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丟的實在是太快了,這也導致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南梁在益州的影響力並沒有被完全驅逐。
蕭紀在益州搜刮百姓,打壓本地士族,這些確實不假。
但是南朝控制益州也已經上百年了,很多蜀地百姓更厭惡北方的士兵,特別是侯景的部眾中有很多都是六鎮人,他們雖然都已經在蘇澤的賜名下開始漢化,但是依然保留了不少胡人習性。
最後還有一個重要的抵抗力量,就是在蜀中鬧了好幾百年來的西南夷了。
雖然蕭紀貪婪無度,但是他在執行蜀地民族政策的時候,還是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這些西南夷叛亂最有名的,就是在諸葛亮治蜀的時候,七擒的孟獲了。
當然,七擒孟獲是演義的劇情,但是蜀中的西南夷不安分,那確實是真的。
在蕭紀逃到了荊州之後,為了害怕被父皇責備怪罪,也派遣親信進入蜀地,開始以益州都督的身份,冊封這些西南夷,讓他們造反,給侯景添亂。
其中一些野心勃勃的部族,在得到了南梁的串聯許諾之後,更是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叛亂。
甚至整個過年期間,侯景都沒能過好,他一直帶兵在平定劍南地區僚人的叛亂。
很多人並不知道,其實在漢代的時候,蜀中的異族分佈主要還是在南部地區,至少在成都和巴州這種核心地區,異族並不多。
但益州也經歷過一次小版本的「五胡亂華」,這其中最大規模的動亂,就是嶺南地區的僚人入蜀。
僚人入蜀,是五胡亂華的罪魁禍首晉朝造的孽。
東晉時期,牂牁、夜郎等郡成為成漢政權與東晉反覆爭奪與鏖戰的地方。
為了爭奪勞動力,東晉和成漢,都分別動員居住在貴州牂牁的幾十萬僚人開始北上入蜀。
據統計成漢時入蜀的僚人就有約十餘萬戶,五十八萬多人。
西晉時所設置的15郡,即蜀、犍為、汶山、漢嘉、江陽、朱提、越雟、梓潼、廣漢、新都、涪陵、巴郡、巴西、巴東、建平。
除新都一郡外,其餘14郡有僚人,蜀郡成都自然也不例外。
當時的書籍記載:「蜀土無僚,乃是始從山出,自巴至犍為,梓潼,佈滿山谷,大為民患。」
這些僚人,其實和嶺南地區的俚人是同宗同源,他們說的語言也和俚人的語言沒什麼區別。
為了聯絡這些蜀地的僚人,蕭衍將在廣州地區平定俚人叛亂的有功將士們調入荊州,由他們和蜀中地區的僚人聯絡,煽動撩人和侯景對抗。
這些人趕在過年之前,從白帝城進入蜀地,開始四處串聯僚人部族。
此時,在巴州的山中,一名年輕人正坐在吊腳樓中,和對面的僚人首領對飲。
這個年輕人名叫陳霸先,他是吳興郡(浙江)人,但是在家鄉混不出頭的他,前往廣州從軍,在幾次平定俚人叛亂中嶄露頭角,從而被蕭衍親自點將派到了蜀中。
這個僚人部族名叫南平僚,和陳霸先對飲的就是南平僚的族長可先。
這名可先族長正在大口喝酒,當他張開嘴的時候就能看到豁掉的兩顆虎牙,這是僚人的習俗之一,俗稱「打牙」,就是在成年後故意拔去虎牙。
所以在嶺南地區,也將這些僚人俚人稱之為「打牙佬」。
除了打牙之外,僚人還喜歡在手腳上紋身,甚至還在臉上紋身,所以也稱之為「花腳佬」和「鬼面佬」。
蜀中的僚人和嶺南的俚人是同宗同源,他們的語言也是相似的。
陳霸先能說僚語,和可先的交流很順利。
蕭衍為了奪回益州,也是大開空頭支票,對於這些益州的僚人,蕭衍甚至同意下嫁宗室,允許他們裂土封王,只要能出兵趕走侯景就行。
對此,陳霸先是充滿焦慮的。
其實無論是嶺南的俚人,還是西南地區的僚人,他們都是一盤散沙,雖然每年都要鬧事,但是並沒有什麼統一的民族意識,說白了,也就是小打小鬧,就是偶爾組成同盟,也會因為首領無法服眾而很快解散。
而蕭衍為了打擊北方,聯姻和冊封這樣的事情都許諾出去了,交談中陳霸先也發現,這個可先也是有野心的,一旦讓他得到了南梁的冊封,怕是要造出一個西南霸主出來。
但是現在丟失了益州的蕭衍也不顧這麼多了,只要能奪回益州,就算是毒藥也要飲下去。
看到可先這個模樣,陳霸先也不禁暗想,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公主,要和這個傢伙和親。
可先又喝下了一口酒,這才說道:
「前幾日,附近村寨也出現了成都的使者。」
陳霸先心頭一緊,侯景也不是傻子,既然南梁會拉攏這些僚人,那侯景自然也能。
陳霸先問道:
「那侯景許下什麼條件?」
可先說道:「其實也很簡單,侯景承諾會不設羈縻,不再和以前那樣征緡,而是按照土地和人口收稅,和漢人一視同仁。」
聽到這裏,陳霸先暗道糟糕!
他是經歷過廣州俚人叛亂的,而俚人叛亂的主要原因,就是地方官員隨意向當地的俚人部族征緡,最後引起了整個廣州地區的俚人聯合起來,殺了南梁委任的州縣官員造反。
征緡,原本是一種羈縻的政策,就是官府向這些羈縻地區的異族部落,象徵性的徵收一些特產,從而保持一定的政治影響力。
在這項制度早期的時候,征緡都是徵收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比如海邊的部落徵收一些漁獲和貝類,山裏的部落徵收一些獸皮,總體原則就是意思意思就行了,也不指望這些稅收有多少用,有時候朝廷甚至都不願意將這些「特產」運送到國都,交給地方官府發一發福利就行了。
但是任何制度,如果缺乏監管,都會在執行的過程中變形。
原本只是羈縻的象徵性稅收,卻在地方官員的貪婪無度中,成了地方官員盤剝這些異族部落的手段。
征緡的要求一再提高,徵收的特產也越來越貴重。
比如以前那些只要徵收漁獲的部落,漸漸變成了需要上供珍珠。
而那些無法完成征緡的部落,又因為南梁繁榮的蓄奴貿易,成了當地官員攻伐的對象。
戰敗的部落會被宣佈為叛亂,將他們的族人賣給奴隸販子,成為南梁貴族莊園裏沒日沒夜勞作的農奴。
這讓南梁這些年嶺南地區的漢俚矛盾越來越大。
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益州。
對於很多僚人來說,和漢人一同納稅,這不是加稅,反而是一種減稅。
而且實際上,這年頭的田稅和丁稅並不算重,最重要的是國家的稅收是一項嚴肅的政策,是由不得地方上的官員胡亂搞的,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阻止地方官員利用特殊稅收政策盤剝僚人。
陳霸先乾笑着說道:
「那周圍的部族反響如何?」
南平僚的族長可先笑着說道:
「有些人還是動心的,不過蕭都督對我南平僚不薄,我們還是想要報答都督的。」
陳霸先和這些僚人接觸很多,其中大部分還都是比較淳樸的。
只有這個可先,算是僚人中野心勃勃的,南平僚這些年來,也在蕭紀眼皮底下征服了五個僚人部落,逼迫他們稱臣納貢,野心昭然若揭。
但是陳霸先也只能嘆氣,南平僚是巴郡周圍最大的部族,據說有藤甲兵三千,就算是這個數字有水分,大山之中是他們的主場,這些僚人是天生的山地步兵,漢人的軍隊很難在山上擊敗他們。
而他們佔據山澗,隨時可以下山攻打官軍。
按照鎮守白帝城王僧辯的說法,不求這些僚人能夠給侯景的軍隊造成多大的殺傷,只求他們能夠拖住侯景的軍隊,給他的後勤運輸造成麻煩,等到明年南梁朝廷增兵白帝城,就可以反攻入蜀了。
陳霸先繼續和可先說道:
「洞主,北人無信,你也知道蕭都督入蜀後一向說到做到,這一次還請洞主討伐那些叛向北人的部族。」
可先看了一眼陳霸先說道:
「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名不正言不順』,我們南平僚以什麼名義去討伐那些叛亂的部族啊?」
陳霸先心中暗罵,看來這個可先洞主早就已經得到了消息,是要得到南梁朝廷的冊封才肯動手。
陳霸先心中憂慮,但想到自己的任務,只能低聲下氣的說道:
「洞主,這些都好商量。」
——
楊甲帶着部隊,正在山中前進。
從侯景麾下的小兵,經過入蜀戰爭提拔為校尉,楊甲算是軍中一個傳奇了。
但是這功勞是他兩次先登換來的,士兵們只有敬佩的份兒。
作為新晉的校尉,楊甲的營只有五百人,而骨幹老兵更是只有三百人,距離滿編營一千人缺額嚴重。
雖然侯景給他指標自己去招人,但是楊甲卻有自己的看法,見識過精兵的他,明白兵貴精不在多的道理,並不盲目的擴充兵員,而是盡心挑選合格的士兵。
楊甲被分配到了巴郡附近,負責清掃附近叛亂的撩人部族。
抵達巴郡不久,他就聽說了南平僚的消息,親自帶着手下上山,偵查南平僚的情況。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