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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師和同學們好奇的目光注視下,龐仲華來到講台一角,從隨身帶來的黑色箱子裏拿出了一架----手風琴。
看到這位著名的書法家居然一開始不講書法,而是拿着手風琴走到了台前,同學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聽到台下的嗡嗡聲,李主任微微皺了皺眉頭,拿過話筒說道:「同學們請保持安靜。」
聽到李主任的話,下面的聲音倒是登時少了許多,但大家的眼裏好奇的神色卻更濃了,都注視着擺開演奏架式的龐仲華。
擺好了琴,龐仲華笑着說了一句:「下面我給大家拉一首曲子,希望同學們要好好聽,好好地感覺。」
富有動感的琴聲響起,赫然是一首《西班牙鬥牛士》,這首由比才的著名歌劇《卡門》改編而成的手風琴曲,節奏熱情潑辣、自由奔放,同時技巧性也行強,是學校的手風琴小組那幫人們最喜歡練的一首曲子。但很顯然,龐仲華拉的要比那幫小組的所為「專業」的人們拉得好聽多了,不但技巧嫻熟,而且節奏十分有張力,每一段樂句都如同裝了彈簧一般,聽上去十分扣人心弦。
下面的同學們靜靜地聽着,很多人臉上露出了吃驚和讚嘆的神色。原來只知道龐仲華的書法水平很高,但卻沒想到他還有這麼一手,這堪稱精彩的手風琴演奏,聽得大家很是過癮。
陸維看着龐仲華的演奏,雖然他的姿勢稱不上標準,但陸維一眼就可以看出龐仲華演奏得十分舒服。特別是在鍵盤上的右手,在演奏快速的連音時,如果按照標準的手風琴教程來說,那手型可以說走型走得太厲害了,但偏偏這樣糟糕的手型,卻將譜子上標記的要求很舒服地表現了出來。
龐仲華地演奏。讓陸維想起了前世在一本關於鋼琴技法的論壇上經常看到的一個問題:什麼樣的手型是正確的手型?
當時,關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可謂是五花八門,支持傳統派的(也可以說是學院派或手指派)給出地答案如同教科書上一般標準,要求每個手指關節包括掌關節向外屈起,第一節手指要完全垂直於琴鍵,手心中空。要「能夠握住一個雞蛋」,恐怕這也是中國學習鋼琴的琴童聽到的最多的一個比喻了。而支持現代派的(也可以說是師範派或力量派)的,則對這一說法不屑一顧,他們提出手型要保持較小的彎曲度,同時指肚要儘量貼鍵,以獲得溫暖和層次豐富的音響效果。當然,也有其他一些更奇怪的說法的,當時對於這個問題地討論,曾經一度成為論壇上最熱門的貼子。
而在那時,有一個不知名的網友說的一句話。卻讓陸維感觸頗深,那位網友的回答只有一句話:最舒服的手型就是最正確地手型。
當時,不知有多少網友嘲笑過這個答案,說這個回貼的是「鋼琴白痴」地有之,說其「腦袋進水」的也有之,但這個說法。卻也獲得了很多人地認同。而陸維,就是其中之一。
前世的陸維。沒有受過專業的鋼琴訓練,只是憑着李德謙老師帶入了音樂的門檻。隨後主要就是憑着自己自學,對於手型,一向是陸維十分苦惱的一個問題,看的資料越多,就越不知道哪一種說法是正確的,直到看了這個答案後,陸維這個半路出家的學生,心裏產生了極大的共鳴,他嘗試着在練習時拋開腦子裏那些關於演奏技法地要求。只是按照自己認為最舒服地方式來彈奏。結果一段時間下來,竟然是琴技大漲。很多原來沒有彈過去的難點,竟然一一解決了,同時對那些書上要求地技法,也多了一層自己的理解和認知,這一收穫讓他喜出望外,同時也對這個說法徹底信服了起來。
如今,看到龐仲華的演奏,陸維再次有了這樣的感覺,儘管他的演奏有着手型上的、姿式上的這樣那樣的不規範,但看到他的演奏,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不協調和彆扭,而從他自己那享受的神情中,也可以看到這演奏帶給了他很大的快樂,不然,從他指尖流出的音樂,也不會帶有那麼輕快流暢的感覺。
龐仲華拉完一曲《西班牙鬥牛士》之後,全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雖然他的演奏比不上那些專業的手風琴演奏家,但不要忘了,龐仲華畢竟是一個書法家,能夠奉獻出這樣水平的曲子,足以讓大家為之鼓掌喝彩。
龐仲華拉完後,仔細地將手風琴放回琴箱裏,隨後回到了座位上,笑着對正在鼓掌的同學們做了一個「請安靜」的手勢。
待到下面的掌聲漸漸平息時,龐仲華才笑着繼續說道:「感謝同學們熱情的掌聲,坦誠說,我的演奏並不專業,相信很多同學們心裏也都有着一個疑問,那就是為什麼我一個搞書法的,卻拉起了手風琴。」
龐仲華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下面大家的表情,果然很多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這才繼續說道:
「之所以讓大家先欣賞一段我這個半吊子的演奏,是因為我想通過這段演奏告訴大家,其實書法和音樂,很多地方是相通的。我們學習寫字的時候都知道,書法雖然從技法上來講,有着許許多多的流派和種類,但萬變不離其宗,書法最重要的無非是兩個方面,一是間架結構,二是佈局謀篇。當然,對於基本筆畫的運筆,屬於基本功,是我們每一位同學必須掌握的。」
龐仲華說出的這番話,讓每個同學都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這兩點也是他們的書法老師經常說的。
「再說說剛才那段音樂,大家仔細想一想,其實一首樂曲裏面,同樣體現着這兩點要素。每一個樂句,就像是單獨的一個字,它裏面有強音,有弱音,有緩、有急,這就像我們寫一個字,要注意它的間架結構,要注意主次、爭讓、俯仰等等。」,龐仲華說得很慢,一邊說,同時還配合着手勢,力圖讓每個人都清楚他的意思。
「那麼整段的、一首完整的樂曲,就如同一幅已經完成的書法作品一樣,它的每一個樂句,都是這整首樂曲的一個組成部分,都要為表達這整首樂曲的思想、意圖而服務,因此,它們除了自身的上面的要素之外,還要體現他們在整首作品中的作用,有的緩、有的急、有的強、有的弱,通過這樣的對比,來組合成一首完整的樂曲,這,就是佈局謀篇!」,龐仲華強調地說道。
聽到如此鞭辟入裏的講解,下面的同學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陸維同樣笑着鼓着掌,龐仲華講的道理,和他心裏所想的完全一致,同時也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即不僅僅是書畫同源,所有的藝術形式,都有相通的地方,就像是他每次練習書法的時候,腦子裏總會不自覺地湧上一些音樂的韻律一般。
「下面大家來看看我帶來的兩幅字,看完之後,找找大家說說你們心裏的感覺。」,龐仲華說着,拿起桌子上的兩幅字,舉了起來。
一聽到有關於書法的內容,大家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來,紛紛伸頭向前面看去。
龐仲華雙手舉起來的,是兩幅同樣內容的作品,唐代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眼。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是一首很著名的古詩,十分有意境,許多書法愛好者都喜歡寫這首詩。
而龐仲華舉起的兩幅字,雖然是同一個內容,但其不同,卻讓人一眼就看了出來。
一個是手寫的,一個是印刷體。
對於龐仲華為什麼會拿出這樣的兩幅字,大家都不很明白,但大家的目光卻都被那副手寫的字所吸引過去了。那一首漂亮的楷書,法度嚴謹而不失大氣,工整中透着舒展,光是看上去就能夠感受到那股躍然於紙面上的藝術美感。
至於那印刷體,雖然也是漂亮的楷體字,但大家卻只看了兩眼就懶得看了。為什麼,書本上、廣告牌上、電腦里,天天都可以看到,到處都可以看到,再看還有什麼好看的。
「大家認為,這兩幅字哪個更好一些呢?」,龐仲華笑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