很好,治部大輔殿不會忘卻你的功勳的,到時候可以遷徙到駿河再立本寺。」
杉之坊明算搖頭說道:「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不知道治部大輔何時將會上洛,如果儘快上洛的話,貧僧將會說服兄長舉族來投。」他還是沒有放棄津田算長,同時他也知道就憑着他的些許功勞,沒有籌碼,對方為何要重用他,互相利用罷了。
來人沒有回應,目光深遠。
他們口中的治部大輔正是統領駿河、遠江、三河的今川義元。今川氏是足利將軍的同族,是由守護大名轉化為戰國大名的,到了今川義元這一代,今川義家除原領有的駿河國外,還吞併了遠江和三河兩國,兵強馬壯,實力越發雄厚。
今川義元一直以來都以上洛取代足利將軍而自立為夢想,現在看到足利義輝身死,幕府嫡脈斷絕,伊達政衡沒有再立將軍的意圖,再加上朝廷的消息同樣傳入了他的耳中,讓他如何按耐得住。
不過今川義元自知光憑自己一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伊達政衡的對手,他拉上了北條氏康、武田晴信再次會盟,同時派遣了不少家臣前往近畿各處拉攏伊達家的反對勢力,以期分散伊達家的精力,讓伊達家無法徹底平定新領,只能讓伊達家源源不斷地從中國地區抽血。
根來寺作為紀伊國重要勢力,自然會有專人前來負責,不曾想到根來寺竟然想要求和,這還得了,立即上下其手。現在看來成果不錯,即將引起一場曠日持久的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