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並沒有進到大堂來,它雖然大,可畢竟腦袋沒有身體粗,大堂的門又寬敞,別說它的腦袋,就算是它的身體也足夠暢行、還有富餘。
既然沒進來,人群就更不那麼害怕了,擁擠依然擁擠,卻只是依照慣性擁擠着,反倒是好奇心急劇上漲,不停拿眼睛瞟向巨蛇。
剛一瞟見,就趕緊別過頭,可又忍不住,就再瞟一眼,反反覆覆,人人如此,沒人敢一直盯着看,卻也沒人忍得住不看。
於是,駱毅就看到另類的「人頭攢動」,大家有節奏地將腦袋轉來轉去。
而駱毅剛才那番關於蛇仙保護孩童的話,也成功進入人們的思維——都不那麼害怕了嘛,自然就冷靜了不少。
「難道蛇仙真是保佑孩子的?你們看,它只在門口,都不進來!」
「八成是的吧?」
「肯定是!沒看它只盯着潘爺嘛!」
「哎呦,可不就只盯着潘爺麼,難不成潘爺不是冤枉的?」
「還什麼潘爺呀!那姓潘指定是買家,不然那蛇仙為啥只盯着他?!」
「先別提姓潘的,那巨蛇能真是蛇仙?要真是,它咋不衝着莊稼漢那伙人去呢?專門擄掠拐賣不干人事的人販子它咋不管?」
「我琢磨着啊,我就是就猜的,你們說能不能是因為莊稼漢被知縣老爺判定有罪、還要深挖,所以蛇仙才不管;而那姓潘的逃過罪罰,蛇仙看不下去,才專門現身的?」
「欸,有道理啊,看來那巨蛇真是蛇仙啊!」
「有道理,有道理!」
「那咱還害怕啥?蛇仙現身,咱趕緊拜拜吧,不圖別的,就保佑咱家娃無病無災、平安長大、永遠不丟、將來娶個好媳婦、多子多福就行!」
「就這還說不圖別的哪?你圖得不少啊,太貪了!蛇仙哪,小民求您保佑我家小兒的病早些好,小民給您磕頭了!」
人們叨念着,一個人跪下去拜,呼啦啦就跟着跪下一群人。
駱毅收緊的下唇終於舒展了。
張成的臉色不再蒼白,因為他也不那麼害怕了,但表情卻難看的緊——啥意思?本官錯判了?難不成要判潘榮有罪?
可只要交易沒成功,那就只算有動機而已,動機這玩意兒,拿錢就能抹除,不算直接證據,本官還能怎麼判?
再說,原告都不告他潘榮了,還要本官怎樣?
非要與臨縣打一場贏不了的官司、再把官場同僚得罪個透?
「讓開!」張成整理下官袍,聲音不大不小卻不容置疑地吆喝了一聲。
衙差趕緊給擠出一條通道。
張成走到大門口。
越靠近大門口,離巨蛇越近,看得就越清楚,巨蛇身上巴掌大小、堅硬如鐵的鱗片反射着日光,更顯恐怖。
看到張成走到門前,劉菜菜歪了歪大腦袋,將視線轉向他,還惡作劇地將黏糊糊的涎液從嘴角溢出,往下滴滴答答。
張成壓制住心中恐懼,卻壓抑不住對那腥臭涎液的噁心,他狠狠咽了咽口水,強壓要嘔吐的感覺,逼着自己直視劉菜菜的眼睛,高聲說道:「這位精靈,請問你可是蛇仙?」
聲音乾巴巴的,可見是外強中乾。
駱毅猛地捂住嘴巴。
她差點就噴笑出來。
她怎麼就覺得這問題問得莫名好笑呢?
劉菜菜簡單瞄了眼張成,張成就感到自己被蔑視了,他怎麼就看出這巨蛇對他翻了個白眼呢?
「果然是蛇仙哪!你們看,蛇仙的眼睛會動!你們誰見過眼睛會動的蛇?」
「沒有,真沒見過!」
「我剛才還看它眨眼睛了呢,蛇可是不會眨眼睛的!」
「要不說是蛇仙呢,定是蛇仙無疑了!」
「你們就看它的鱗片就不一般,尤其腦袋上的鱗片,像小翅膀一樣炸開着,冷眼一瞧,就像長了犄角!」
「別說鱗片了,你們誰見過這麼大的蛇?還用懷疑嘛,必定是蛇仙,趕緊磕頭許願!」
張成聽着身後人群越發大聲的議論,以及
「哎喲,誰他娘的尿褲子了?這一地尿水,騷臭騷臭的,咋磕頭啊!」
「喂,你褲子濕的,就是你尿的吧?瞧你那點兒出息!」
「什麼我尿的,我腳下明明是乾的!」
「可你褲子是濕的!」
「別說了,定是你趕着尿趕着往裏擠,離開剛才那地方了唄!」
「我尿的就我尿的,又不是只我一個人嚇尿了,他,他褲子不也是濕的?」
眼瞅着大堂里磕頭許願的場面就要演變成查找都有誰尿了褲子,張成總算不覺得噁心了,因為身後滿地的尿不是更噁心?
噁心對噁心,負負得正。
「如果你真是蛇仙,便請點一下頭。」張成終於說出第二句話,聲音聽起來也正常許多。
劉菜菜這次可真真白了他一眼。
劉菜菜哪兒敢點頭啊,別看它膽子大、脾氣躁,可它很知道好歹的,神仙這稱號不能自封,萬一被天庭知道了,它要受罰的!
不過,要是人們非要認它做神仙,那還是不錯的。
劉菜菜不理張成,依舊把頭轉向潘榮,血盆大口突然就張到極限,對着潘榮就哈了一大口氣——哎喲額滴個天老爺哎,腥臭腥臭的!
潘福果然忠心至極,他想也不想就撲在潘榮身上,把他主子護了個嚴實——巨蛇要吃就吃他好了,別吃他主子!
而潘榮已經嚇得兩眼翻白,眼瞅着就要昏厥過去。
「喝」人群一片倒抽冷氣之聲。
張成甚至高舉雙手,像是想要把巨蛇推開一般。
到底是父母官,還是有救民之心的。
駱毅心上一揪,生怕劉菜菜真要吃人,壞人是可惡,可也別壞了自己道行,不由急得大喊:「住口,口下留人!」
劉菜菜緩緩將巨口合上,朝駱毅不解地眨了眨眼,明明巨大、醜陋、可怖的蛇頭,竟因眨眼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呆萌,話卻早已傳音過去:「你幹啥?我就嚇唬嚇唬他給你出氣,就這麼不信任我?」
駱毅咽了咽口水——呵呵,原來是嚇唬人哪,那你搞得那麼逼真幹啥,嚇死我了!
可喊都喊了,駱毅也只好給自己打圓場:「蛇仙,你是不是上次救了我的神仙?上次我沒有親眼見到你,但感覺就是你,一定是你!」
劉菜菜將蛇眼睜大,傳音:「你又要鬧什麼么蛾子?」
駱毅的下嘴唇兜住上嘴唇,愣把下嘴唇支出去一截,表示她也是沒話找話,讓劉菜菜自己琢磨着接下來怎麼演。
張成見巨蛇沒有傷人,吁出一口氣,定了定神,說道:「蛇仙大人,本案已經查明,被告潘榮並未與莊稼漢發生實際交易,所以是因證據不足才將其釋放,若蛇仙大人認為何處不妥,請予以明示!」
瞧瞧,話頭已經改了,不是潘榮無罪得以釋放,而是證據不足才將其釋放,雖然結果一樣,但原因已經不同了。
梁先生那邊已經在張成宣告堂審結束後就帶着家人先行離開了,人家早就表明態度不追究潘榮到底有罪無罪,而且知縣也當眾表示此案了結,所以這件事更改不了。
於是駱毅抓住此刻機會高聲說道:「是呀蛇仙大人,潘榮到底有罪沒罪他自己心裏清楚,律法不過是道德的底線,這次律法雖未抓住他把柄,那就讓他的良心、和百姓的良心去譴責他好了!」
既然結果改不了,那也不能讓潘榮如此得意。
這次,張成倒吸一口冷氣——鮑家這小丫頭,話說得夠水平!
百姓最容易同情弱者,也最容易混淆概念,因為潘榮拿「絕戶」話題賣慘贏得同情,以至於百姓認為他所做之事可以理解、無可厚非,甚至張成自己也如此做想。
但眼下,那小姑娘竟然把律法與道德的關係一句話闡明,真是、真是不可小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