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你能抗衡。」
藍色巨龍口吐人言,淼淼的聲音從紀清晝耳旁響起:「清晝,不要去送死。」
紀清晝靜靜看着他,不發一言,忽然扭頭朝黑霧深處衝去。
然而,她剛動作,腰間一緊。
低頭一看,一條龍尾不知何時纏住了她,將她朝上空拉去,遠離黑霧。
黑霧深處,蠕動的觸手再度發出尖嘯,魔氣涌動,欲要追來。
湛藍龍目投去一瞥,張口咆哮,龍吟聲中似有巨浪呼嘯,與魔氣相撞,雙方勢均力敵,一時僵持。
「唰!」
也是在這時,紀清晝被扔到雲端之上,那扇若隱若現的大門前。
紀清晝眼睜睜看着淼淼化身的巨龍衝進黑霧,與無數觸手廝打,魔氣與靈氣的衝擊幾乎要將這片空間撕裂,讓人難以看清戰局。
她緊握別離劍,還想衝過去,身旁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你為何固執?」
紀清晝身體微微一顫,扭頭看去,對上一雙湛藍眸子,如望進一片小小海洋,倒映着她浴血的身影。
「我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你去死嗎?」
紀清晝聲音沙啞:「我雖金丹,無法感知你與她的具體境界,可我有腦子,那東西有神級法陣相助,非化神不可殺,你若真有化神之力,在恢復記憶時,就能撕裂法陣,扭轉戰局。」
可那時,淼淼只為紀清晝她們擋下黑霧的侵蝕,沒有撼動法陣的意思。
淼淼是站在她這邊。
哪怕淼淼恢復了記憶,紀清晝也是這樣認為。
淼淼若有能力破壞法陣,又怎會眼睜睜看着噬靈吞血陣去污染龍墓?
所以,淼淼的實力,定在化神之下。
既如此,他拿什麼打贏有神級法陣加持自身的裴江曲?
「我打不過她,你也打不過。」
紀清晝盯着眼前半透明的淼淼身影,她沉聲:「你說我固執,那你算什麼?」
淼淼張了張口,一時竟語塞。
「你知道的。」
淼淼沒有沉默多久,他望着紀清晝:「我的目的,並非殺她。」
紀清晝猜得沒錯,他如今的實力,的確是在化神之下,打不贏面前這個有神級法陣相助的怪物。
「我只用拖住她就好了,拖到你們破壞法陣。」
淼淼望着那邊戰鬥的本體,身形隨着戰局激烈,一陣陣晃動。
這本就是他分神凝聚出的幻影,也是他的小小私心——
他想,他得跟紀清晝說點兒什麼。
說些什麼,才能讓眼前之人不那麼傷心呢?
「清晝。」
淼淼開口,身影擋在蠢蠢欲動的紀清晝跟前,不讓她有機會靠近戰場,「你還記得你與我初見時,對我講起的,有關那條真龍的故事嗎?」
紀清晝聞言,盯着淼淼:「那條,一直在最後,為同族收殮屍骨的真龍?」
「對。」
淼淼點頭,話鋒一轉:「可你那個故事,只說對了一半,當年為同族收殮屍骨的真龍的確存在,但不是一條,而是」
「兩條。」
淼淼看着紀清晝,湛藍色的眸中,似搖晃着瀲灩水光,透着悲傷:「清晝,你瞧我,直至死亡,也未能到達化神期,我這樣愚鈍無能,性格懦弱,一路受你保護的傢伙,又怎會是你口中的,那條英勇的真龍呢?你真正該稱讚的對象」
「她叫媯海破雲(媯,音同歸),是我的養母。」
淼淼是被龍族撿到的孩子,誰也不知是哪條真龍孕育了他。
當年正是戰亂時期,在外征戰的真龍太多。
找回的,已經死去的那些,沒有一條與淼淼血脈相連。
淼淼自小身體孱弱,無法獨立存活。
有位從前線退役的同族將他領養回家。
她名為媯海破雲,渡劫巔峰,在前線受過重傷,落下重疾,身體殘缺了至少一半,如今只能保持人形,用機關造物補全身體缺失部分。
龍族醫師說,以媯海破雲體內殘餘的血氣靈力,無法支撐她再恢復本體。
即便拼上性命化龍,也會很快死去,只有維持人身,避免過度消耗能量,才能勉強苟活。
自打從前線退役,被宣判終身無法再化龍戰鬥後,媯海破雲日日酗酒買醉,半死不活。
同族也沒辦法說她什麼,誰都明白她的痛苦,時時刻刻醉生夢死,她才不至於一清醒,就被痛苦吞沒求死。
直至淼淼被抱回族內。
那時,真龍為了保護妖界,全族備戰,即便實力差一些的幼龍,也要上戰場。
最後,領養淼淼的擔子,就落在了媯海破雲這位「閒龍」身上。
幼龍天生聰穎,無需教導,也能自理。
淼淼只是身體虛弱,需要偶爾照拂他一二,為他熬藥,強身健體。
起初,媯海破雲每天還會抽出些時間,逼出體內酒氣,恢復清醒,定時為淼淼熬藥,幫他鍛煉。
可清醒的時間於媯海破雲來說,是折磨,是絕望。
每每面對自己殘破的身體,看似栩栩如生,實則虛假的義肢,媯海破雲只想砸毀這一切——連同她自己。
沒過多久,媯海破雲就不耐煩了,她從偶爾忘記給淼淼熬藥,到連續數日酗酒,都不記得看淼淼一眼。
直至一日,媯海破雲喝了酒,隨意往草地上一躺,打算天為被地為席睡死過去,卻被誰抱住了腿。
是淼淼。
那時,淼淼虛弱到下床走幾步都要累得大喘氣。
他住在媯海破雲建在山下的屋裏。
媯海破雲則在山巔懸崖邊喝酒,她也不知淼淼哪來的力氣,從山腳爬到這兒來。
看着淼淼潮紅髮熱,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媯海破雲知道,這小子離死不遠了。
淼淼抱着她的腿,說話都模糊不清,可他聲音中的求生欲,宛如山火之後,焦土之中鑽出的一點綠芽。
「你不要不管我。」
淼淼抽噎着,緊緊抱着媯海破雲冰冷的義肢,認真說:「你不管我,我會死的。」
媯海破雲眯起滿是醉意的赤金色眼瞳,盯着淼淼看了許久,直至淼淼昏迷,她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將淼淼撈到懷裏,朝山下跳去。
那日後,每時每刻都在藉助烈酒麻痹自己,逃避現實的媯海破雲,將屋裏的酒全都倒入河中,滴酒不沾。
她清醒着,養育着淼淼。
從孱弱,到健康。
從幼小,到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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