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三百三十六章 姐夫

    無名騎士在準備着,在場的人也在那嗡嗡的私語。

    他們剛剛知道台上發生的了,渠帥竟然讓這最後一個選手表演懸射。

    有不懂懸射是什麼的,也在懂行的人的提點下恍然,隨後就是倒吸一口涼氣。這事想想就覺得難。

    很快,在萬眾矚目中,一騎一襲白衣,手捏一把彤弓,嫻熟地駕馭着一匹瘦馬,緩緩的進入跑馬場。

    此人劍眉星目,身長八尺,姿顏雄偉,雖然看着長大,但看其鬚髮就知道此人年紀並不大。

    這時候,得到信號的小吏在前一揮信旗,其人就躍馬揚鞭,疾馳在百步的跑馬道上,而這會一個六寸小木板已經被選在一杆木竿上,晃晃悠悠。

    所有人屏息注目,只見此人騎在馬上越來越近,就在他將要與木板齊平之時,這人側身輕舒猿臂,從囊袋中抽出一箭,迅如風雷,引箭上弦,一發中的。

    箭失深深的穿透了木板,在空中翻滾數圈才落地。

    在場之人先是一靜,然後到處都是喝彩聲。

    這位騎士為在場的武士們奉獻了一場力與美的絕巔,如何不讓人為之喝彩。

    放一般人身上,如此萬眾矚目的場合中,一箭而定,就是再老成的也不免喜悅自矜。

    但這名年輕武士卻不驕不躁,面沉如水,在控馭着瘦小的坐騎後,其人翻身下馬,走到了台前,對上面的張沖彎腰一拜。

    張沖滿臉欣賞的看着此人,他臉上那欣慰、驕傲、驚喜混合在一起,直接讓張沖抑制不住,擊腿而嘆:

    「好,好!精彩絕倫,妙到絕巔。」

    然後張沖轉頭對度滿、祭孫等人道:

    「此人這騎射已經是不凡了,但更讓我欣賞的,此君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矯情鎮物之情。有此,方面之任可期啊。」

    度滿和祭孫附和着點了點頭,也贊同着張沖的話。

    但對張沖更了解的度滿卻也有一絲絲疑惑:

    「今日渠帥是怎麼了,怎麼如此性情恣意。這人便真不凡,以渠帥的鎮物性子,也不至於如此吧。」

    但度滿只將這疑惑放在心裏,只當渠帥今日是真的高興。

    畢竟今日這一批武備生的確優秀,武藝皆可圈可點,又在武備學堂進修的是戰陣之學,後面下去帶隊,能極大提高基層的戰術能力。

    所以,渠帥高興也情有可原吧。

    這邊,張沖照例詢問:

    「你叫什麼名字。」

    下面低頭拜着的白衣武士忙回道:

    「回渠帥,末將趙雲,常山真定人。」

    此言一出,剛還在笑的度滿心裏一動,然後看了眼對面的蔡邕和諸葛珪。此時,對面兩人也在沉思。

    顯然,他兩和度滿一樣,想到了一塊去了。

    這趙雲不會是趙氏的族人吧?

    趙氏就是沖天大將軍張沖現在有且只有一個的妾侍,趙娥。

    趙娥在去年的時候為渠帥誕下了一子叫張承。之前因為張衝要轉戰中原,就將娘倆留在了奉高,由蔡邕和諸葛珪等泰山留守負責照料。

    這一次蔡邕和諸葛珪北上鄴城,就將趙娥和少主一起送來了。雖然奉高四面都已經被泰山軍打下,其外部環境非常安全。但作為張沖唯一的子嗣,還是不能和張沖長久分離的。

    現在這個叫趙雲的,姓趙,還和趙氏一樣都是來自常山真定,這樣的巧合,不由得他們不多想。

    尤其是度滿,還看了一眼張沖,見他還是那樣笑容滿面,也摸不清到底是不是了。

    張沖恍如沒覺察到眾幕僚的心思,聽趙雲說自己來自常山的,笑着問:

    「常山於冀州之北,現在還屬漢室,你作為常山人為何會南下鄴城投奔泰山軍呢?」

    是啊,張沖此一問,恰問到了在場很多將領的心坎里。有些多想的,已經將此人當成了漢軍的細作,正惡狠狠的看着趙雲。

    台上台下的這些泰山軍悍將,哪個手上不是殺人如麻,這會全盯着趙雲,殺氣瀰漫。

    趙雲身邊的瘦弱白馬敏銳的感受到了這股惡意,不安的打着響鼻,抬着蹄子就在刨地。

    但趙雲卻鎮定自若,很認真道:

    「如今天下大亂,民有倒懸之危,盼英雄出為民解懸。雲雖偏鄙,但也知道要投仁政愛民之人,因此我投渠帥而不投漢室。」

    此言一出,剛剛還惡意的眾悍將們紛紛大笑:

    「好,是個有眼色的。」

    尤其是眾人中最輕佻的丁盛,這會更是跳起來拍掌,叫道:

    「你說對了,論仁義,天下誰能有我家渠帥仁義?也不看看我丁大器……」

    丁盛還待繼續吹噓,突然就聽到渠帥一聲咳嗽,忙又坐了下來。

    丁大器啊丁大器,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

    張沖打斷了丁盛的吹捧,繼續問:

    「那你是怎麼入的武備學堂呢?我記得這武備生都是需要各校尉軍主從軍隊中保舉的吧。你是怎麼來的?」

    這邊趙雲還要繼續說,稍外邊一點的陶暗自己就出來回道:

    「渠帥,這趙雲是飛龍將李虎保舉入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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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暗說這話的時候,董昭就在邊上看着,顯然是對陶暗如此積極的表復很意外,看來這趙雲不簡單。

    張沖頷首,這時候他又看到趙雲邊上那匹羸弱瘦馬,問道:

    「英雄配好馬,你這馬能馱動你嗎?來人呀,將我那匹坐騎牽拉送給趙雲。」

    丁盛一聽這話,牙一酸,有點委屈。

    渠帥呀,我老丁的馬也瘦啊!

    實際上,何止是丁盛酸,在場的悍將們有一個算一個心裏都有點眼紅。畢竟張沖對一個小年輕,又是給機會,又是送馬的,誰不心裏羨慕。

    他們哪是缺一匹馬啊,他們是羨慕這叫趙雲的好日子要來了。

    因為他們太了解這一模式了,當年關校尉不就是如此?短短時間就一躍成為軍中領軍。

    哎,這趙雲到底何許人啊,這般好的運道?

    就在眾人以為趙雲會感謝張沖賜馬,但趙雲卻再次拜辭。

    他對張沖恭敬道:

    「謝渠帥賜馬,但末將這匹馬是家姐離家時送給末將的,末將將之養大已經有了感情。現在雖然是瘦了些,但也是因為末將家境貧寒了些,沒辦法用雞子餵養。後面,末將好好養着,也是一匹寶馬呢?」


    聽着趙雲說的如此質樸,張沖哈哈大笑,然後說了一句莫名的:

    「你是個有情義的,你姐聽來定然歡喜極了。」

    趙雲聽着張沖的話,垂下頭,神色暗然。

    張沖抿了下嘴,招了招手喊趙雲上台來。

    趙雲彎腰領命,在一甲士的引領下從邊上台階上了台。隨後從一眾甲士、悍將的甬道中走過,然後膝跪在張沖的面前。

    這時候,張沖才好好的端詳着趙雲的面龐,看着他嘴上的絨毛,張沖忍不住道:

    「還是個孩子呀。」

    趙雲一怔,不知道張沖為何突然有此一說。他正覺得渠帥是嫌棄他還年幼,質疑他的能力。

    然後就聽渠帥又轉開話題:

    「後面你還是不要穿白衣白甲上陣了。你這裝扮落在戰場上太扎眼了,就是靶子。」

    張沖有點絮叨:

    「這軍隊的旗幟和罩衣可以鮮艷,這有助於友軍識別。但你自己的裝扮還是要和眾袍澤一類,這樣才安全。」

    張沖說這些的時候,趙雲張着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下意識點頭認同着張沖。

    見趙雲如此侷促,張沖促狹一笑,道:

    「你可有表字?」

    趙雲回道:

    「回渠帥,有的。雲離鄉的時候,兄長為我取字子龍。」

    「好的,子龍,我是你的姐夫。」

    這時候的趙雲下意識道:

    「是的,姐夫。」

    但一說完,他才意識到剛剛自己在說什麼,然後張着嘴巴驚諤的看着張沖。

    而在場的幕僚和將領們這時候也張大了嘴,看着張沖,又看了趙雲。如關羽這樣澹漠的,眼睛都努力睜到了最大。

    人群中,度滿恍然,這一切原來是這樣。

    實際上,張沖在趙雲入武備學堂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還將這事告訴了趙娥,問要不要去見一下。

    趙娥當然是想的,但她還是忍住了思弟之情,覺得不要打擾趙雲的學業。

    雖是如此,每次張沖和趙娥一起吃飯,趙娥還是忍不住打聽趙雲的消息,到底是割捨不開。

    兒女情長至此,張衝起身而立,對眾將道:

    「今日射宴到此結束,大家與武備吏共樂一番,明日就到軍府聚集,我有重要事通知。」

    然後張沖就帶着趙雲起身離去,留下眾將們若有所思。

    看來,戰爭又將到來了。

    ……

    在泰山軍修文演武的時候,在它的西面,一支使隊正行進着。

    這支使隊是河東太守董卓所遣去往長安的,使者正是董卓的謀主李儒,副使是李傕。

    李儒、李傕二人這次西來是要將一批河東鹽池的貢物送往長安。

    自董卓接受了西帝劉宏的節綬後,得到開府建牙的權力後,在關東西的對抗中逐漸倒向了西邊。

    雖然關東給他的條件也不錯,但董卓還是拒絕了東面的招攬。

    理由不複雜,因為他的這個小集團就是來自關西,天然就與關西朝庭的世豪們聯繫緊密。另外就是劉宏到底對董卓還是有一點知遇之恩的,相比於東面那個孺子,還是劉宏的招牌對董卓更管用些。

    當然,倒向西面也有董卓的一個考慮。

    那就是他和皇甫嵩不是太對付。兩人雖然是關西一派的頭面人物,但卻不是一個派系的。

    皇甫嵩是是皇甫規的侄兒,是皇甫一系勢力的接班人。董卓則是張奐一手栽培出來的,是張奐一系的繼承者,而他後面還受到段熲的徵辟。

    所以董卓很自然的在政治上是比較向帝室靠攏的。

    但皇甫嵩不一樣,他是傾向於清流,從現在能被河南世家鼓動,也可見了他的政治選擇。

    現在東面朝庭已經有了皇甫嵩,他董卓是不可能,也不甘心屈居於皇甫嵩之下的。而相反,現在西面朝庭正是缺頭面人物的時候,他董卓靠過去,正恰逢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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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董卓為人多謹慎了,如果西面朝庭爭的扶不上牆,他也不會真給劉宏陪葬去。

    所以董卓這次讓李儒親自押解池鹽,就是要讓考察考察關西朝庭的實力。

    隊伍出發了十餘日,眼見這就要抵達長安了。半路竟然突遇關中地區進入最高警備狀態。

    只李儒所見,那就是鈴聲迅急,驛馬交馳,潰軍累累。

    從東面的馳道上,到處是潰散的軍卒。李儒只攔了幾人就打聽到,關西軍在崤山外的谷城敗了。

    關東軍已經打到函谷關外了。

    甚至這些潰兵還說,荊州一帶也作亂了,說什麼南面的武關也被攻打了,朝庭要完蛋了。

    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讓李儒心煩,他決定暫時停留在長安東的霸橋驛內,暫時不入城,先看後面的消息。

    因為李儒從那些潰卒口中知道,雖然關東軍主力被擋在了函谷關外,但關內有不少義從武裝也乘勢作亂,聽他們說,一隻新安去往長安的使隊就是這樣誤打誤撞,碰到了一隻亂民,然後全員死難。

    雖然李儒不怎麼相信這些潰卒的話,在他看來,什麼樣的亂民敢襲殺官府使團,這些潰卒犯桉的可能性都比亂民大。

    但即便懷疑,李儒還是求穩,停了下來。

    之後的幾日,長安附近亂得更厲害了。

    這種事可謂破天荒頭一遭。

    李儒和李傕去驛站外看的時候,那裏已經張貼了佈告,勒令逃卒和躲避征役的限期自首,如五日不出者,死!停藏之家,科以流罪。

    從這佈告,看來之前潰卒們說的是對的,這關西軍真的在關外打了敗仗。

    為了弄清情況,李儒讓李傕帶十幾精騎沿着官道東進,看看這關內到底什麼情況。

    李傕也知道此次的目的就是考察關西的實力,所以不敢怠慢,揀選了十人馬隊,親自向東探查。

    這一路,李傕只見滿目殘垣斷壁,焦木瓦礫,煙味刺鼻。原來民亂是假的,反倒是從關外潰退下來的潰兵沿路燒殺搶掠。

    看來,關西的實力也就是這樣了。

    做此決斷,李傕再不向東,兜馬就回追李儒,打算告訴他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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