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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許一山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黃山父子二話不說,叫上他就往療養院趕。
原來,胡進市長已經回了燕京。此時正在療養院。
許一山沒說什麼,心裏卻老大不舒服。心想黃山不會因為是胡進回來了,他一刻都不想耽擱去表忠心吧?
胡進驚訝地看着匆匆趕來的黃山,更訝異許一山也在。
他眉頭微皺,似笑非笑問:「黃書記,你們茅山縣很閒嗎?」
雖然這句話明顯帶着責備的意思,但黃山一點都沒表現出來羞愧。反而滿臉堆笑道:「縣裏雖然事多,但比起廖老來,那些事都是小事。」
「爺爺的事就是大事?」胡進哼了一聲道:「再說,爺爺有什麼事啊?」
黃山連忙說道:「胡市長,我想單獨給你匯報一下思想。」
胡進擺擺手道:「不用那麼客氣。黃書記,你有什麼想法就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以縣裏為重。爺爺這邊的事情,有我們這幫晚輩就可以了。」
黃山認真道:「廖老是胡市長您的爺爺,也是我們茅山縣最寶貴的財富。我這次來,就是代表了全縣七十多萬群眾,祝願廖老平安度過。」
胡進沒說話了,轉身從廖老房間出去。
黃山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廖老精神很好,除了瘦,似乎看不出是個行將就木的人。
他擺手示意廖小雅姐妹出去,徑直道:「你們都出去坐,留下許小朋友陪我說說話就行了。」
廖老趕孫女們出去,她們也不能不聽。
廖小雅欲言又止,冷冷掃了許一山一眼,低聲叮囑他道:「少讓爺爺說話,他需要多休息。」
許一山連忙點頭,目送她們出門。
門剛被帶上,廖老便急不可待地招手叫許一山過去,調皮道:「你看他們這些人,都以為我老頭子會死。我告訴你,小朋友,我沒那麼容易死的。」
許一山咧開嘴笑了,道:「廖老,您說得對,我也不會讓您走的。」
廖老很快就將話題扯到了他年輕時在茅山的回憶。
廖老突然幽幽嘆口氣道:「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一個人。聽說她已經走了,我準備跟着去了。」
許一山一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開導他道:「人生都會有遺憾。廖老您一生征戰,為國為民貢獻了自己一生的心血。您是我們學習的楷模,榜樣。」
廖老嘆口氣道:「都是假的。什麼為國為民啊,到老了,就會知道,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他就是活得再輝煌,也不過是狗屁的人生。」
許一山一樂,廖老的話不無詼諧。想不到九十高齡的他,說話還是那麼隨性。
「我這輩子,現在回頭去看。我想啊,如果老天爺再來一回,我的選擇一定不會是今天的這個樣子。」廖老容光煥發起來,雙眼神采飛揚。
許一山知道他說到動情處了,勾起來的回憶已經如水一樣,漫過了他漸漸荒蕪的心田。
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莊重,眼光也柔和了許多。靜靜地看着牆上的一團陰影,仿佛在欣賞一幅美人圖一樣,嘴角往上翹起,露出一絲微笑出來。
「聽說,她走的時候,還是你操辦的。」廖老轉過臉看了許一山一眼,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啊,小朋友。」
許一山心裏猛地一跳,一個念頭浮上來,難道廖老牽掛的這個人會是她?
他試探地問:「您說的是吳家姑奶奶,吳梅馨老人嗎?」
廖老沒肯定,也沒否定。在許一山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幾下。
他的這一表情,讓許一山在心裏堅定了想法。廖老說的就是吳家姑奶奶。
可是,那個時代他們是不同階級的兩個人,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是什麼讓他們產生了愛情?再說,自己與吳家姑奶奶接觸那麼久,從沒聽她提起過廖老啊。
廖老淡淡說道:「我本名叫廖言秋,是她給我改的,叫廖炎秋。一字之差,讓我這輩子永遠失去了她。」
故事得回到上世紀三十年代。那還是一個相對平靜的社會。
某天,在省城讀書的吳家大小姐吳梅馨回茅山看望父母,半路上被一伙人截了道。
這是一支由有志青年學生、社會遊民和市井之輩組成的隊伍。他們常年游擊在山間,專門殺富濟貧,打擊地主惡霸。
領頭的人,就是時年才十七歲的廖言秋。
吳家是茅山縣數一數二的富戶,幾乎半個茅山城都是吳家的。
突然截到吳家大小姐,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件大事。因為手裏有了她,仿佛就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滾滾而來。
他們在翻遍吳家大小姐的包裹之後,不覺失望。
她隨身並沒帶多少錢。
於是有人提議,將人扣住,派人通知吳家,拿錢贖人。
吳家大小姐嚇得花容失色,一句話都不敢說。
廖言秋走到她面前,只看了她一眼,一顆心便像是被一記重錘狠狠敲打了一下。他不覺有些暈眩,內心突然而至的一股熱浪,讓他呼吸急促,面紅耳赤起來。
他們年齡相仿,一年前,廖言秋還在學堂里讀書。後來風起雲湧的革命熱潮讓他投筆從戎,廖言秋堅定地認為,要想改變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只有通過暴力革命,建立一個新政權才是唯一的出路。
眼前的吳家大小姐,一身學生旗袍裝束。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純真。眼眸里一閃而過的驚恐讓他的心猛地揪緊。
就在大家商議着要不要將她挷着上山的時候,他突然下了命令,「放了她。」
其他人不解,紛紛指責他放走階級敵人。
他只說了一句話,「一個弱女子,是什麼敵人啊?」
吳家大小姐聽他說放她走,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在確定讓她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問了他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他低聲告訴她,「我叫廖言秋,語言的言,秋天的秋。」
她笑了,如一朵花兒一樣在他眼前綻放。
「我叫吳梅馨,梅花的梅,馨香的馨。」
廖言秋嗯了一聲,說道:「以後不要一個人出門了,兵荒馬亂的,注意安全。」
吳梅馨仰着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輕輕說道:「本來世道清淨,奈何赤日炎炎。你把『言』字改成『炎』字吧。」
廖言秋沒說話,卻在以後的日子裏,悄悄將「言」字換成了「炎」,以至於到現在,廖老的尊名還是叫廖炎秋。
廖老突然苦笑道:「小朋友,你可是唯一一個聽我故事的人。」
許一山受寵若驚,緊張道:「我什麼都不記得啊。」
廖老笑笑,微微閉上眼睛道:「我累了。故事說給你聽了,我心裏也沒遺憾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