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進電梯的這段時間。
空氣炙熱。
二人誰也不說話。
陸清站在前,
白星站在後。
但誰都知道,
今天過後,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將會擺在面前。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
…
能夠隱約察覺到,白星雖然看似倒貼,雖然主動到不顧一切,
但她的內心裏其實是很害怕的。
說出剛剛那句話,不知是鼓足了多少難以想像的勇氣。
這種時候,
推拒,無異於把她推進深淵,讓她徹底陷入黑暗深潭,再也、再也無法重獲元氣。
所以,
陸清的答案有、且只有一個。
不說話。
予以「默認」。
——
咔嚓。
兩人在回家之前對視一眼。
他投以她一個「今日辛苦了」的肯定;
她則點了點頭,面上充滿快要哭出來的感激欣喜。
逃也似的拉開門,鑽進了自己的小屋。
甚至不敢在1901門前多說一句「學長再見」。
「真可愛。」
陸清搖了搖頭,擰動門把手。
——
另一股空氣瞬間將他吸入深淵。
——
~【病嬌妹妹·第二卷·「予君晴」·敬啟】~
——
——
蘇靈沉默着。
沉默等待着。
今天的哥哥,
看上去很快樂。
臉上的表情,帶有着辛勞過後的價值實現感,
嘴角的唇釉,是其她女人想方設法製造出來的間接炫耀。
蘇靈面帶微笑,
倒了一杯熱茶,
將之捧於雙手,
穿着十分單薄的睡裙,迎向歸來的他,接過他的挎包。
「哥哥,今天很晚哦。」
她無視了白星的戰鬥宣言,
不着痕跡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似是幽怨道。
「嗯,學校的作業比較難做,所以稍微費了點事。」
他換下鞋子,詢問向她:「對了,之前發消息讓你定點外賣解決晚餐,吃了沒?」
「嗯~」
蘇靈笑了笑。
但是在陸清眼裏,這個笑的意思就是在搖頭表示沒吃。
果不其然,只聽她說道,「哥哥不在我身邊,我怎麼有心情獨自吃東西嘛。我猜哥哥不會回來太晚的,於是就自己在屋子裏待着,這樣一直等待着哥哥。」
「」
不知為何,陸清聽了這話,在接過她遞來的紅茶的瞬間險些沒拿穩,差點把茶杯掉在地上碎掉。
「不是?」
他拉着蘇靈走進屋子。
「蘇靈啊。」
「唔?哥哥又要說教我了嗎?」
「」
陸清沒法否認,畢竟這種習慣得改,必須得改。
「我不在家的時候,不等於你不能吃飯。」
他說。
「我知道呀。」少女點頭。
「家裏也有各種食材,就算不願意點外賣,也可以稍微做些吃的,或者直接吃現成的,我記得冰箱裏應該是有不少厚切牛排和KFD的半成品焗飯,平底鍋煎一煎或者微波爐加加熱,就能解決。」
「嗯呀,但是哥哥不在身邊,沒有胃口。」
蘇靈有點委屈的低下了頭,然後,以剛好可以被他發現的角度,可憐兮兮的瞄了眼牆上的掛鍾——
時值晚上九點半。
「」
糟。
巨大的愧疚感幾乎是在這一刻席捲了陸清的身體,包裹着將他拽入自責當中。
妹妹是生了病的,
在這樣的狀態下,沒胃口、不吃飯也很正常。
她可能只有在自己身旁時,才吃得下東西。
仔細回想起來,似乎真的,沒有看到過她主動進食。
都是自己在家時,她才會在餐桌上順帶着吃幾小口,且食量極其的低。
「我居然在責怪她。」
妹妹是患者。
我怎麼可以責怪她?
「」
陸清深深皺眉。
為自己的錯誤言行感到後悔。
「哥哥,我沒關係的,你不要這樣。」
只聽蘇靈懂事的說道,「其實我知道哥哥平日裏也很忙,作業一定也有很多,需要花費很大精力才能完成所以,所以我今天有在想,是不是應該努力儘早的回到學校,才能減輕哥哥每日必要投入在我身上的精神壓力」
她的話意思很明確,不想讓陸清在外總是擔心自己。
然而這在陸清耳朵里,完全就是「哥哥當得不到位」,甚至有點讓他自閉。
「蘇靈。」
他呼出胸中濁氣,愧責道:「今天是我沒有規劃好,導致做作業的過程比較坎坷,出現了意外,耽誤了更多時間。但下次不會了,下次我不會晚回家,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屋子裏,記住哥哥的話,我絕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難過了。」
雖知這樣的承諾很難做到,但陸清是個言出必踐的人。
說出的話,就必須得達成。
無論過程有多艱難。
很明顯,蘇靈最近的病情似乎走在好轉的路線上,不但從沒把藥加量,甚至偶爾還會偷偷減半粒,嘗試着挑戰醫生的底線。(勿模仿)
對她而言,有哥哥陪在身邊,看着哥哥吃下愛心早晚餐,無疑是最能讓內心得到釋放的事情之一,
從中獲取到的五羥色胺,可以讓她產生「我好像是個正常人了」的強烈幻覺。
仿佛,對少女而言,
陸清的存在,比之進口的「氫溴酸伏硫西汀片」還具備正向效力。
前提是,
他別被誰奪走。
別被任何人,
奪走。
——
少女心海漸暗,泛出灰色波紋。
面上則還是保持着妹妹般清純的貼心感。
「哥哥,我沒有在逞強哦,我是真的不想讓你太過操勞,以至於無法百分百的把學校那邊的事做好。」
她起身繞到陸清身邊,貼着他的胳臂靠坐下來,輕柔道:
「好啦好啦,不要有心理負擔啦。你看,我還好好的陪在你身邊呢,不是嗎?」
「!」
突然改換的攻勢,近在耳畔的聲線。
那是曾幾何時、可望而不可觸及的撫慰感。
擊破防線,摧毀理智。
足以讓任何年上男性深陷。
「嗯」
陸清沒辦法,
只得點了點頭。
儘可能轉移話題道,「那關於上學的事,你是認真的嗎?現在的狀態,支持你走出房門,接觸同學們嗎?」
他還是有點擔心。
怕蘇靈是因為心理壓力大而才委曲求全,哪怕病情依舊不樂觀也還是想給自己減輕壓力。
這是陸清不能夠接受的。
只聽少女說道:「嗯!我感覺最近還蠻好的,真的。但我明白哥哥的擔憂,我也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不適合立即返校」
她說道,「因此,我想想通過某種方式,過渡一下。」
「欸?」
陸清沒能聽明白妹妹的話。
「過渡一下?」
怎麼個過渡法?
他好奇的看向身邊的她。
「嗯」
她想了想,說道:「根據我的症狀來看,上次和哥哥一同逛街時,會感到有很大的壓力。」
「壓力?」
「嗯,來自陌生人、街上行人、行人的視線,以及天邊陽光、店鋪燈光的壓力。」
蘇靈的表述異常清晰。
清晰到讓陸清完全可以理解、理解到上述所說對她而言,都是需要對抗的東西。
懂了。
妹妹的意思是,只要陸續把這些「壓力」給解決掉,直至能夠從容對待它們,就可以恢復常人的狀態,正常上學了,是這樣嗎?
陸清心裏這般想着,繼續詢問道:
「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先從哪一步下手?蘇靈,你覺得哪些壓力是基於現階段你自身狀態,比較好接納與解決的?」
「Emm我想想。」
蘇靈微微垂首。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邪笑。
「哥哥,「噪音壓力」。」
她說道。
「哦?噪音?」
陸清雙目微眯,仔細琢磨着。
妹妹的意思大概是,外界的雜音也會對她帶來困擾。
比如,市區街道上的底噪。
再比如,密閉空間裏的絕對寂靜。
「寂靜,也是一種噪音」。
——
「嗯。」
只聽蘇靈說道,「之前一個人生活時,出去購買食材或者下樓倒垃圾,會害怕。」
「坐電梯時,聽着電梯搖晃的動靜,會感到不安。」
「走樓梯時,遇到那種鐵質金屬鏤空台階,踩上去會心慌。」
「在教室里,老師拿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的聲音,會讓我感到刺耳,鑽心。」
蘇靈細數着內心深處的體驗——
「暴雨夜裏,澆打在我身上的雨滴,很冷,很大聲,也很難忍。」
「」
陸清猛抬起頭,倒吸了一口沉悶的空氣。
蘇靈啊。
蘇靈她
果然是在那樣的決心下,才來找到自己的嗎?
孤注一擲的,千瘡百孔的,排除萬難的,哪怕每邁出一步都是一種煎熬折磨的——
在那樣的狀態里,
戰勝了暴雨,
一步步,堅定的,
找到了自己。
「她,拉住了我的手。」
陸清呼吸劇促。
連聲道:
「該怎麼做?」
「怎樣才能擊敗這些雜響?」
他看向她的雙眸,看向她深海一般的,足以將一切吸攝其中的瞳孔。
「哥哥,我想,如果把噪音,替換成「樂音」——」
「是否就會好一些呢?」
靜靜的,
她直視着他的臉。
面無表情的,
說,道。
——
——
「樂音。」
陸清張了張嘴。
「樂音」。
多麼久違的詞彙。
多麼,
近在眼前的詞彙。
自己怎會不知,「樂音」到底是什麼。
——具有固定音高的、養耳的音聲。
換言之,
即「音樂」。
是啊,
用「樂音」取代「噪音」,可不就能把對噪音的畏懼,給完全化解掉了麼?
不得不說,妹妹提供出來的解決方案近乎完美。
甚至可以說,具備天才的刁鑽。
「可是,如何獲得「樂音」呢?」
陸清還是沒有完全理解。
追問道,「蘇靈,你是想依靠聽歌、或者音樂治療這種方式,來讓自己漸漸走出對噪音感到恐懼的泥潭嗎?」
他儘可能以比較貼近實際的方式去猜測揣度妹妹的思路。
只可惜,蘇靈給出的答案並非如此。
「不哦,哥哥。」
她保持着微笑,沒有任何破綻的道,「我曾嘗試過音聲治療,也偷偷用過你昂貴的耳機,播放那些可以讓人情緒舒緩的輕音樂。」
「哦?」他來了興趣。
「但是沒有用。」
蘇靈直言道。
「這樣「間接」的方式,是無法真正「理解樂音」、「獲取樂音」、「享受樂音」、並且「沉浸樂音」的。」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
她看向他漸趨收縮的瞳孔,
一個字一個字繼續道:
「如果想真正用「樂音」取代「噪音」,我認為,方法只有一個。」
「」
陸清似乎猜到了什麼。
但某種心底的抗拒和排斥感告訴他,
千萬別是這樣,
千萬不要啊。
不可以是這樣。
絕對、
絕對不能。
蘇靈,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該不會——
…
…
果不其然。
只見蘇靈露出思索之色,持續了大約三十多秒。
然後,
才在恰到好處的節點,
以一種恰到好處的口吻,
微妙的,
問道:
「哥哥,女孩子,如果想要學習樂器的話,你會推薦她選擇哪一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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