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泰山上的修道弟子,雖性別不同、所屬道觀不同,卻並不影響相互之間的交流。
而且,道教教義中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相反,道教很崇尚男女平等。
這也是代曉初掛靠在道教的緣故。
只是,無論教義如何,畢竟各門各派還是要生活在社會這個大環境中,所以,道士們的很多行為會被世人詬病。
比如說,男道士與女道士之間平等相待,體現在行為上就是男女之間可以說話、可以直視對方、甚至爭論;
或者是遇事有商有量,討論出最合適的方法才會行事,並不像普通百姓那樣以男人為主,女子沒有置喙餘地。
甚至男女道士之間可以有必要的身體接觸,比如生病了相互把脈、練功時相互調整練功姿勢等等,更甚者結伴出行。
這些在世人看來就是違反「男女授受不親」之禮教,是傷風敗俗的行為。
在男尊女卑的思想下,或許人們對道教有敬畏,甚至對男道士保持敬畏,但對女道士就差了很多。
南暮夕不但與代曉初說話,還把裝乾薑片的小包裹往代曉初身前遞送,代曉初不接,他就乾脆直接塞到她手中,就引起客棧里往來顧客的注視和圍觀。
南暮夕自小生活在道觀,是道觀觀主收養的數個棄嬰之一。
男孩能成為棄嬰,多半是先天不足,生下來就帶病,很難存活。
南暮夕和他那些被收養的師兄弟們幾乎都是如此。
他們道觀內風氣良好,觀主對弟子們也是悉心照顧與教導,南暮夕能活到現在且不算羸弱,可見觀內上下的齊心協力。
象牙塔般的生活環境使南暮夕心地單純而善良,但由於身體原因,他在觀中二十一年,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泰山腳下。
此次能夠出行,一是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二也是觀主認為南暮夕的身體如今可以勉強算禁得住風雨,只要平時自己多加養護便好。
既然需要自己多加保養,南暮夕的行李中就帶了不少保健品、常備藥,都是師父和師兄弟們送給他的。
其中最多的,是用於食補的藥材。
所以此時只是一包幹薑片,南暮夕真心覺得不值什麼,很誠懇地非要代曉初收下。
都打噴嚏了,大冬天的,顯然是着涼了嘛,就該拿去煮些薑湯喝喝。
代曉初餘光看到自己二人已被人圍觀,並有人還在指指點點,雖然心中不以為然,但出門在外還是得顧忌周遭眼光。
只是這位南道友性子又溫吞又執拗,這在代曉初看來就是「粘人」、沒完沒了,便接下了那包幹薑片。
不過,不能白要別人東西,拿人東西最好回禮,這樣才兩不相欠。
可是,自己與南暮夕的道觀有生意往來,很是相熟,直接給南暮夕銀子有些不太好,想了想,代曉初從包袱中掏出一個小瓷壇遞給南暮夕。
瓷壇里裝的是生鮮牛奶,就是直接從牛身上擠出來的、未經加工過的牛奶。
代曉初現在手裏有錢了,自然不虧待自己,但凡能有機會買到牛奶、羊奶,她都給自己買來灌上一罈子帶着。
現在是冬季,生鮮牛奶保存兩天沒問題,只要找到地方生火,代曉初就會煮牛奶喝。
要是牛奶易得,她恨不能天天喝、最好還能泡澡。
可惜,不行啊。
南暮夕是知道代曉初的這口小瓷壇的,因為他們這一路,有幾次他都陪着代曉初去農戶家裏購買牛羊奶。
他也知道牛奶不易得,因為有牛的農戶少,遇到哺乳期的牛就更難,就是因為不易得,所以牛奶非常珍貴。
雖然平時代曉初喝牛奶時會分給他一茶盅,但眼下一整罈子都給了自己,南暮夕眼睛有些發潮——代道友真是好道友、好姑娘!
他們面對賬房櫃枱將牛奶罈子推來推去,不知道背後大堂里打尖的顧客們早已對他們議論紛紛——
「嘖嘖,哎喲,一男一女,沒羞沒臊啊!」
「可不是!」
有婦人拽拽身邊與人八卦正歡的丈夫:「他爹,孩子說餓了,你快給催催,咱們點的面怎麼還沒上來?」
誰想,她丈夫竟晃晃胳膊甩開妻子的牽扯:「別動手動腳,你這娘們兒怎麼這麼不守婦道!」
說話時眼睛卻一直盯着代曉初往南暮夕那邊推牛奶罈子的手,聲兒還不小,顯見是指桑罵槐。
「嘿嘿這位老哥兒,那是你媳婦兒,算什麼不守婦道,櫃枱邊那倆瞧見沒,那才叫不守婦道!」
「就是,大庭廣眾的,看,快看,他倆交換信物還沒完了!」
「喲,這不是私相授受嘛!」
南暮夕跟隨代曉初下山,可說是「動機不純」。
出來「看世界」只是他的第二目的,第一目的,是想與代曉初結為道侶。
嗯,就是想跟代曉初處對象,談婚嫁。
代曉初是他所能見到的坤道中見識最多、人也最風趣,而且最有活力的姑娘,而且,南暮夕認為,代曉初的言行舉止皆是發自內心,愛憎分明,不做作,不矯情。
是最大的遵從道教教義——順應自然,追求內心的平靜和自我修養。
今日投宿比較早,代曉初說好好休息一晚,明兒一早出發,去一個叫桑柴縣的地方看望故人,也順便談談生意,南暮夕很高興。
因為這樣一來,他們不必把時間都用在趕路上,他就有機會好好與代道友論論道、聊聊天、談談感情。
「讓你拿着你就拿着,一會兒讓夥計幫你煮了喝!」代曉初把牛奶罈子狠狠往南暮夕懷裏一塞,南暮夕趕緊接住,生怕罈子掉在地上摔壞。
這裏面,可全是珍貴的牛奶、哦不,是珍貴的愛呀!
代曉初可不耐煩與南暮夕推來搡去,也有點嫌棄南暮夕多管閒事。
要不是看在他們道觀的觀主委託自己路上多照顧些,代曉初可不想與這個啥世面都沒見過的傻大個兒同行。
這也就是南暮夕把罈子接下了,不然代曉初後半句不好聽的話就憋不住說出去了——瞧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德行,讓你喝牛奶是怕你身體不濟,可別病倒了影響我行程!
當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時,被嫌棄是聽不出來、也感受不到的。
此刻,南暮夕不但聽不出代曉初的嫌棄,還把對方話全盤當做對自己的關心——南暮夕此時心裏全是:呀,代道友把這麼珍貴的牛奶全都讓給我喝,是真的關心我!
代道友、代道友她一定也對我有意思!
南暮夕一時心花怒放,無比激動,手都有些顫抖,眼睛更是潮潮的,看着代曉初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皮。
代曉初被盯得直起雞皮疙瘩,也上下打量南暮夕——這傻子抖個什麼勁兒,病了?
「哎哎,看哪,快看那倆人!」
「哎呦喂,我咋感覺他倆含情脈脈呢?」
「豈止啊,我覺得他倆都要親上了似的!」
「噗哈哈哈」
大堂里顧客把代曉初兩人當個景兒看,相互間還指指點點的,越發熱鬧。
此時是下午飯時間。
普通老百姓通常一天就是兩餐,很多顧客進來並非要住店,而只是打尖,為的是趕緊吃飽了出城,免得一會兒城門上鎖。
他們出城後還有好一段路要走才能到家呢。
與代曉初前世的記憶不同,前世時在賓館、旅店吃飯,通常比外面的飯館和小吃攤要貴。
但在大勵朝,在客棧里打尖要比飯館便宜。
人們出行在外,如果行程緊張,有時並不會選擇住店,而只是找個地方短暫停留,補充體力。
這種行為被稱作「打尖」。
尤其在比較熱鬧繁華的城市,客棧不僅提供住宿,還提供餐飲服務。
一般顧客進入客棧時,店夥計都會問聲:「您打尖還是住店哪?」
就是為確認客人是要長住還是短暫休息。
打尖不需要辦理核驗身份的手續,進來直接點吃食就行。
而客棧為積攢人氣,也歡迎人們前來打尖,甚至可以允許客人自備食物、只來借用客棧的灶火。
當然,借,是有償的。
所以就算是淡季,客棧里也是總能看到客人出入。
前來打尖的顧客,自然都在大堂里用餐,所以大堂總是熱鬧、嘈雜。
人們對着代曉初和南暮夕的背影指指點點說閒話,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混在一起,熱絡的像幾十年的老友。
先前那名提醒丈夫快些催店家上麵條的婦人,見丈夫扭着身子與別桌客人聊得熱火,不得不將抱在懷中的孩子放到長凳上:「寶兒乖乖坐這兒等着,娘去催催麵條就回來!」
三歲大的孩子哪裏坐得住!
天色不早,客棧里進進出出都是人,而且各個背包羅傘帶啥的都有,把個孩子看得眼花繚亂——好熱鬧啊,以前沒見過啊!
咦,前邊地上那是什麼?怎麼有個花花綠綠的球球滾來滾去?
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