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綽和蘇亮都盡皆失聲,好半天后,報信的幕府官員這才說道:
「郡公有令,西線諸州全部進入戰備狀態,以防爾朱家攜勝勢滋擾邊境。」
蘇綽和蘇亮接過了命令,兩人才算是從震驚中走了出來,相視一眼後,又陷入到了沉默了。
蘇亮比弟弟蘇綽更懂軍事,他自認為已經高估爾朱榮了,卻沒想到最後還是低估了。
這是個時代是怎麼了?
陳慶之七千白袍軍連破三十二城,蘇澤五千破十萬,現在爾朱榮七千破百萬?
當然,這些數據也是有水分的,比如陳慶之的三十二城,也包含了很多主動投降的小城,蘇澤擊敗的鮮于阿胡可戰之兵應該是五萬人,葛榮所部能戰的應該也只有二十萬。
可就算是擠掉水分,這也是相當駭人的戰績了,放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可以寫進史書大書特書的戰果了!
可是這一切卻在同一年發生了!
蘇綽緩緩的說道:
「上天既降下郡公,為何又要降下爾朱榮啊?」
蘇亮也長嘆一聲,他終於明白,原來最了解爾朱榮的,當真就是蘇澤。
有了爾朱榮這個對手,蘇澤爭霸之路上又多了一道險阻。
擊敗葛榮,不僅僅是一場軍事勝利,更意味着爾朱榮的勢力進入河北,收編了這支強大的六鎮軍。
在六鎮之亂前,河北,也就是河東地區,是整個北魏最膏腴的地區,是糧食、絲絹的主要產區,同樣也是文化上最發達的地區,河東士族一直掌握士林話語權,關中的士人都是被排擠的對象。
這也是遭遇了連年戰亂,這才讓河北地區遭遇了破壞,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旦讓河北恢復元氣,爾朱榮就勢大難制了。
最關鍵的是爾朱榮還這麼能打!
亂世之中,軍事能力是最重要的能力。
蘇綽佩服的說道:
「也虧着郡公深謀遠慮,力排眾議攻打恆州,要不然爾朱榮真的難制了。」
蘇亮也點點頭,恆州在手,就可以攻略幽、燕、安、定諸州,也能夠收攏一部分不願意投靠爾朱榮的六鎮勢力。
要不然只靠着關中之地,是沒辦法和整個中原對抗的。
接着蘇氏兄弟又長嘆了一聲,本以為天下已入囊中,卻沒想到橫生波折。
兩兄弟再也沒有了喝酒的興趣,蘇亮辭別了妻子,直接帶着行囊住進了幕府,一道道軍令發出,要求和爾朱榮接壤的地區要做好防備,不能讓大勝後的爾朱榮勢力鑽了空子。
蘇綽也是直接住進了政務堂,爾朱榮大勝之後,北方的局勢變成了三國爭霸。
爾朱榮染指中原,手中捏着胡太后和在洛陽立的皇帝元子攸。
陳慶之佔據黃河以南和洛陽地區,控制洛陽,手裏有蕭衍所立的元顥。
蘇澤佔據關中,手裏有正統的小皇帝元詡。
三強中,洛陽是最不穩的,爾朱榮攜大勝之勢,肯定要回師攻打洛陽。
蘇綽也接到了蘇澤的命令,向洛陽派出使者,提議聯合洛陽抗擊爾朱榮。
除了洛陽陳慶之這一方勢力外,棋局的勝負手也在棋盤的邊角地區。
增兵恆州也是必然的,蘇綽忙着建設運輸線路,向恆州調撥轉運糧食,支持蘇澤在恆州站穩腳跟。
蘇綽也慶幸蘇澤在滏口大勝之前奪下了恆州,現在定州的杜洛周和幽州的韓樓肯定都很惶恐,蘇澤也有了招降他們的可能性。
永樂城的官僚機器開始迅速運轉起來,遠在恆州的蘇澤又連續下達了幾個重要的人事調整。
首先是前線,如今潼關以東的河東郡(郡治弘農)也已經在蘇澤的勢力範圍內,蘇澤將弘農劃歸華州,華州刺史于謹移鎮弘農。
河東郡雖然在潼關以東,但也是關中版塊的一部分。
此外蘇澤親自選址,在雁門築磚城完畢的蘇統立刻南下,在河東郡建造新城,名曰玉璧城,修建這座城池來阻擋并州勢力南下。
蘇澤又將穩重的羊侃調任雍州刺史,讓最近一直在秦州治理民政還不錯的侯景調回梁州擔任刺史,並給了侯景在梁州臨機專斷的符節。
慕容紹宗已經抵達馬不停蹄的趕來了恆州,蘇澤又將政務堂的高徽調來了恆州,命令高徽和蘇節分別出使定州杜洛周和幽州韓樓。
政務堂下令地方勸農課桑,等到春耕結束折衝府立刻開始聚兵,緊張的備戰氛圍隨着郡公府這台戰爭機器,瘋狂的開動了起來。
——
四月十日,爾朱榮在滏口正面擊潰了葛榮後,葛榮兵敗被俘,爾朱榮甚至都沒有見一見葛榮,直接對屬下說了一句「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就下令誅殺了葛榮。
爾朱榮在擊敗了葛榮所部之後,並沒有立刻接受叛軍的投降,而是下令讓他們放下武器各自逃亡。
這倒不是爾朱榮心軟,而是他這點兵馬,根本無法控制這麼多的降卒,還不如直接放他們逃跑。
在休整了兩天之後,爾朱榮再次命令全軍拿上了武器,開始追擊潰逃的葛榮殘部。
宇文洛生所在的部隊也是其中一支。
宇文洛生是經歷了兩日前的那場大敗的,爾朱榮的具甲騎兵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曾經驕傲的六鎮男兒,在爾朱榮的鐵騎面前,也不過是待宰羔羊。
一向以勇武而自信的宇文洛生,感覺到了更加恐怖的存在,他的精氣神都被打沒了。
如果不是弟弟宇文泰拉着他從戰場上撤回來,宇文洛生就和葛榮一起被俘了。
葛榮一死,宇文洛生這個六鎮出身的漁陽王,就成了葛榮殘部中威望最高的人,不少部隊都聚集到了宇文洛生的身邊,跟着他一起逃跑。
宇文泰向宇文洛生建議,只帶着本部兵馬逃回鄴城,不要帶着這些投靠的六鎮兵馬一起跑,到了鄴城之後再依靠城池來抵擋爾朱榮。
但是宇文洛生沒有聽從自己弟弟的建議,依然收留沿途的六鎮殘部,大大拖慢了逃跑的速度。
等到戰敗後第四天的時候,宇文泰一覺醒來,再次看到了那令人恐懼的鐵騎。
六鎮殘部已經失去了戰鬥的意志,當頭戴鬼面具的武將領着騎兵殺上來的時候,整個軍隊都潰敗了。
宇文洛生已經茫然了,他被手下叛徒抓住,送到了那個鬼面武將面前,墜馬受傷的宇文泰也同樣被送到了那名武將面前。
「宇文郎?阿泰?」
宇文泰聽到有些熟悉的聲音,他抬起頭,只看到這名武將除掉鬼面具,露出一張英俊的臉龐,來人正是宇文泰的六鎮舊人高歡。
「高郎!」
宇文泰有些激動起來,高歡和自己兄弟還是有舊的,能被高歡俘虜,那就多了一條生路。
宇文洛生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對於高歡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茫然的看着地面。
高歡這一路上俘虜過很多叛軍將領,不少都是宇文洛生這幅樣子,原因無他,正面被爾朱榮擊敗後造成的心理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就如同白道城上的草原人見到蘇澤擊敗鮮于阿胡的神威後,都跪下來稱呼天可汗一樣。
這樣離譜的勝利,是可以將一個人的戰爭觀乃至於人生觀全部擊碎的。
高歡唯一慶幸的地方,就是自己早早的看出葛榮不堪大用,投奔了爾朱榮,要不然現在落魄的就是他了。
面對宇文兄弟,高歡在短暫的熱情過後,對着兩人說道:
「軍令在身,兩位還是先入俘虜營,等到了大將軍面前,賀六渾一定會為二位求情!」
爾朱榮在短暫的放過叛軍後,像是追逐受傷的野獸一樣,不斷銜尾追擊。
投降的士兵爾朱榮也只挑選其中的精銳收入軍中,老弱病殘的士兵一概沒收武器,讓他們自生自滅。
就這樣,爾朱榮一路放一路打,等到了鄴城的時候,葛榮的百萬大軍已經灰飛煙滅,葛榮麾下的重要將領,死的死降的降,被爾朱榮一網打盡。
鄴城投降毫無懸念,爾朱榮堂而皇之的走進了葛榮的皇宮,宣佈在葛榮的皇宮中召開軍議。
高歡喜滋滋的住進了鄴城的府邸中,這是他當年在鄴城的舊宅,被爾朱榮大方的賞賜給了他。
這一次釜口之戰中,高歡表現亮眼,立下的軍功僅次於賀拔兄弟,在後面追擊的時候,高歡靠着自己曾經在葛榮軍中,熟悉葛榮麾下將領的優勢,取得了比賀拔兄弟更大的戰果。
這次論功行賞,高歡肯定能更進一步,他的同伴們都齊聚在府上為他慶賀。
回憶起當年在鄴城的歲月,眾人感慨萬千,也多虧了高歡審時度勢,要不然今天戰敗的就是他們了。
司馬子如突然說道:
「賀六渾,宇文兄弟要如何處置?」
高歡手中的酒杯停了下來,竇泰還記得當年武川人開城投降的仇,憤憤不平的說道:
「當年我們落難的時候,宇文兄弟也沒有幫我們,憑什麼要幫他們求情?」
就連老實人尉景都連連點頭,六鎮說起來對外是是一個整體,實際上武川人和懷朔人的爭鬥還是很激烈的。
高歡沉吟了一下,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小團隊的唯一謀士司馬子如說道:
「高將軍,賀拔兄弟和宇文兄弟一向親厚,他們一定會為宇文洛生求情的,不如靜觀其變。」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