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目的,自然就是科舉了。
等親歷這個時代後,蘇澤才知道為什麼在隋唐之前沒有形成規模的科舉制度。
儒學經學實在是太多太雜了,每家都有自己對典籍的解釋,士族門閥通過壟斷了對經學的解釋權,從而獲得了某部經學的最高釋經權,建立起家族、門生、故舊的人情網絡,完成學術和政治的寡頭化。
你就是想要以科舉取士,你考哪一門經學?用誰家的經學註解?用了某一家的經學註解,不就意味着這家的子弟都能輕易的得官?那還不如從門閥中選拔人才呢。
蘇澤也曾經想過在崇文閣內進行考試選拔人才,但是他幾次來到崇文閣和學子們討論經學,基本上每家都有自己的理解,甚至同一段先賢的語錄都能解釋出完全相反的兩個意思,這樣的情況下一份考卷如何讓人服眾?
蘇澤不由的感慨,應試教育對這個時代疑似有些太先進了。
也對,應試教育首先需要一本教材,連統一的教材都沒有,還怎麼出卷子?
在進行科舉制度之前,還需要完成一個前置的工作,就是確定官方的學術經典。
屏退了左右之後,蘇澤留下了祁泰和王思政。
蘇澤對着祁泰說道:
「刊訂《孝經》是崇文閣的重要工作,祁公不吝嗇家學,有古君子之風,所以本郡公想要將官注孝敬的工作交給您來主持。」
祁泰聽到蘇澤這句話,激動到全身都顫抖起來。
官注,就是官方作注,能主持這項工作不僅僅意味着青史留名,還意味着自己家族的學術將會成為今後一段時間內,《孝經》的官方解釋。
祁泰畢竟涼州學術家族走出來的人,對於這樣的誘惑又如何不心動。
王思政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蘇澤又說道:
「我準備在崇文閣設置『孝悌廉義科』,以《孝經》和《孝經官注》為出題考核,今後崇文閣學子要結業外任,必須要通過這門考核。」
本來蘇澤還以為要解釋一番的,祁泰和王思政異口同聲的說道:
「郡公此舉,不就是南朝的五館制度?」
蘇澤點點頭,科舉制的濫觴確實是蕭衍設置的五館制度。
這位菩薩皇帝,在登基之初確實是做了一些成績的。
天監四年(公元505年),梁朝設立招收寒門弟子的五館,學生叫做生員,免學費,食宿全由國家供給。生員只要能精通其中一部經書,經過考試後都可以錄取進入官吏隊伍。
其實這種考試和隋唐的全民科舉還不是一回事,更類似於漢代太學那種通過性考試授官的制度,但是對比於只論門第授官的九品中正制,已經不知道先進到哪裏去了。
蘇澤這套方法,其實和蕭衍的思路也差不多,只是他目前只靠《孝經》,從法統上可以追溯到漢代的舉孝廉。
其實對於選拔性考試來說,無論考什麼都不太重要。
後世唐重詩歌,宋重策論,明清重八股,就是在圈定的範圍內讓讀書人卷,考到最後,甚至連四書五經的內容都出完了,要通過硬湊來斷章取義出題。
科舉制度的先進之處從來都不是它的考試方式,誰能說熟讀經書的人就能夠治理好地方的?
如果從治理地方的能力,那些高門子弟有家族傳承,懂得官場明里暗裏的規則,本身還不像是寒門子弟那麼缺錢,不是更好的選擇?
科舉制度的先進之處,就只有「公平」兩個字。
有了公平這兩個字,寒門才有了奮鬥的動力,為了能夠一舉登科而皓首窮經,將這些地方精英匡在體制內外,不會成為離散的反對勢力。
有了公平這兩個字,才能讓階層流動起來,饒是你四世三公又如何,子弟如果考不上科舉,子弟也只能做個被人看不起的蔭官,才不會出現世家大族同氣連枝,爾朱榮在河陰之變殺了千人,也無法斬斷這些高門大族互相勾連的枝蔓。
所以考什麼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通過考試這種選拔方式,將人才篩選出來最重要。
選拔出來的人才不懂政務也沒關係,能讀書的人也能夠學習,這樣的競爭下脫穎而出的人才,總要好過血脈出身就決定一切的世界強。
從崇文閣返回後,蘇澤又召集了幕府議事。
「最新的消息,爾朱榮在河陰誅殺群臣後,派遣賀拔勝守函谷關。」
蘇亮聞言說道:
「郡公,爾朱榮要去河北了。」
蘇澤點點頭,關中和洛陽之間,有這樣幾個勢力板塊和關隘。
出關中最重要的就是險關就是潼關了,有山川黃河之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潼關守將李申已經投靠了蘇澤,蘇澤已經派遣華州刺史于謹派人接管潼關了。
潼關以東,就是河東郡地區,治所弘農,也就是弘農楊氏家族盤踞的地盤。
河東郡也是古郡了,戰略位置很重要,不過本身並不算太富庶。
河東郡再往東,就是函谷關了,這是洛陽以西的險關。
爾朱榮派遣賀拔勝守衛函谷關,戰略意圖很明顯,就是不準備爭奪河東郡,留給和蘇澤足夠多的戰略緩衝區。
這是爾朱榮示好的表現,同樣也說明了他果然選擇了先東後西的戰略,也就是先平定河北葛榮的叛亂。
這個結果也在蘇澤的預料之中,冀、定、瀛三州是北魏最富庶的地區,華北平原是膏腴之地,和山川險固的關中比,這裏更適合騎兵作戰,也是能發揮爾朱榮優勢的地方。
這麼大好的地盤不去占,爾朱榮來關中和自己死磕,那才是腦子進水了。
蘇亮說道:
「爾朱榮去打葛榮,這對我們是個好消息。如今河北的叛軍已經有百萬之眾,爾朱榮和葛榮互相消耗,就是郡公坐收漁利的時候了。」
蘇澤卻搖了搖頭,蘇亮的判斷的前提,是葛榮和爾朱榮旗鼓相當,相持不下。
是啊,爾朱榮治軍嚴明,幾次作戰都迅速擊敗了對手,但是以秀榮半州之地,就算加上後來吞併的并州肆州,山西兩州並不富庶,爾朱榮也就養了一萬精銳騎兵。
這和葛榮的百萬之眾,差了整整兩個數量級。
誠然,葛榮這百萬是有水分的,在戰場上也不是兵越多就越好的。
可這一百萬就是一百萬頭豬,也夠爾朱榮抓個一年半載的了。
蘇亮等軍師的推演,也就是爾朱榮能夠在局部的戰場上依靠精銳擊敗葛榮,但是想要完全平定河北的叛亂,沒有幾年時間是不可能的。
上一次六鎮之亂局限在六鎮,還是請柔然騎兵相助,北魏也用了一年才平定。
如今河北諸州已經亂了一年了,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而且葛榮已經建制,河北已經有士族豪強歸附,不再是當年第一次六鎮之亂那個草台班子了。
葛榮再怎麼無能,也可以拖住爾朱榮吧?那關中只要安心發展,就可以平推出去了。
但是蘇澤並不這麼看。
因為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葛榮還真的撐不了多久,被爾朱榮一戰就徹底擊潰了。
所以蘇澤比所有人都緊迫,他對着蘇亮問道:
「恆州那邊如何了?」
「年後使團就到了五原新城,再一個月就能抵達平城。」
在出兵洛陽之前,蘇澤就已經派遣蘇節(【作死的使者】)帶領使團,從獨孤信築的五原新城繞道北境,從舊六鎮通道南下平城,和爾朱榮勢力北部的六鎮叛軍首領鮮于阿胡談判。
對此幕府群臣都有疑問,眾人都覺得明明現在是在關中種田的好時機,為什麼蘇澤要急着接觸恆州?
在群臣看來,如果蘇澤非要打仗,取恆州還不如打南梁呢,漢中已經在蘇澤手裏了,入蜀的成本都要比繞過草原攻打恆州低。
而且蜀地富庶,恆州是什麼地方?是當年北魏自己都放棄的起家之地,鮮于阿胡能佔據恆州,就是因為這裏別人都看不上。
不能放任爾朱榮從容的吞併河北,這是蘇澤的計劃。
但是其中原因蘇澤也沒辦法向眾人詳細解釋,爾朱榮的戰果太過魔幻,總不能說是史書上就是這麼寫的吧?
蘇澤只能含糊的說道:
「河北是中原精華之在,不能讓爾朱榮輕易經略河北,除了河東郡之外,恆州也可以用來牽制爾朱榮。」
這麼一說倒是也有道理,而且軍事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蘇澤獨斷。
——
武德元年,武泰元年,普通六年,二月。
當河陰之變的消息傳開後,又掀起了北魏宗室投奔南梁的風潮。
幾個臨近南梁的州郡,紛紛向蕭衍請降,這位菩薩皇帝大喜,自己坐在家裏什麼都沒做,就完成了南朝宋齊怎麼都啃不下來的土地,自己當真是輪轉王轉世,是有大福報的!
蕭衍對於陳慶之北伐的事情也上了心,他下令由朱異籌辦軍資。
蕭衍也認真考慮了陳慶之的建議,準備在建康冊立一位「兒皇帝」,不過此時蕭衍的困擾不是沒有人選,而是人選實在是太多了,在建康的元氏子弟,甚至比在洛陽的都要多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