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局勢變幻,但是蘇澤也到了上任的時候。
「阿兄!」
蘇玉瑤拿出一套新衣遞給蘇澤說道:「阿兄,這是我學着繡娘親手做的,阿兄且先換上,可不能讓軍中手下看輕了。」
蘇澤看着歪歪斜斜的針線,卻感覺到妹妹的心意,就在他剛剛準備出門的時候,門外又傳來動靜,一輛馬車又停在了蘇澤宅子前。
身穿水綠色襦裙的蒙面侍女從車上下來,將一套新衣遞給蘇澤說道:
「蘇旅帥,這是公主殿下賜你的新衣。」
說完這些,這蒙面侍女就鑽上馬車迅速離開。
看着兩件新衣,蘇澤還是穿着舊衣去上任。
他牽着馬走出建陽坊,又騎着馬向城外的羽林大營而去。
屯騎之名,來自漢武帝設置的軍職,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等校尉為八校。
孝文帝仿照漢晉制度,在洛陽設立羽林虎賁二軍,以羽林為騎兵,以虎賁為步兵,又在羽林中選拔善騎的漢人子弟設立屯騎營。
不過北魏的屯騎,和西漢設立之初的屯騎已經不同了,這是一支突騎。
所謂突騎,是裝備馬槊、馬鎧、盔甲的具裝騎兵,和擅長騎射的越騎營不同,屯騎營講究的就是陷陣衝鋒,是羽林軍里精銳中的精銳。
蘇澤在上任的時候還是有些忐忑的,他原本在羽林軍中學習就是騎射的輕騎戰術,如今突然讓他去做具甲騎兵的一線指揮官,好在他身後還有熟悉羽林的李統同行。
「亞父,這屯騎還有專門的馬場,果然是羽林精銳啊。」
李統沒有直接回答蘇澤這個問題,而是說道:「等你到了,看了情況再說吧。」
等到蘇澤抵達屯騎營的專屬馬場,卻看到了讓他吃驚的景象。
只看到這座馬場內到處進出熙熙攘攘的羽林士卒,如同四通市一樣,等到蘇澤進去之後,卻發現這就是一個鬧市場。
一個軍中的集市?這不是屯騎營的馬場嗎?
這還是羽林精銳嗎?
李統嘆息一聲說道:「當年孝文皇帝剛組建屯騎的時候,屯騎確實是百戰精銳,都是從平城和洛陽選擇最精銳的漢良家子,還需要經過簡拔訓練三年才能為屯騎正兵。」
「每一名屯騎還需要自備能馱具鎧的上等戰馬兩匹,馬槊一把,全具馬鞍一副,另有將作監給每一名正卒量身打造的具甲一套,連馬的馬鎧都是量身打造的。」
「但是如今。」
李統看着這個熱鬧的軍中集市說道:
「如今屯騎營早已經和羽林其他營一起墮落了。」
蘇澤也沒想到威名赫赫的屯騎營,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一支軍隊,他寒着臉來到了營房前,喊來了正在戍守的戍卒。
在蘇澤亮明身份,又拿出證明旅帥身份的陰陽木契之後,戍卒立刻召集了營地中的軍官,將蘇澤請進了屯騎營的營房內。
蘇澤看到了連營房議事的明堂都成了堆積貨物的倉庫,更是抑制住怒火問道:
「屯騎營旅帥出缺的時候,是誰負責營地事務的?」
一名圓臉的矮胖男子站出來說道:「回旅帥的話,在下黃越,為屯騎營司馬,前幾任旅帥都是委託屬下管理屯騎營的。」
接着黃越和身後的幾名百夫長擠眉弄眼了一下,兩名百夫長立刻搬上來一個沉重的木頭箱子,黃越諂媚着說道:
「旅帥,這是給您的例錢。」
看到他們這幅樣子,蘇澤反而冷靜下來,原本最精銳的屯騎營都變成這樣,自己剛剛上任就被下屬送禮,看來整個羽林的墮落已經是無可救藥了。
也難怪在六鎮之亂和日後北魏一系列的混亂中,羽林虎賁在史書上的留下的筆墨連邊郡兵都不如,北魏朝廷平叛都要從各州募兵去平叛,這羽林和虎賁別說是打硬仗了,估計連防守的仗都打不好,後來爾朱榮高歡在洛陽都來去自如,可見禁軍戰鬥力之低下。
蘇澤不動聲色的問道:「營地如此嬉鬧,這是為何?」
見到蘇澤甚至沒有和前幾任旅帥一樣直接拒絕送禮,黃越臉上的笑意更甚了,他自以為摸清了蘇澤的想法,直接說道:
「旅帥,我們屯騎營除了日常訓練,還負責整個京畿地區的租調押運,這可是一個苦差事,所以在押送租調運往堆場後,我們也會從各地帶回來一些小小的『特產』,就放在營地中販賣,這也是前任校尉默許了的事情。」
黃越搬出了校尉,蘇澤終於明白他們這麼明目張胆的原因了。
屯騎校尉名義上是屯騎營的上級,實際上,屯騎校尉根本就不在羽林軍中辦公,而是和羽林郎一樣,在禁中輔佐太后和皇帝處理軍務上的事情。
現任屯騎校尉也出缺,但是前任屯騎校尉就是一位元氏宗親,在這個位置上鍍金之後就很快升遷走了。
亞父李統就曾經說過,不少名義上的羽林虎賁校尉,乾脆連軍營都沒有進過,只是蜻蜓點水過一下就能高升。
而羽林虎賁的軍職,則幾乎等同於世襲,這不僅僅是說軍制能傳給後代,也是說擔任軍職後幾乎沒有升職的可能性,要在一個位置上坐到死。
之所以蘇澤能遇到屯騎營旅帥出缺這種好事,是因為龍華寺案之後,負責堆場安全的屯騎營表現極差,盛怒下的清河王將前任旅帥革職,才有了蘇澤的機會。
蘇澤繼續問道:「我屯騎營有士卒幾何?營房武庫何在?軍糧倉署在哪裏?」
聽到蘇澤上來就要查賬,黃越更是一點都不慌張,他立刻說到:「前任旅帥被罷免後,營房武庫倉署都已經封存,軍書兵冊也都在倉署中,旅帥現在就要看嗎?」
蘇澤點點頭,從他身後走出來一個刀筆吏模樣的瘦弱男子,眼睛滴溜溜的轉着,貪婪的看着蘇澤面前的箱子。
「這是我的賓客蘇算,請黃司馬也給他辦一個身份木牌,你帶他去倉署看看吧。」
這下子黃越的臉色有些難看了,在蘇澤上任前,他也曾經打聽過蘇澤的來歷。
雖然蘇澤的父親做過羽林郎,但他們家原本就是洛陽庶族,在蘇澤父親死後家族迅速衰落成底層的漢人羽林。
這樣的破落戶因為運氣好驟然而貴,大不了多出點血送點禮就行了。
黃越料想蘇澤沒有管理屯騎營的能力,只要讓他「知難而退」,就和前任旅帥一樣乖乖分贓,拿着自己一份應得的好處,做個只負責蓋印的工具人就行了。
不過黃越的臉色很快恢復正常,屯騎營的賬目歷經二十年,早就已經混亂不堪了。
前幾日尚書台的都官郎曹尚書剛剛上任,也曾經派人來屯騎營查賬,這些積年老吏查了幾天都沒能理清楚賬目,最後也草草收場。
蘇澤一個破落戶帶了一個人,就想要查清楚屯騎營的軍書賬籍?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黃越笑着點頭答應下來,蘇澤又說道:「我去武庫和馬廄看看。」
屯騎營是設置在城外的,自然不可能和城內禁軍一樣都去武庫領取甲冑武器,那樣的話打仗就乾脆別打了。
所以設置在城外的禁軍營地都有自己的武庫,不過這些武庫也都由臧署令派遣的署官來管理,名義上和屯騎營是獨立的。
不過名義上是名義的,派駐在屯騎營的臧署吏員長期委派在屯騎營中,早也已經和黃越這幫人混在一起了,蘇澤很輕易的就進入了屯騎營的武庫內。
打開塵封的武庫,蘇澤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鐵鏽味道,緊接着就是腐朽的臭味。
李統跟在蘇澤身後,看到武庫上已經開線斷裂的鐵甲,忍不住嘆息道:「果然如此,相比起來宮內的武庫算是保管的比較好的了。」
「亞父,羽林的武庫都是這個樣子嗎?」
李統點頭說道:「差不多吧,屯騎的甲冑更多一些,這種問題自然就更嚴重一些。」
蘇澤拿起一副穿線完全裂開,已經散亂成一地甲片的甲冑問道:「這甲冑還能用嗎?」
李統說道:「若是有將作監的大匠好好修復,將甲片重新穿起來也不是不能用,但是如今將作監早就忙着營造宮室去了,哪裏有人來維護武庫。」
蘇澤想到被燒毀的永寧寺木塔,上次還聽蘇綽說,胡太后想要重新營造木塔,要求河南府協調徵調勞役。
洛陽城內修了這麼多的寺院,將作監還要徵調勞役幹活,維護武庫這種事情自然沒人幹了。
李統又說道:「往日孝文皇帝在的時候,每年都有春狩秋演,皇帝是要親自檢閱的,將作監自然不敢懈怠。」
「等宣武帝在位的時候,都只是委派宗室大臣去參加,羽林虎賁日益懈怠。」
「今上繼位後這些年,春狩秋演直接取消了,那就更懈怠了。」
蘇澤喊來了看守武庫的臧署小吏問道:「這武庫內共有甲冑多少副?」
臧署小吏說道:「甲冑一百具,馬鎧二百副。」
李統突然問道:「怎麼這麼少?按照營制,不是應該甲冑五百套,馬鎧翻倍為一千副嗎?」
臧署小吏說道:「近十年來武庫都沒有補充,加上損耗調出的,就剩下這麼多。再說了武庫屬於臧署所轄,臧署令對這個數字都沒有異議,蘇旅帥何必多問呢?」
接下來蘇澤又帶着李統去看了馬廄,和武庫的情況差不多,屯騎營中的戰馬連一百匹都沒有,還基本上都是劣馬,別說是馱着身穿足甲的騎兵了,就連穿皮甲的輕騎都馱不動。
看管屯騎營戰馬的也是太僕寺所屬的吏員,他們對於蘇澤查賬也不買賬,只是說根據賬冊所載沒有出入,就讓蘇澤和李統離開馬廄。
李統對着蘇澤說道:「怎麼樣?阿澤,若是蠕蠕來襲,如何靠羽林虎賁討滅?」
「伱的辦法雖然要比我的好,但是蠕蠕王一日不被定罪,就還有翻盤的可能,你不是和河南府的那位酈令尹有舊嗎?能不能請他將案子辦成鐵案,讓蠕蠕王不得翻身?」
蘇澤搖頭,他在嫁禍蠕蠕王的刺殺中,利用的就是酈道元的剛正不阿。
可也正是因為酈道元的剛直,讓蠕蠕王的案子遲遲沒能結案,因為蠕蠕王兩個死士遲遲不肯招供,蠕蠕王到底有沒有主使刺殺清河王,洛陽依然議論紛紛,沒有定論。
所以如今蠕蠕王至今沒有被論罪,也只是被囚禁在四夷館內而已。
對此蘇澤也無可奈何,他對李統說道:「亞父,酈令尹是不會徇私的。」
就在這個時候,蘇澤在屯騎營門口見到一個白衣身影。
「令綽?」
來人正是蘇綽,自從上次四夷館案之後,蘇綽就泡在河南府,擔任酈道元的私人幕僚。
酈道元沒有開府,沒有權力徵辟屬臣,所以蘇綽和酈道元沒有構成君主-從臣的關係,蘇家也就由着蘇綽去了。
蘇綽見到蘇澤激動的說道:「蘇兄,大府請你過府一敘。」
酈道元邀請自己?
蘇澤有些奇怪,那日刺殺事件後,酈道元也曾經親自詢問記錄了蘇澤的口供,之後兩人就再無交集。
蘇澤知道酈道元的性格,可為什麼在日暮時分傳召自己?
李統對着蘇澤說道:「營內有我在,旅帥您且去吧。」
蘇澤騎上奔霄,和蘇綽並排離開屯騎營,一邊走蘇綽一邊激動的向蘇澤講述最近發生的事情:
「對了,蘇兄,酈公已經正式升任大府了,見了他之後可要喊一聲『明府』。」
酈道元終於轉正了,成為執掌河南府的河南尹了,蘇澤暗暗替洛陽百姓高興,有了酈道元這個河南尹,好歹洛陽百姓能過幾天好日子。
「那侯剛呢?」
蘇綽消息靈通,他立刻說道:「侯剛得到了江陽王的舉薦,升任了侍中、左衛將軍,也已經離開河南府了,蘇兄不用擔心在河南府見到他。」
聽到侯剛的職位,蘇澤心中咯噔一下,看來江陽王元乂也在加快佈局,將侯剛調入禁中擔任這樣重要的職位,看來距離元乂對清河王動手不遠了。
歷史上,元乂在正光元年,也就是公元520年,也就是兩年後發動政變,在清河王入宮的時候殺了元懌,又囚禁了胡太后,擁立小皇帝親政。
現如今,因為蘇澤的穿越,也不知道元乂的計劃會不會提前。
蘇綽神秘的說道:「今日河南府可是有一位貴客,蘇兄若是能得到他的器重,日後在屯騎營的事情可要好辦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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