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順低下頭,他能夠在元子攸身邊得到信任,最重要就是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沉默。
蘇順是當年陳留公主推薦入宮的,元子攸其實對他也沒有那麼信任,多次試探過他。
但是元子攸的父親在孝文帝末期的政治鬥爭中落敗,家裏根本沒有什麼能用的人手,而蘇順確實很乖巧,也經過了元子攸的幾次考驗,所以這些年來越來越被元子攸重用。
元子攸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那次推翻元乂的政變之後,元子攸本以為的帝後同朝的情況沒有發生,胡太后再一次臨朝後,展現了比以往更強的權力欲望,對於小皇帝的控制也更嚴密了。
甚至在元子攸看來,如今小皇帝的待遇,還不如被元乂架空的日子。
至少在元乂執政的時候,小皇帝還能面見大臣,還能召見自己這個伴讀入宮。
如今胡太后執政後,除了她選定的大臣之外,就算是元子攸都很難才能見到小皇帝,而每一次進宮的時候,小皇帝身邊都有很多人死死的看着,元子攸出宮的時候也會經過嚴格的盤查。
但是元子攸還是將小皇帝親筆寫的詔書藏在了衣帶中,偷偷從皇宮中帶了出來。
和漢獻帝的衣帶詔一樣,小皇帝的衣帶詔就是召喚外臣入洛,擁立皇帝親政的詔書。
但是要將這份衣帶詔交給誰,元子攸猶豫了。
按理說,帶兵平叛的廣陽王元深是最合適的人選,他手握重兵,又是皇室宗親,還被胡太后所忌憚。
但是元子攸並不清楚元深的態度,而且萬一元深帶兵殺回洛陽,會不會又是一個元乂?
除此之外,兗州刺史安豐王元延明,恆州刺史廣陵王元恭,也都是同樣的道理,論打仗的能力和軍中威望,他們還不如元深。
接下來就是皇室另外幾個親戚,在關中平叛的南陽公主的駙馬丹陽公蕭寶夤,和陳留公主的駙馬平西將軍蘇澤。
丹陽公的能力太差,元子攸並不覺得他能打回洛陽。
相比之下,不知不覺已經手握六州二郡(涼、河、夏、梁、夏、華,高平郡、隴西郡)的蘇澤,是個更好的選擇。
除了蘇澤之外,手握精銳,駐軍在秀容川的爾朱榮,他是小皇帝妃子爾朱氏的父親,也算是國丈,是另外一個選擇。
小皇帝元詡自然是更傾向爾朱榮,爾朱氏在宮中頗為受寵,爾朱榮在秀榮距離洛陽也很近,關西的蘇澤想要進京勤王首先就要入關,那實在是太慢了。
元子攸還是勸說小皇帝,在河東叛亂平息之前還是不要內鬥,留給他時間考察衣帶詔的人選。
這才有了元子攸和蘇算的這次見面。
只是元子攸並不知道,蘇澤已經對衣帶詔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他根本就沒有應召入洛,蹚北魏朝堂這盆渾水的想法。
現在的北魏朝堂,就是個陰謀家齊聚的爛泥坑,涉足進來只會惹來一身騷。
只要等自己全占關中,無論誰當政都要給自己幾分面子。
——
孝昌二年,五月二十日。
剛上任不到一個月的渤海郡守高翼,就被鮮于修禮任命的衛王葛榮擊敗。
高翼只能帶領所有部眾,移居黃河和濟水之間歷城(今濟南)幾個縣鄉固守。
於是北魏朝堂又在河濟之間設置了東冀州,以高翼為刺史,加鎮東將軍、樂城縣侯。
高翼的三子高敖曹垂頭喪氣,他本以為自己的武技無雙,領着渤海豪俠組成的隊伍,想要在戰場上立下功勞。
卻沒想到葛榮麾下那個宇文連、宇文洛生兄弟實在是太猛了,幾個回合就將高敖曹的軍隊衝垮了,如果不是父親高翼派兵相救,高敖曹就要死在軍中了。
親歷過戰場後,高敖曹總算是收斂了一點,甚至拿出家藏的兵書,想要在戰場上一雪前恥。
高敖曹剛剛拿起兵書,才開始有點犯困,父親身邊的書童就來請自己過去了。
高敖曹扔下兵書,來到父親的書房中,高翼見到兒子,開口問道:
「跟隨我們而來的鄉親安排好了嗎?」
高敖曹憋着氣說道:
「河濟本地豪族不願意售地,我拿出刺史府的公文他們才吐出一些下田,阿爺,這幫傢伙比叛軍還可惡!」
河東地區富庶,河濟的土地也是有主人的,一下子湧入了這麼多渤海郡的豪族,讓新成立的東冀州土地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豪強士族的根基都是土地,現在高家在渤海郡的土地都被這幫六鎮叛軍佔着呢。
雖然高翼用東冀州刺史的名義,要求河濟的豪族「勻」出一些土地,但是土地就是豪強的命根子,他們怎麼可能乖乖的吐出來?
結果就是這幾天高敖曹領着手下去「征地」,引發了河濟本土勢力的反抗,剛剛就有幾名本地豪族的族長,將狀告到了刺史府,甚至還有人揚言去洛陽告狀。
高翼用了很多辦法,總算是安撫好了這些河濟本地的豪族,但是無論是渤海高氏還是跟隨他而來的渤海士族,所佔有的土地已經大大縮水,門客和佃戶更是大規模的逃亡。
但是相比之下,高翼還算是幸運的。
他逃亡河濟後,就被朝堂任命為東冀州刺史,有了官方身份,能夠利用官位來安置渤海的逃亡士族,本地士人也不敢對他們太苛刻。
邢杲是河間邢氏的子弟,曾經在幽州做官,他們河間邢氏也是和渤海高氏一樣的乙姓高門,在河間擁有大量的部曲。
但是在鮮于修禮起兵後,邢杲雖然號召河間的豪族反抗,但是很快就被鮮于修禮擊敗。
河間被鮮于修禮佔領後,邢杲只能帶領殘存的部曲逃亡青州。
等到了青州,邢杲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六鎮人要造反了。
因為老家被佔領的太快了,所以邢杲沒有帶出太多的財物。
其實財物也沒用了,在打仗的時候,財物根本沒有價值,那些精緻的珠寶首飾,甚至只能換取一點果腹的糧食。
河東五州叛亂,青州也同樣動盪,再加上青州的人口本身也不少,邢杲這些逃亡士人,很快就享受到了當年六鎮人的待遇。
青州當地的豪族,撕下了同為士族的溫情面紗。
有人乘火打劫,用一點糧食想要讓邢杲的家丁部曲給他們為奴。
有的則乾脆下黑手,直接襲擊這些流亡的河東士族,搶劫了他們的財物還要搶劫他們的人口,甚至一些士族的女子都被搶走為奴。
當年定、瀛、冀州的豪族是如何對待六鎮遺民的,如今青州士族就如何對待五州逃亡的豪族。
邢杲帶出來的一點糧食,很快就已經養不起這麼多部曲了,甚至連家族中一些旁支都開始餓肚子了。
不僅僅是青州豪族如此,從五州逃難的豪族,基本上都遭遇了同樣的待遇。
——
孝昌二年,六月十日。
恆州刺史,廣陵王元恭接到了大都督元深的三道命令,要求他立刻帶兵撤回恆州。
但是元恭絲毫不理睬元深的命令,上次平定六鎮,元深幾乎是獨吞了功勞,讓在北境辛苦了一年多的元恭沒得到任何好處,依然留在恆州當這個苦哈哈的刺史。
而第一次六鎮之亂,真正在戰場上和六鎮人交手的,是李崇後來交給元深的禁軍,以及被請來助戰的柔然人。
所以廣陵王元恭很輕視六鎮,認為他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只是看起來人多罷了。
所以當知道定州的鮮于修禮造反後,元恭立刻領恆州的一萬多兵馬,直接南下去攻打定州。
「大王,前面就是靈丘了!」
靈丘,因戰國時期推行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葬於此而得名。
此處是戰國趙國長城的缺口,古有「燕雲扼要」之稱,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這座戰國長城的缺口至今還是空着的,當年北魏入主河東的時候,就是從平城起兵,從靈丘這個缺口殺入河東的。
歷史上到了明代,才將這個缺口修建關隘堵上,而這座關隘的名字叫做——平型關。
元恭從靈丘行軍,就是想要主動出擊,擊敗鮮于修禮所部,從戰略上倒是也沒有什麼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元恭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麾下士兵的戰鬥力。
六月十日,元恭成功突入了靈丘,鮮于修禮甚至都沒有在此處佈防。
元恭嗤笑鮮于修禮不通軍事,於是繼續沿着滱水南下,準備攻打鮮于修禮起兵的左人城。
定州城內的鮮于修禮立刻率兵北上,在滱水邊上迎戰元恭。
等真的見到了鮮于修禮的軍隊,元恭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說好的流民軍呢?
說好的六鎮遺民手無寸鐵呢?
怎麼和自己想的乞活軍不一樣啊?
元恭內心已經打了退堂鼓,就在他遲疑不定的時候,鮮于修禮率先發動的了進攻。
弓馬嫻熟的六鎮人,披着簡單的甲冑,用着粗糙的武器,懷抱着對官軍的怨氣,在元恭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衝破了元恭的前陣。
等到元恭反應過來,前軍的潰敗已經蔓延到了中軍,大潰敗開始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