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八百八十八章 ：李虎
距離沛縣百里外的任城，泰山軍中路偏軍宿營之所。
而統領此部之軍的，正是泰山軍中的飛龍大將李虎。
自張沖南下以來，有感於這會是最後的一場大規模決戰，他就開始有意識的培養軍中大將向着方面帥去提升。
張沖很清楚，軍事指揮技能它也是一個技能，既然是技能它就必須能大量練習，不然就算知道再多應然的，也只是紙上談兵。
這就是為什麼從戰爭時期走出來的軍事人才會非常多，因為大量的戰事已經將他們的軍事才能給培養出來的。
但在可見的以後，隨着他張沖掃平群雄，天下將會陸續回到和平的狀態，那種可以培養軍事指揮人才的戰亂土壤將會消失。
一開始還會有戰爭遺留下來的老帥們頂着，可當這些老帥也紛紛凋零後，很可能天下那麼多軍將，就很難再找出一位能統領方面軍的帥才了。
其實歷朝歷代開國後都會遇到這樣的困境，那就是隨着隨一代創業的元老重臣凋零後，整個朝廷的武備都會進入衰落期。
從後世而來的張沖當然可以接受周期，認為盛衰是自然之理，都是能接受的。
但張沖正是從後世來，所以才明白軍事力量對於一個朝廷到底意味什麼，所以他才想着儘可能在這個時候為後人儲備多一點的人才。
換句話說，張沖就是在培養二梯隊。
正是在這樣的心理和大環境下，如徐晃、樂進這些人才能這麼快獲得方面領兵的機會。
而李虎作為老兄弟中的代表，他當然也需要被培養起來，以作為對新人的某種對沖。
此為均衡之道也，也就是那樣。
不過李虎的確善戰，就說他拿下任城的戰事吧，就是乾淨利落。
作為主力的偏師，李虎得到的命令就是拿下泗水北面的要地，空扼住這條影響徐州的重要水道。
其實這片地方就是任城國的這片地區，夾在濟水、汶水、泗水之間的一處三河之地。
而當時李虎所要攻略的任城國是個什麼情況呢？
可以說整個國野都處在政治失序，權力空虛的時期。
此前這裏的朝廷部隊在當年數郡圍剿泰山的戰事中就消耗掉了，而之後任城國這個地方因為太過於靠近泰山軍的根據地了，所以也沒人敢來上任。
道德危世之所以為道德危世，就是因為天下長久的劣幣驅逐良幣的過程中，那些真正心有國家，憂心天下的道德楷模早就在內鬥中被迫害完了。
而剩下的不過是一群蠅營狗苟的自私自利之徒，他們為官是要發財的，不是來任城送死的。
而任城沒了官府，國中的權力也就落到了境內的這些個豪強之家手上。
一開始這些豪族還只是自發的在莊園中結寨自保，但很快，隨着中原那邊，漢家權力的集體性崩塌，慌亂和野心也不可避免的傳入了任城國這邊。
隨後這些只是自保的塢壁主們，開始相互爭鬥，一開始還有如任城王室這些權力的天然中心來主持局面。
但隨着底下的土豪們通過兼併而將兵力越滾越大的時候，那些劉姓諸王說的也就是個屁了。
可任城的斗場並沒有養出什麼梟雄，最後的結果只讓任城變得更加破碎，田野荒蕪，水利設施被破壞，再遇到去年那場百年一見的旱災，於是任城就內爆了。
到處都是揭竿而起的義兵，他們對有着糧食的豪族塢壁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雖然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但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們還能有什麼選擇？
任城這個地方你說它重要吧，但它卻和濟、汶、泗這個東方重要河流都不直接靠着。
但你要說他不重要吧，只說一個冷知識的，那就是明清時期的大運河中斷，就是從任城這個地方過的，只是後世這個地方叫做濟寧。
所以任城到底重要在哪裏呢？那就是它正是三條河流相交的中心，可以說誰掌控了任城，就可以對濟、汶、泗三水都形成威脅。
同時因為這裏三水環繞，它這裏的土地就非常好，因為都是這些自然水系衝擊而成的低洼平原。
這種相對溫潤的氣候和豐沛的水資源使得任城此地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核心穀物生產區之一。
即便在漢室，也是東方人口非常稠密的地區了。
正因為地理空扼三條水道，本身又富饒民眾，所以凡有志於東方者，必要拿下任城不可。
當年光武皇帝劉秀平定董憲的時候，非要從當時的蒙縣直奔百里，日夜奔馳。在跑到了亢父時都已經累得不行了，有人就勸光武就在此地休息。
但最後呢光武皇帝還是硬生生走了十里，一直到了任城才終於休息下來。
為何？
不就是因為只有拿下任城，他光武皇帝才能睡得踏實嘛。
而同樣的道理，對於當時的李虎是一樣的。
自得到張王的任務後，李虎是片刻不敢耽擱，帶着所部萬人連夜急發，在清晨之際沖入了無防備的任城。
當時任城不過是幾家土豪共管，在反抗了一陣被殘酷鎮壓了後，任城落到了李虎手上。
拿下任城的李虎，當即開倉放糧，三日而定境內民亂，甚至還從中收得壯勇八千，被李虎編為義從。
在拿下任城後，距離徐州的西北門戶沛縣，那就是近在咫尺了。
本來李虎是打算乘勝追擊的，反正對他來說，不論守沛縣的是誰，這一仗反正是要打的。
而要打，那就是早打比晚打好，急打比慢打好。
這就是為兵法之中，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按照正常節奏，他李虎整頓好了，將任城這邊都安頓了，然後再大軍南下攻打沛縣。
那他遇到的將會是一支早有準備的徐州軍，到時候在戰爭態勢上，就是他為被動，敵為主動。
甚至如果敵軍更加主動一點的話，還會利用地形上的優勢，提前對他埋伏，雖然李虎不覺得自己會吃虧，但終究落在了下風。
但反過來，李虎再如果效此前之際，數十里急夜行，可在清晨突然出現在沛縣城外。
彼輩不防備，如何能擋他百戰之兵呢？
其實李虎和徐晃一樣，都喜歡利用高機動的能力去抓住戰場的時間差，只要你比別人快，那就會出現機會。
但最後李虎終究放棄了這個決定，因為在他執行任務的時候，來了一個人。
此人正是從行營過來的董昭。
董昭是行營的強力人物，先後做過飛軍內、外使，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報和密探，所以即便是老兄弟如李虎者也對董昭很是忌憚。
但董昭這人慣會做人，對誰都是笑眯眯的，再加上他本人越發圓頭圓腦，倒真的有一些人畜無害的味道。
董昭來李虎這邊任務很明確，就是在情報上配合李虎的。
一開始董昭在聽得李虎的計劃後，直接否決了李虎的計劃，他認為李虎並不了解徐州軍的主帥陳登，也並不了解此時把守沛縣的蔣欽到底是什麼人。
李虎的襲擊在這些人那邊只會成為冒進。
這確實說到李虎的點了，那就是他真的不了解陳登和那蔣欽，甚至現在的徐州軍的戰力是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
就如同蔣欽那邊沒和打過泰山軍主力一樣，如李虎這樣的主力泰山軍也沒打過徐州軍。
他這麼猛衝，全靠的是無敵的自信，是本軍多年戰無不勝培養出來的心理優勢。
在李虎的邏輯中，這事很簡單，天下自古西並東，北統南，而現在他們泰山軍打遍北地又打遍了關西，這天下還有誰能比他們還厲害？
所以那什麼徐州軍，什麼蔣欽還要分析個啥？上去就是干！
可在董昭卻對陳登和蔣欽評價非常高，陳登也還好了，因為王上也在他們老弟兄們面前稱讚過，說江淮英雄陳元龍。
但蔣欽是誰？竟然讓董昭評價為「國士」。
用董昭的話來說，蔣欽這個人啊，折節好學，輕賜尚義，善撫士卒，長而進益，是能安定國家的棟樑。
而對於這樣的敵手，他李虎不能這樣輕視。
掌握重要情報，比他李虎還了解對手，這讓李虎還有什麼道理去堅持。
於是計劃也就被董昭更改了，而其中被董昭改換補充的最重要一點，就是對沛縣城內安插精幹密探。
對於情報這塊，又不是李虎的主場，所以只能讓董昭全權負責了這一塊。
而李虎並不清楚，原先張沖讓董昭南下只是輔弼、補充他李虎的，而這麼一分配工作，就成了李虎和董昭共同主持局面了。
且不說就算後面立下大功了，他李虎的功勞還得算一半到董昭的頭上了。
但最重要的是，這是董昭第一次作為軍事主官而參與戰事，這與過去作為幕僚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李虎並不知道他退讓的是什麼，他現在正頗為譏諷着董昭的計劃。
原來就在今日，他們在任城這裏得知了沛縣城內的情況，知道此前董昭佈置的密探被蔣欽發現了，而且正在全城搜捕。
坐在案几上，李虎大大咧咧的踞坐着，他的對面就是董昭。
要是以往，按照李虎這樣個做法，那就是相當蔑視董昭的，因為以前的衣服別說士大夫還是黔首，都有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那就是外面體體面面的，但實際上衣服下面都是空蕩蕩的。
是的，這種風一吹，不光下面露出一雙大毛腿，你的鳥也要露出來吹吹風。
所以當你坐着，還將雙腿衝着對面的人，那人家看到的是什麼？不就是看到你的鳥？
無論在哪個民族，哪個地區，沖別人露出這個，都是一種極度輕蔑對方的行為。
但現在不同，無論李虎有沒有這個想法，至少他這個動作是不會弄出這樣的意思的。
原因就是，原來泰山軍這邊都開始推行了內褲這種東西了。
沒錯，這還是張沖弄出來的東西，而且很早就搞出來的。
畢竟任何一個現代人都無法接受自己時時刻刻遛鳥的狀態，當然也的確有一些這樣嗜好的。
不過那會泰山軍窮，這東西也推廣不下來，畢竟在一家都用一件衣的匱乏社會，你就是創造了內褲，也沒什麼推廣的土壤。
不過，在經過泰山軍多年的經營，至少在河北地區，泰山軍治下的百姓們可以人人穿上一條內褲了。
這會李虎踞坐着，眼睛有意無意的瞄着董昭。
其實你說李虎就沒輕蔑的意思嘛，肯定不是啊，不然李虎不能正常的跪坐嗎？非要用這樣的形式坐着。
有時候啊，一些東西沒了它的內涵，但它本身行為所代表的意義卻可能一直傳下去。
李虎其實也就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不滿。
原來駐紮在任城的這段時間，李虎也明白過味了，他也不是傻，知道自己算是被董昭黑了一把。
但從大局上，李虎又知道董昭的做法是對的，這就讓他難受了。
但現在好了，一聽到董昭這邊出了丑，李虎這下子舒服了，雖然這事也算好事，但能讓他噁心噁心董昭還是不錯的。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李虎總覺得對面的董昭過於淡然了，還在他面前老神在在的喝茶。
於是，李虎也弄不准，腿也不踞了，也將腿縮了回來，故意激道：
「老董，我早就說了，這打仗啊，還是靠真刀真槍。我也聽說你們內外軍都花大錢去訓練密探，甚至繡衣衛那些人也是這樣練的。得承認，那些密探確實練得不錯，但對大局來說有什麼用呢？還不如我軍中的游奕。」
李虎說完這話，忽然想到繡衣衛這個機構，立馬又補了一句：
「當然，你們還是有些用的，比如你弄到蔣欽的情報就挺不錯的。所以我就常說啊。」
說到這裏，李虎拿手指了指自己，說了一句霹靂名言：
「這軍隊的就歸軍隊，你們的就是你們的，就不要亂插手。」
這話充滿了內涵，對面的董昭終於抬起頭了，他的眼神閃亮，笑着說了句：
「李君，你不會覺得我是輸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