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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裏說話的聲音比先前密集,但在外邊聽起來反倒沒有那麼嘈雜吵鬧。
兵衛們神情木然守在外邊,心想這樣說一夜也好,天亮了朱川就該回來了。
但顯然他們沒那麼好運氣,說話聲很快停了,伴着鎖鏈聲人走了出來。
兵衛們一動不動,唯有眼角的餘光看着走過來的女人。
七星沒有走過去,而是停下來問:「霍蓮在家還是出去了?」
一個兵衛擠出一絲聲音:「在家。」
七星點點頭說聲好,看了下方向,抬腳邁步而去。
鎖鏈聲漸漸遠去。
兵衛們僵立不動,眼神飄忽。
「攔不攔?」
「沒往外跑啊,向內宅去了。」
「那去內宅不攔嗎?那可是都督的內宅。」
「內宅…..那邊也有人,讓他們攔吧,咱們就是守牢房的。」
守牢房的這些人都死了嗎?
內宅這邊的兵衛心裏亂罵,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
「朱川沒在。」一個兵衛吐出四個字。
七星含笑說:「我不找朱川,我找都督。」
兵衛聲音啞澀:「都督歇息了,除了朱川,我們不能打擾。」
七星說:「我有急事。」再看這兵衛,「你們如果不方便去,我自己進去吧。」
那可不行!兵衛們臉色更白,上次婉婉小姐跑到牢房差點把這女人殺了,這次她摸進去內宅是不是也要殺婉婉小姐?
雖然都督在,但到時候鬧起來真是雞飛狗跳!
與其事後麻煩,不如現在硬着頭皮去稟告吧。
床帳被拉起來,婢女們舉着的燈照亮,梁思婉坐在地上,看着穿上外袍的霍蓮。
「什麼要事啊,這些人編謊話都不用心。」她說,「朱川在伴駕,陛下有事也不用你,除了陛下的事,還有什麼事值得驚動您啊。」
她將手裏的牌展開,如扇子般扇動。
「不就是那位小美人要見你嘛。」
霍蓮看了眼站在外邊的兵衛,兵衛低着頭緊張地似乎想立刻逃離。
「我去去看看就來。」他對梁思婉說。
他轉身向外走,身後是梁思婉的冷笑。
「我建議你,最好讓她死了,否則你日日難眠。」
霍蓮走了出去,婢女在外將門關上,隔絕了里外。
霍蓮來到朱川的房間時,裏面已經亮了燈,推開門進去,看到七星在斟茶。
鎖鏈真是一點也沒影響她的動作。
桌桉上還擺着點心。
「我剛讓他們送來的。」七星說,「你要嘗嘗嗎?」
霍蓮坐下來:「這是我的錯,我給你綁了鎖鏈,但沒告訴你不得亂走,我只知道你聽不懂人話,忘了你還看不懂規矩。」
七星笑說:「我知道你在冷嘲熱諷我。」
霍蓮沒說話,看着七星將一杯茶推過來。
「我去見了陳十和梁六子問清楚怎麼回事。」七星也不再多說,直接說,「北境長城這幾年損壞嚴重,北海軍一直在申請軍費,但一直未能撥付,陳十則在尋找工匠,也人手短缺。」
霍蓮握住茶杯,說:「所以呢?」
「所以你為什麼知道而不過問?」七星問。
她倒是會反問,霍蓮看着她:「這是兵部吏部之事,與我都察司無關,我當然不過問。」
「但如果我召集墨者去修補長城,你就要過問吧?」七星問。
倒也不是什麼都不懂,還挺會話趕話,霍蓮一笑:「是啊,墨徒欽犯,聚集朝廷邊軍所在,都察司當然要過問。」
眼前的女子沒有大吵大鬧,而是點點頭。
「你說得也有道理。」她說。
霍蓮抬手做請:「所以七星掌門可以回去睡覺了。」
七星笑了:「我不是來說服你的,我只是來告訴你,北境長城是我們墨者的工造,不管我們墨者現在是什麼身份,受人之託,成人之期,現在它壞了,我們一定是要去修補。」
「哪怕我殺了你?」霍蓮問。
七星點點頭:「掌門令一發,我就算死了,我的意志也傳遍天下,所有墨者皆承我意志。」說罷又一笑,打斷霍蓮要開口,「當然,你也殺不了我。」
霍蓮看着她:「你是想試試?」
室內的氣氛瞬時凝滯。
「我知道你無心殺我。」七星搖頭,輕聲說,「如果你要殺我,也不會等到今天,霍蓮,我知道你信守承諾,保住梁思婉的命,也要保住我的命,我也知道你並非無情弒父,當初發生事,你什麼樣的人,其他人不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威脅我。」
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知道?
她知道什麼啊!
霍蓮笑了。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跟你多說兩句。」
「北海軍是我義父一手打造的,當初義父之所以要我殺了他,其實不是為了什麼我活着,梁思婉活着,最主要目的是讓北海軍活着。」
「把北海軍摘出來,免得被打上謀逆的罪名。」
「如他所願,北海軍雖然活得不如以前,但總算是沒有打散打亂,那些舊部舊將也繼續領兵坐鎮。」
「但做到如此,是陛下強忍着脾氣,並不是說他就真的對北海軍毫無芥蒂。」
「邊境長城是我義父請你們墨門打造的,我義父戴罪而死,你們墨門戴罪而散,事情到此也就結束了。」
「但如今你們接近北海軍,提及長城舊事,對陛下來說,更印證了晉王與義父與你們墨門早有勾結,讓好不容易要平息的晉王之亂再次被擺到皇帝面前。」
說到這裏霍蓮攥緊茶杯,看着七星。
「七星掌門,你覺得,這是修北境長城嗎?」
「你這是要掘了北海軍的根基,掘了邊境安定!」
他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砰一聲,燭火跟着跳躍,室內光影搖曳,讓對坐的兩人臉色昏暗不明。
霍蓮的聲音似乎隨着燭火也變得搖曳。
「我知道,北境長城壞了,我知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上報請撥軍費,我更知道,陛下一而再再而三視而不見。」
「我知道,北境長城對抵擋夷荒人起了多大的作用,也知道讓多少將士免於死難。」
「但就算壞了,守邊境艱難了,死傷增多了,北海軍不是還在嗎?」
「北海軍成軍的時候可沒有什麼北境長城。」
「怎麼現在離了北境長城,北海軍就不能活了嗎?」
他的聲音再次拔高,人也站起來,室內似乎陡然掀起疾風。
七星感受着光影夜風,看着站着投下一片陰影的男人。
「我就是知道啊,你這樣做還是想要大家活着。」她輕聲說。
霍蓮涌到胸口的氣息盤旋了,一時間似乎沒有去處,只能在心裏翻騰,這個女人真是!
她是聽不懂人話,但說話做事又很花言巧語。
比如給他送花燈,比如每次都客氣的請他喝茶,雖然喝得是他家的茶,比如從不介意他的話。
霍蓮一口氣吐出來。
「所以你既然知道。」他澹澹說,「那就別怪我威脅你。」
七星點點頭:「我不怪你啊。」
霍蓮看着她沒說話,等着…..
七星站起來。
「但這件事我還是要做。」
「我說了我不是來說服你的,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霍蓮。」
她看着他。
「活着,不是只有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