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猶豫了半天,才終於聶諾着說道:「夫人今天在她房裏呆了半天,下午的時候就到小姐房裏去了。」
韓子桐一愣:「她去我房裏?做什麼?」
小倩輕聲道:「夫人過去,問我們要了小姐這些年來處理的府里所有的大小事件的記錄,還有賬房的鑰匙,一些印信都拿走了。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聽說夫人已經把府里管事的幾個人都叫到了她的院子裏。」
「……」
韓子桐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喉嚨一梗,低下頭去。
我坐在旁邊,臉色也微微一黯。
沒想到,韓若詩的動作這麼快,韓子桐一說不管事了,立刻就把她手裏所有的東西都收走了,叫那些管事的人到她院子裏去,自然也是聽她說話去的。
這個金陵府,現在是真的要「易主」了。
韓子桐沉默了半晌,才聲音沙啞的說了一句:「是嘛……」
小倩輕輕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姐……」
「……」
「你跟大小姐——你跟夫人,到底還是親姐妹啊……」
「……」
「有什麼話,不好當面說清楚的?」
韓子桐沒有回答她這句話,甚至連頭也沒抬,我只看到她黯然的低垂的眼睫在微微的顫抖着,眨眼的間隙總能看到她眼中流光滿溢,卻一直咬着牙堅持着沒有流出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帶着笑,酸澀的道:「現在,還能說什麼?」
「……」
「又還有什麼好說的?」
「……」
她說着,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的,好像一個沒有精魂的木偶一般,慢慢的拿起碗筷來往嘴裏扒飯,連一點菜都不吃。那個小倩也算是個伶牙俐齒的機靈丫頭,這個時候看見自家小姐這個樣子,心疼得眉間都擰成了一個疙瘩,卻不知道能怎麼說,該怎麼勸,畢竟這件事,不是人人都能解得開的。
我坐在對面,輕輕的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打擾,這個時候,讓韓子桐哭出來才是最好的。
那小倩猶豫了一下,也終於無聲的退了下去。
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就看着韓子桐捧着碗,嘴裏塞滿了米飯,又狼狽又可憐,半晌,一滴淚從她的眼中流出,啪嗒一聲滴落到了飯碗裏。
那滿懷的酸楚,終究也只有她自己去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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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因為小倩他們收拾了另一個房間,又送了外面的被褥和用器來,所以韓子桐沒有跟我同睡,我一個人躺在那寬大的床上,聽着另一個房間裏傳來的低低的啜泣的聲音,只能嘆息。
一覺昏黑的到了天亮。
這一回,韓子桐沒能醒得那麼早,大概是昨晚哭得太晚了,我起床之後梳洗完畢了,才看見她走出來,眼睛紅腫得跟桃子一樣,一看到我,自己也知道,伸手遮遮掩掩的,我倒也不說破。
等到小倩他們把早飯送進來,我們兩對坐着準備吃的時候,我端起粥碗來用勺子攪了攪,然後抬頭看着她:「你今天打算做什麼?」
她一愣,抬頭看着我:「你問我?」
「嗯。」
「什麼意思?」
「難不成,還跟我一樣,我做什麼你做什麼?你真打算就這麼在這裏面耗下去?」
她的面色一黯,低着頭看着眼前那碗清粥:「我不是要耗下去,我只是——」
我看她說話也艱難,便打斷了她的話,微笑着說道:「我只是想說,不管你怎麼想,但有的事,不是你想丟就能丟那麼簡單的。」
她看着我:「什麼意思?」
我笑了笑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口粥。
吃完早飯,小倩他們剛剛把桌上的碗碟都撤走,才走了沒一會兒,就又跑了回來,韓子桐正準備坐到榻上繼續跟我一樣安靜的百~萬\小!說,一看到她氣喘吁吁的跑回來,頓時眉頭一皺:「怎麼了?」
小倩站在門口:「二小姐,大小姐來了!」
「什麼?!」
「夫人,夫人來了。」
韓子桐的手一抖,那本書跌落到地上,她站起身來:「她來了?」
我也從窗邊站了起來,往外一看,果然遠遠的看到那條小路的另一邊,韓若詩帶着她的幾個婢女和小廝往這邊走過來。
頓時,安靜的內院一下子就熱鬧了。
我和韓子桐都不約而同的走到了門口,眼看着韓若詩也走到了門前的那片空地上,正對着我們,而那兩個少女也緊跟在她身後,顯然經歷了昨天晚上的事,加上現在韓子桐又在內院,她們也不好那麼固執的阻止韓若詩進來了,所以我們這一照面,她們兩都有些猶豫:「顏小姐……」
我輕輕的擺了擺手。
這時,韓子桐的臉色已經蒼白了起來,看着台階下自己的姐姐,半晌,喉嚨都在發抖:「姐姐……」
相比起她激動和脆弱,韓若詩要顯得冰冷得多,淡淡的一揮袖:「你別這麼叫我,我受不起。」
「……」
「我也不知道,你這一聲『姐姐』,到底是什麼意思!」
「……」
韓子桐看着她,眼中滿是痛苦之色。
我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原本是一對相互扶持的孿生姐妹,連容貌都如同一人,天地間她們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對方,可現在,她們卻完全的敵對了起來。說敵對,其實韓子桐對自己的姐姐是沒有敵意的,畢竟,一個人從小到大的秉性是很難改的,她身為妹妹卻保護了姐姐半輩子,也不是一時間就能完全扭轉的。
但韓若詩卻不一樣。
這一聲「姐姐」、「妹妹」的稱呼,是多少女人心裏的噩夢。
難怪現在,她對自己妹妹的那一聲稱呼,都那麼敏感了。
她又冷笑了一聲:「你這一聲『姐姐』,我也當不起。」
韓子桐全身都在顫抖,好像有人在用一把無形的刀捅着她的胸口。
周圍的人這個時候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韓若詩冷冷的站在那裏,又說道:「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
「不相干的人,讓他們都退下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連看也不看我,但周圍的人卻都紛紛將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不相干的人——這裏最不相干的人,當然就是我了。
這意思,是要讓我迴避。
我笑了笑,也沒說什麼,便乖乖的轉身往外走去,而那兩個少女也急忙跟了上來,輕輕的說道:「顏小姐,你真的就這麼迴避啊?」
「人家兩姐妹說話,我杵在那兒也不是個事兒。」
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韓若詩帶來的那幾個婢女和小廝也跟着出來,卻是站在了內院門口,這裏反倒成了他們的地方,別人不敢隨便進來了。
那兩個少女看着我:「顏小姐,那你要去哪兒呢?」
我笑道:「就在這府里走走吧。」
她們點點頭,便也跟着我走過了小橋,往外面走去。
和之前一樣,我們在府里溜達着,周圍經過的那些僕從一看到我們,目光都顯得非常的怪異,只匆匆的問一聲安,便跑開了,也不與我多做交談。我閒得無聊,慢慢的又走到了那天跟敖嘉玉相遇的那棵大樹下。
但今天,沒有那個彩衣翩翩的可人兒站在上面了。
我走到樹下,才剛一站定,突然就聽見院門的另一邊,應該就是敖氏兄妹他們居住的那個院子裏,傳來了一陣叫嚷聲。
「為什麼?!我不信爹爹會這麼做,他明明——」
這聲音,是敖嘉玉?
我愣了一下,仔細一聽,真的是她的聲音,和之前聽到的一樣清脆動人,只是這個時候可跟之前高興愉悅的音調完全不同。
難道——
我的心裏一緊,下意識的用眼角看了身後的那兩個少女一眼,她們兩跟在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但耳力比我更厲害,顯然都聽到了。兩個人的臉色沉了一下,然後立刻走上前來:「顏小姐,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就在她們說這句話的時候,裏面又傳來了敖智苦口婆心勸慰的聲音,隱隱的聽到他說:「父親原本就有兩手安排……既然我不……那你就要承擔起責任……」
我的心又跳了一下。
而那兩個少女已經又催促了一遍:「顏小姐,我們回去了吧。」
我有些作難,原本打算再多聽一下,至少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預料當中的事,但顯然前天晚上之後,謝烽就對這兩個少女有了交代,這府里的舉動都暫時不要讓我知道,更不要讓我過多的參與。
畢竟韓子桐那件事,謝烽一定已經在懷疑我了。
我想了想,便笑着轉過身說了一句「好的」,剛要走的時候,腳下一滯,就被那棵大樹裸露在地面上的樹根給絆了一下,頓時跌倒在地。
「哎喲!」
那兩個少女被我嚇了一跳,急忙跑過來扶着我:「顏小姐,你怎麼了?」
「摔傷了嗎?」
我跪坐在地上,皺着眉頭伸手摸向自己的腳踝,道:「好像,擰了一下。」
「什麼?那你等等,我找大夫過來!」
其中一個立刻決定,讓另一個留下來守着我,自己去找大夫過來看。
眼看着她匆匆的跑開,急得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一樣,我心裏稍微有些愧疚,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去多想什麼,因為院子裏的人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我聽見有人打開門跑出來的聲音,接着就是敖智追出來:「小妹,你別任性!」
那腳步聲噠噠噠的跑到了院門口,我一回頭,就看到敖嘉玉撅着嘴,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