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長江中游地區的重鎮,也是荊州這個南北戰略要地的治城。
從陸地上,江陵北上襄陽就能進入河南地區,當年桓溫就是從這裏北伐的,襄陽是整個南中國的門戶,當年蒙古人也是在襄陽大戰,爭奪長江水系的。
從水運上,江陵扼控長江,從這裏乘船就可以迅速進逼中下游的重鎮,東晉歷史上的權臣就都是以江陵為根基,隨時染指建康的。
用江防重鎮,天下樞紐來形容這裏,實在是不為過。
所以蕭衍對於江陵也是十分重視,將自己最鍾愛的兒子蕭繹安排在江陵鎮守。
平心而論,之前蕭繹在江陵做的還是不錯的。
開設文學館,任用王僧辯等將領,蕭繹在荊州雖然沒有取得什麼功勞,但是也沒鬧出什麼大禍。
在這個時代,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政績了。
明清時代有「湖廣熟,天下足」的說法,那時候湖北已是天下最重要的糧食產區,但是現在這個時代,荊州卻是是另外一番景象。
坐在船上的蘇聽泉【慧眼識珠的西域商人】,看着荊州碼頭上那些短髮的百越人,蘇聽泉有一種自己穿越到了西域的感覺。
其實荊州地區大規模開發,那是晉朝才開始的事情,在晉朝之前,這個距離國都洛陽並不遙遠的地區,是和嶺南地區一樣讓人望而生畏的生命禁區。
因為在那個時代,荊州地區還處於雲夢澤的籠罩下。
漢末三國時期,佔據荊州的劉表進行過一次開發,使得荊州成為勉強能端上枱面的地方勢力。
等到了東晉時期,衣冠南渡,荊州地區迎來了第二次大開發。
這兩次大開發,加上氣候的變化,導致了雲夢澤的逐漸消失。
等到了唐代,雲夢澤就徹底消失,荊州,也就是湖廣地區開始繁榮發展的時代,逐漸成為帝國的腹心。
但是在此時,荊州雲夢澤中還居住着大量百越一族,整個荊州還處於一種轟轟烈烈的大拓荒狀態。
蘇聽泉能夠看到大量背着弓箭的拓荒客,背着弓箭乘坐船隻進入雲夢澤,一邊和居住在雲夢澤的百越一族戰鬥,一邊開墾拓荒土地。
也能看到大量的百越人被串成奴隸,公開在奴隸市場上叫賣。
這也是荊州武德充沛的原因。
蘇聽泉看着熱鬧的碼頭,也感受着南梁非同一般的繁榮。
只是這繁榮的表象之下,是碼頭上等着幹活的力夫,是被關在奴隸市場上瘦弱的奴隸,這一切都展現出非常分裂的景象。
一面熱火烹油,朱門酒肉臭,一面寒氣森森,路有凍死骨。
等待着進入碼頭的商船排成列,稅吏一個一個的登上這些船,蠻橫的打開貨倉檢查。
所幸的是,蘇聽泉是東湘王府的貴客,他出示了王府的令牌後,這些稅吏也沒敢為難他們的商船,直接放任他們進入碼頭。
一進入碼頭,大量的力夫圍了上來,蘇聽泉知道他們都是周圍破產的農民,只能依靠在碼頭賣力氣生活,屬於那種手停口停的底層百姓。
他挑選了幾個青壯的力夫,讓他們又招募了一些鄉黨,將船上的貨物卸了下來。
蘇聽泉聽着夥計和這些力夫攀談。
「多謝蘇爺給了我們這份活計,願菩薩保佑蘇爺發大財!」
夥計揮揮袖子說道:「別廢話了,這些都是西域的上等琉璃器具,輕點搬,弄壞了把你我賣了都賠不起!」
領頭的力夫連忙點頭哈腰,吩咐手下小心的搬運,半個時辰後,總算是將貨物從船艙內卸了下來。
這些琉璃器皿本身就重,又用木頭架子固定,幾個搬運的力夫累的在碼頭上喘粗氣。
看着他們幹活還算是麻利,蘇聽泉又吩咐夥計從艙內拿出幾個胡餅分給眾人,又引來眾人的感激聲。
蘇聽泉嘆息一聲,碼頭上的力夫比他上次來還多了不少,可明明江陵城外都是成片的農田,甚至有的土地都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耕種而拋荒。
這樣上等的農田閒置着,如果是在關中,那縣官都是要被檢校郎參奏問罪的。
可是這種拋荒在南梁卻是非常正常的現象。
根源上就是土地兼併。
蘇聽泉曾經聽蘇澤給眾人講過土地兼併的惡果。
如果是一百畝地,原本有十戶人家,每戶是十畝地,每戶土地的主人都會認真的耕種,國家按照租庸收取賦稅後,剩餘的就是百姓家中的餘糧。這當然是最理想的情況,實際上在南梁,就算豪強士族不進行掠奪,隔三差五的天災,如果官府不進行救災或者稅收減免,農戶也隨時可能破產。
如果經過土地兼併,這一百畝土地都成了一戶人家的土地,那剩餘的九戶人家就沒有自己的土地耕種了,他們就會向地主承租土地來耕種。
但是對於那些佃戶來說,原本他們只需要上交了朝廷的租庸,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收入了。
但是如果承租地主的土地,那麼他們在交了朝廷的租庸之外,還需要繳納地租。
為了能活下來,這九戶人家就要開始彼此競爭。
他們需要租賃更多的土地,繳納更多的地租,才能夠從這種內卷競爭中活下來。
租賃更多的土地,才意味着更多的土地產出,才能在扣除官府和地主的剝削後,還能留下足夠活下來的口糧。
繳納更多比例的地租,才能讓地主將土地租給他們。
這樣的結果就是,原本一百畝精細耕種的土地,在兼併後耕種的人變少了,耕種質量變低了。
而大戶隱瞞土地和人口,朝廷實際上收到的賦稅也變少了。
可以說,土地兼併,除了造就了地主這麼一個食利階級以外,沒有人從中得到任何好處。
蘇聽泉見到的江陵城外的拋荒土地,就是一些地主兼併來的土地,他們寧可將土地荒着,也拒絕低價將這些土地租給佃農。
最可怕的問題還是那些被擠出土地的百姓。
其中一部分會成為佃農和農奴,還有一部分會進入城市成為碼頭力夫,服務於南梁城市中的富人。
最後一部分實在活不下去了,最後就會和六鎮遺民一樣,變成一股摧枯拉朽毀滅一切的力量。
蘇聽泉也明白為什麼蘇郡公如此不遺餘力的打擊土地兼併了,如果不打擊,南梁就是未來的下場。
只不過南樑上下還沉醉在商品經濟高度繁榮的幻夢中,蘇聽泉被請到了蕭繹的湘東王府。
上一次佛誕日的時候,蕭繹進獻了佛經袈裟,得到了了蕭衍賞賜的千萬錢。
不過戶部也沒有這麼多錢來賞賜蕭繹,但好在把持朝政的朱異有仙術,戶部庫房中沒有足夠的錢,那就讓蕭繹自己鑄造好了!
朱異讓戶部又送了五套錢範給蕭繹,允許他在荊州自行鑄造鐵錢,就算是賞賜給他千萬錢了。
其實蕭繹也不在乎這千萬錢的賞賜,上一次蕭衍為了蜀地的戰事,已經賞賜他錢範兩座了,這期間他收繳鐵器鑄錢,才有了荊州如此繁榮的商貿。
想要多少錢,只要用錢範鑄造就行了,蕭繹終於明白父皇為何如此倚仗朱異了,這位朱相當真有仙術啊!
唯一讓蕭繹有些不爽的,是從關中和西域來的客商往往不肯接受鐵錢,不過這樣難不倒蕭繹,他早就宣佈金銀銅錢流通違法,強行要求百姓將銅錢兌換為鐵錢,一旦發現家中私藏銅錢的一律抄沒發配充軍,靠着這一套方法他也積攢了大量的財富,可以用來購買這些珍寶。
蕭繹迫不及待的讓蘇聽泉拿出商品,看看他這一次又帶來了什麼新奇的事物。
蘇聽泉已經往來荊州多次了,早已經準備好了蕭繹感興趣的商品。
他首先拿出一套琉璃器皿,其實在中原叫做琉璃,蘇郡公卻稱呼這些為玻璃。
從絲綢之路上運過來的玻璃,要比中原的琉璃更加通透,色彩也更加鮮艷,一直以來都是宮廷用品。
其實這些玻璃也不是中亞產的,玻璃產業是古羅馬的特色產業,這些玻璃器皿大概是絲綢之路上的商人,從歐陸運送過來的。
看到這些完整的玻璃器皿,蕭繹的眼睛也亮了,這些珍寶讓人一看到就想要據為己有,父皇肯定也會喜歡的。
不過這都不是重頭戲,蘇聽泉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純金佛龕,神秘兮兮的對着蕭繹問道:
「大王,您可知道這是什麼?」
蕭繹接過這個佛龕,只看到佛龕上雕刻着很多梵文,還有不少佛教的吉祥符號。
蕭繹的文學素養不錯,也學過梵文,他很快就讀出了小佛龕上的梵文,他全身顫抖的說道:
「這是,這是佛牙舍利?」
蘇聽泉點頭說道:
「正是,當年佛祖入滅後,諸弟子將舍利子帶往諸國,其中以獅子國得到的佛牙舍利最多,此物是傳法僧翻越高山來到吐谷渾,後來被吐谷渾國主進獻給蘇郡公的。」
蕭繹一顫,他早就懷疑這個蘇聽泉和蘇澤有關,沒想到對方竟然大方承認了。
對方拿出佛牙舍利如此珍貴的東西,恐怕所圖不小啊。
但是蕭繹卻攥緊了手裏的佛牙舍利,這件禮物肯定能讓父皇滿意,自己一定要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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