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中原?」
當這個消息傳遍全軍的時候,從上到下都是懵的,冬日那次操演,難道府君還不清楚嗎?
弟兄們合起來演一演還行,哪能真打?
但這就是吳景的思維和下面這些人的想法不同了。
吳景不傻,以前他能被糊弄,現在還會被糊弄嗎?
他之所以還要執意在今年春繼續按計劃北伐,是有自己考慮的。
在吳景看來,弟兄們貪戀田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壽春明明是前線,這些人難道不知道只有手下兵強馬壯才能活下來?還苛刻將士們口糧?
一開始吳景也不理解,直到後面他留心諸淮南軍將們的狀態,才明白過來了。
也許在他們看來,這壽春多久沒聽聞過金鼓之聲了?打仗會不會打,肯定,但什麼時候打,那就不好說了。
吳景手下的這些部曲當年都是吳越之間的浪蕩遊俠,好勇鬥狠可以,但卻很少有遠略。
所以及時行樂才是這幫人的底色。
想明白這個後,吳景就決定今春出兵北伐了。
邏輯很直接,既然你們現在感受不到兵凶戰危,那他吳景就帶着你們去戰場,從那裏生死間回來一趟,想來不用他吳景催,這些人自己就知道練兵的重要性了。
那你說吳景這麼做不會翻車嗎?
在他看來是不會的,因為泰山軍就是再厲害,他也沒有艦隊,到時候即便是在陸地上受挫,只要退回艦隊上,照樣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而且,吳景選這個春,也是從大環境出發的。
深入的中原的哨探們和那些蛇鼠兩端的殘餘豪族都發來了最新的軍報,那些窩在開封一個冬日的泰山軍,最近終於開始出動了,而且方向果然就是彭城那邊。
如此,吳景就是帶着淮南兵北上,想來也不會遇到什麼敵軍主力吧。
其實如果吳景的這番心思想法能和他的幕僚胡綜互通一下,沒準胡綜會皺着眉勸諫吳景:
「府君啊,你所說的這些全都是建立在你以為,也許吧,應該是,而一旦遇到意料外的情況,那壽春該怎麼辦?」
只可惜此時的吳景因為坑殺牙兵的事情與胡綜有了芥蒂,覺得自己的形象有損,所以這事就沒和胡綜商量就決定了。
如此,九州之鐵,不可鑄此大錯。
……
太武四年,春二月初八,壽春西側的淝水泛濫。
吳景率領淮南舟船三百,吏士萬人,順着淝水揚帆直上淮水。
此時,吳景坐鎮樓船之上,望前舟接天之帆,遮蔽天光,內心頓生一股豪氣,他轉身對樓船上的幾個幕僚感嘆:
「北伐中原,再復山河,正是豪傑用武之時,如今我等中流擊水,浪遏飛舟,進取中原日,正是我等留名青史時啊!」
「哈哈哈哈!」
在場之人無不奉迎恭賀。
吳景走到了樓攔邊,看着艦隊依次進入淮水,眼前的景象頓時為之開闊,接天的是盈盈一水,左右的則是江東無敵艦隊,掛着高帆、連成一線。
忽然,吳景看到淮水岸邊有一塊巨石,上面好像有摩崖石刻,他問左右:
「你們誰知道那南岸的巨石上寫了什麼?」
眾幕僚你看看你,都搖頭不知。
倒是有幾個有心的,則認出這是最近才從水面上露出來的,但至於上面寫了什麼字,這幾個就不知道了。
而這個時候,人群中的胡綜走上前,對吳景說道:
「府君,此為先秦遺留之水位石,凡是水位大降,這石刻才會露出。實際上,去年大旱,整個淮水多處地方乾涸,這石刻就是在那個時候露出來的,後來下吏好奇,特來認這石刻,只見上面寫了這樣一句話。」
看了一眼吳景,胡綜小聲道:
「見此石,萬民哭。」
吳景愣了一下,靠在欄杆的身體也忍不住縮了回來,他回望了一眼那塊石頭,勉強笑道:
「看來去年的乾旱還真是嚴重啊。只可惜,天也厭棄那泰山軍,不然要是這些人能在擊敗袁紹之時就南下,早就飲馬淮河了,那時候淮水水位淺,肯定擋不住那泰山軍。」
有吳景轉換話題,樓上的這些幕僚們也開始順着講了,只有胡綜一人默默無語。
但即便是這樣,這樓船上的氛圍還是被胡綜給破壞了,就在在場的幾個聰明的想找點樂事緩和氣氛時,負責此船的樓船將走了過來。
他對着上面的吳景稟告:
「府君,樓船右側遇一條鼉龍,正阻着我船航道,是否要驅逐?」
吳景本來想訓斥這樓船將的,因為一條鼉龍擋着航道,那就驅逐走啊,還來稟告個什麼勁,一點擔當都沒有。
但忽然,吳景就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他轉身對幕僚們道:
「本府坐鎮壽春,早就聽聞這淮水上常有鼉龍出沒,屢屢傷人性命。此前本府也曾讓人出船追殺,但幾次都沒有結果,而現在我艦隊雲集,這畜生偏倒靠過來了。既然如此,那就殺了這畜生,為百姓除禍。」
說完,吳景就起身走到甲板上,樓船上的一應幕僚們都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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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吳景站在船舷,往下這麼一看,竟然看到一條巨大的鼉龍,整個體型幾乎有樓船三分之一長,宛如水中蛟龍。
看到這巨獸,吳景也有點愣,終於明白為何樓船將要拿這小事來煩自己。
這等巨獸不惹它還好,一旦惹了,發起瘋來,怕不是要將這樓船都給撞毀。
但氣氛都到這裏了,吳景也不能退縮,而且這事弄得好,也可大漲軍隊士氣。
想着,吳景就走到弦上的一處弩炮,讓樓船士們開始給弩炮裝弦。
戰爭是推動科技最好的階段,自泰山軍研發出弩炮後,中原的袁紹也開始仿製起來,甚至在河洛之戰中還殺傷了不少泰山軍。
而江東這邊是怎麼有弩炮的呢?其實還是從袁家那邊得來的。
此時只有數城之地的袁尚要想守住懸瓠,肯定是要外面的盟友支持的。
而對於袁尚來說,最合適的盟友就莫過於孫堅了。
不僅是因為孫堅這人能打和泰山軍仇深似海,更重要的還是孫堅佔據着淮西水道,利用汝水可以源源不斷的支援物資到懸瓠城。
當然,孫堅和袁家也不是沒仇的,當年他孫堅被河南世家們聯手給賣了,居中策劃的可不就是袁紹嗎?
現在雖然為了大局要團結,但該付出的代價卻一個不能少。
不管怎麼追趕,江東和中原的差距是全方位的,尤其是在軍事技術這一塊。
江東唯一能值得稱道的也就是鑄造刀劍的技術,但和弩炮這種軍國重器一比,那就什麼也不是了。
所以孫堅和袁尚結盟後索要的第一個技術就是這弩炮技術。
而且江東的工匠們還發揮了他們的才智,結合了江東優秀的造船技術,將二者結合起來。
如此就有了此時吳景手中的弩炮。
手握着擊發,吳景死死盯着水面。
只見銀帶似的水面上,激盪出兩道淡淡的水紋,那黝黑的鱗甲露在水面上,似乎將光線都吸進去了。
知道鼉龍隱藏在水下,吳景示意邊上的樓船將開始。
只見樓船將從桶里倒出一桶下水,都是今天屠宰羊剩下的。
隨着這些下水滾落進水裏,平靜的水面一下子就沸騰了,只見那鼉龍開始瘋狂的撕咬着這些肉塊和下水,那血噴大口張起來,簡直就是一口半個豬呀。
此時,吳景依舊保持着冷靜,手按着弩炮,一動不動。
忽然,當鼉龍的嘴巴再一次張起,準備將剩下的肉塊都吃完時,吳景一按扳機,那粗如長矛的弩箭一下子就飆射出去。
弩箭從鼉龍的嘴巴射入,直接將它的腦子貫穿,接着鼉龍張着嘴似乎在嘶吼,但奇怪的是,在場的人都沒聽到聲。
可雖然沒有聲音,眾人卻能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隨着這一聲,鼉龍的生命走向了終結,終於往水下沉了,然後沒多久,鼉龍的屍體就浮出了水面。
樓船上的人先是安靜,然後齊齊高吼:
「府君神威,神威!」
果然,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狩獵,這是刻在基因里的。此刻看到他們的府君大展神威,還殺的是這樣大體型的鼉龍,所有人都對吳景充滿崇拜。
要知道,鼉龍再如何也是龍啊,而且這種體型的,早就被淮水沿岸的百姓們尊奉為水神了,沒準這淮水水伯就是這條鼉龍呢。
但現在呢?
他們竟然看到府君用着那船上的弩炮,一舉射殺了這條鼉龍,完成了弒神的壯舉。
這是堪比遠古英雄的傳奇啊!
如此,樓船上的眾人,如何不歡呼激動呢?
而吳景則擦了擦手心裏的汗,頗自矜的對邊上的樓船將道:
「你找幾個人將這鼉龍給拉到船上,然後幫我肢解了。這身皮你給我留着,剩下的肉,你就分給船隊的其他船,讓他們也嘗嘗這鼉龍肉的滋味。」
樓船將恭敬得令,然後就帶着幾個善水的去拉鼉龍了。
而吳景則自得意滿的帶着幕僚們重新回到了樓上。
此時,吳景再看這淮水兩岸,心情已和此前決然不同,他矜驕問着人群中的胡綜:
「胡君,今日你再看那石刻,還有字嗎?」
此時胡綜對着吳景深深一拜,隨後恭敬道:
「府君神威,那些石刻本就無字,全是我這庸人自擾之。今日有鼉龍獻祭,我軍必旗開得勝。」
胡綜說完,吳景哈哈一笑,覺得古之英雄豪傑也不過如此。
而在他內心的深處,一股莫名的野心也隨這次屠龍的壯舉而悄悄滋生着。
不急,一切都來得及。
……
當船隊的其他舟船開始陸續收到旗艦送來的鼉龍肉後,尤其是看到那巨大的鼉龍頭的時候,所有人都對他們的府君充滿了敬畏。
此世之民本就尚鬼神巫術,更不用說偏僻的江東了。
可以說,在這些人眼裏,這鼉龍就是淮水裏的真神,而現在府君竟然能殺死這樣的存在,那是何等的神威?
而在各船的軍將們看來,這份屠殺鼉龍的事情,除了給府君帶來了聲望,更多了一份神聖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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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當年建立四百年兩漢天下的高祖皇帝,都不過是斬殺了一條白蛇而氣運勃發,現在自家府君卻是屠殺的淮水裏的鼉龍啊!那豈不是要比高祖還要有氣運?
這種念頭在這些軍將心裏亂撞,本來他們對於這一次北伐是不抱有期待的,也就是應付應付府君得了。
但現在,船隊剛入淮水就發生了這一英雄之舉,難道這不是上天對他們的啟示嗎?
如此,遠些虛應的軍將們紛紛認真起來,沒準這一次北伐中原,真的能做成大事呢。
於是,這些舟船的吏士、水手們忽然發現,原些散漫的,對他們不聞不問的軍將們忽然就亢奮起來,時不時鼓弦而歌,要麼就是忽然在眾人面前跳起舞來。
眾人莫名其妙的,但看着上頭這般高興,也對這一次北伐充滿了信心。
如此,整個船隊士氣高昂,他們日夜搖着船櫓,向着淮水對面殺去!
……
在吳景殺了那條鼉龍後,淮水上空竟然就下了一場小雨。
雖然雨勢不大,但卻為那條鼉龍更添了幾分神秘。
而且,也許真的是因為殺了那條鼉龍的緣故,吳景他們船隊此後的路途,幾乎可以用順風順水來形容。
在抵達渦口後,船隊開始變向,開始以一字長蛇緩緩駛入渦水。
至此,吳景他們終於進入到沛國境內。
此時,沛國一片大亂,因為泰山軍的兵鋒還未能深入進這一帶,所以此間依舊有不少豪族聚集宗族結塢自保。
當他們看到渦水上連綿不絕的船隊從南方開來,以為南方的漢軍終於殺回了中原,幾乎喜極而泣。
但迎接他們的並不是什麼王師,那些淮南兵自進入渦水後,就開始乘小舟上岸,然後對着鄉野四處劫掠。
當然,淮南兵也是有策略的,對於當地的豪勢人家,這些人則禮請他們隨船回淮南,但對於其他的,那就只能被劫掠為奴婢了。
這些淮南軍將的芍陂莊田裏,缺的就是中原的這些會種地的熟手,所以一上岸,這些人就是奔着人家人去的。
就這樣,鄉野間,一座座廬舍燃起了沖天大火,沛國人的血淚從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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