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離之後,直到酉時也未停歇,一直到了戌時末刻才停在了一處山腳。
看起來山上住戶不少,只數那一戶戶的燈火,也不少於三四百家人了。
劉赤亭朝着山上望去,呢喃一句:「有種回了山寨的感覺。」
胡瀟瀟撇嘴道:「就你現在這樣,回哪個山寨都是山大王。」
少年人心中剛剛泛起的一絲鬱悶,被身邊姑娘一句話輕而易舉的攪散。
二人靜靜站在山林之中,望着馬車。
馬車停靠之後,車夫便將馬拴好站在一邊。依舊像是塊兒木頭,一句話也不說。
馬車上儒衫中年人率先下車,可車上女子怎麼都不肯下來。
只聽見女子罵聲之中略帶嗚咽:「你敢強拉我,我便死在車裏!我不去!」
中年人語氣明顯帶着無奈,「不去怎麼辦?這次你傷了你姨娘,下次是不是就要傷你爹了?大伯帶你出來是治病的!大蘇先生醫術遠近聞名,你總得讓家裏人對你放心吧?」
未曾想女子突然大吼:「我沒病,你才有病,你們都有病!他就是怪我害死了娘,他就是想趕我走!」
胡瀟瀟與劉赤亭對視一眼,少女疑惑道:「真有病?」
劉赤亭咧嘴一笑,問道:「為什麼來這裏看病?難道山上有神醫?」
正說着,山路上出現了幾道身影,瞧見之時,劉赤亭與胡瀟瀟皆略微皺起了眉頭。
來人不過三個,領頭的是個青年人,灰衣披髮。其身後跟着兩個模樣在十六七的女子,一人提燈一人捧着酒壺。
讓人想不到的是,青年人走過車夫之時,車夫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且,後方兩位女子,與車夫氣息幾乎一模一樣,也一樣雙目無神。
他走到馬車前方,對着儒衫中年人笑着抱拳:「方家主一路辛苦了,快快上山歇息吧。」
那位方先生先是作揖回禮,隨後便往馬車看去,呢喃道:「不知我家這丫頭的病,能治好否?」
青年一笑,「家師醫術這方圓數百餘里的名聲還不能佐證?方家主且放寬心,方小姐的病,不過是失心罷了。」
結果馬車之中立馬傳來一句:「騙子!你才失心!」
中年人無奈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小蘇先生,我便不上山了,三月之後我來接人。」
說着便走去牽馬,青年人也沒阻攔。
反觀劉赤亭,此刻面色有些凝重。
天底下沒有一模一樣的兩道氣,先前在霍山幻術之中是最好的佐證。但青年身後的女子,與那車夫,氣是一樣的!
「瀟瀟,他們的氣是一樣的那就只有一個答案。」
胡瀟瀟點了點頭,「嗯,不是人。」
可是她已經恢復三境修為,也仔細查探過了,既沒有發現那三人是被鬼上身,也沒看出有被妖物攝魂。
奇怪了,這流放之地,怎麼這麼多事兒?
那位方先生騎着馬,在馬車外叮囑幾句之後,長嘆了一聲,旋即策馬離去。
馬車之上的女子抽泣不止,就是不下車。
此時青年身後手提酒壺的女子往前走了幾步,抬手將酒壺打開,只是在帘子前方一晃而已,沒出幾個呼吸,車上女子竟然自己主動走了下來。
青年人一笑,面向女子,輕聲道:「方小姐,隨我上山吧。」
女子木訥點頭:「好。」
胡瀟瀟皺着眉頭,沉聲道:「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咱們跟去瞧瞧。喏,貼上符籙。」
劉赤亭接過黃符,疑惑道:「以前怎麼沒見過?」
胡瀟瀟心說以前畫不了啊!
「這叫匿蹤符,可以遮掩我們的身形,貼上之後他們就發現不了我們了。」
轉頭看向玄陽與赤翎,胡瀟瀟又道:「你們在這裏等着吧,喊你們就來。」
劉赤亭覺得喊它們沒用,除了最早見識過它們掀翻一群黑雲都之外,其餘時間它倆除了吃就是吃。
「方才那個小蘇,應該是個鍊氣士吧?」
登山路上,劉赤亭問了一句。但胡瀟瀟的注意力在沿途瞧見的村民身上。
聽到劉赤亭問話,她這才點了點頭,輕聲道:「是,洗髓巔峰,應該很快就能朝元二層了。」
劉赤亭注意到了胡瀟瀟略顯凝重的表情,便再次詢問:「你發現什麼了?」
胡瀟瀟突然頓步,深吸一口氣後,呢喃道:「記不記得江州時我與你說過的魔宗之事?我小時候聽說的是,魔宗有三脈,煉血、煉魂、煉傀。而高家的手段,是煉魂之術。」
說話時,胡瀟瀟那雙桃花眸子是望着劉赤亭的。
後者微微一笑,呢喃道:「莫嘲人曾說我爹娘以人血修行對嗎?那是煉血之術吧?這些東西你不用難以開口,我嘴裏叫着爹娘,但你知道的,我都沒見過他們。」
話鋒一轉,劉赤亭沉聲道:「你的意思是,馬夫以及這些村民,都是傀儡?」
胡瀟瀟點了點頭,「他們的氣是不是如出一轍?我小時候聽講故事,就說魔宗三脈之中,煉傀一脈最為神秘,因為他們以活人為傀!可是爹爹也說了,那個魔宗早就被玉京門一位元嬰修士出手趕盡殺絕,他們的修行手段怎麼會流落中土呢?玉京門做事一向是鏟草除根的,當年魔宗之人連被流放的資格都沒有,只在海上有零碎遺蹟而已。」
還有,山人書鋪與玉京門,就沒發現魔宗在中土死灰復燃嗎?
胡瀟瀟想得很遠,可劉赤亭突然問了句:「那就是說,我們所見的氣完全一樣的人,其實早就死了對嗎?」
胡瀟瀟只能點頭,「這些人目光呆滯,只聽令行事,我實在是想不到別的了。要是師父在就好了,他見多識廣,肯定是知道的。」
也是此時,那些個神色呆滯的村民,突然之間像是收到什麼召喚似的,開始快步往上方一處有火光的地方趕去。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一步躍出,落在了高處一座木架之上。
而那位戴着白紗的女子,此刻卻被兩個女子攙扶着,往火堆前方的一處淺水潭走去。
水不深,至多沒過腳踝,就是一個圓形水池,只不過池子底部不知是用什麼砌成的,隱隱約約有綠色光華外露。
女子走入水池中央之後,很快便又有一群神色木訥的童子上前,圍在了水池周圍。
劉赤亭沉聲道:「這些孩子的氣不一樣,他們應該只是像那女子被什麼迷失心智了。」
言下之意便是,這些孩子都是真正的人,活人!
而此時,灰衣披髮的青年衝着後方木殿恭恭敬敬抱拳:「師父,人準備好了。」
一道女子聲音自大殿傳出:「嗯,這是十幾年來最適合的一副皮囊了。」
那位大蘇,是個女人嘛?
正想着呢,木製大殿之中,走出來了個佝僂老者,分明是個男人啊!
劉赤亭眉頭一皺,「這老頭兒的氣與他的肉身不是一回事!」
胡瀟瀟冷冷一句:「是一回事就怪了!這肉身之中,藏了個女人魂魄!那道魂魄現在要換肉身,她要奪舍那個女子!小心點,那道魂魄多半是陰神所化,生前最低恐怕都是三境巔峰!」
此刻下方,灰衣青年緩緩轉身,淡淡然一句:「開始吧。」
說話之時,圍在水池周圍的那些孩子,竟然各自從袖中取出一柄匕首且高高舉起,沒有絲毫猶豫,便往自己胸口刺去。
無需多言,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同時出手。
胡瀟瀟一步邁出,懸停水池上方甩出數道定身符將那些孩子定住,同時並指劃出一縷霞光,以劍氣將水池洞穿。
劉赤亭則是一拳砸向灰衣青年,輕而易舉便將其擊飛出去,再一轉身,一拳裹挾熾熱劍氣,轟向老者。
先後兩聲巨響,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等二人皆站定時,那座木殿轟然倒塌。
水池中的女子突然一聲尖叫,劉赤亭理都沒理,胡瀟瀟則是趕忙落下身形,抓住女子手臂,聲音極其溫柔:「沒事沒事,別怕,我們看見了手帕,救你來了。」
劉赤亭沒空回頭,右手已經伸向背後,緊緊抓住了劍柄。
因為木殿之中,那股子氣息尚未消失,且氣勢越發的高,甚至與玉京門那個女子有的一比!
胡瀟瀟自然察覺到了廢墟之中的元炁流轉,面色同樣變得凝重。
又是數道符籙發出,周圍那些孩子身上便又各自多了一道符籙。
已重回三境,胡瀟瀟畫符再無之前那麼吃力了。
「跑!」
話音剛落,水池邊緣那些孩子竟是憑空消失,胡瀟瀟本想拉着身邊女子起身離去,可她無論怎麼用力,就是拉不起她。
也是此時,胡瀟瀟只覺得後背發涼,因為不知何時起,一道佝僂身影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
明明是個老漢,開口之時,卻是女人聲音。
「本以為這個已經是一副好皮囊了,未曾想還有更為上佳的。跑?你們跑不掉了。」
胡瀟瀟深吸一口氣,猛然抬手,流霞劍氣爆射而出,但那老人只是略微偏了偏頭,劍氣竟然全被他躲過去了。
但藉此時間,胡瀟瀟拉着女子瞬間挪出去數十丈。
下一刻,有少年單手持劍如疾風一般刺來,但老者也只是略微轉身便躲過一擊,隨後只是輕輕抬手以手背甩向劉赤亭。
只聽見咚一聲,少年如同斷線風箏,竟是就這樣被砸飛百丈!
胡瀟瀟大喊一聲:「劉赤亭!」
老者本來彎着腰負手在後,慢悠悠往胡瀟瀟那邊走去。但胡瀟瀟大喊了一聲之後,他的步子竟是頓住了。
他緩緩轉過頭,渾濁老眼死死盯着自廢墟中爬起的少年人,竟是有些怔怔出神。
劉赤亭啐了一口血,搖頭道:「我沒事,好大的力氣,比我力氣大多了!」
這老人根本沒有幾分元炁,自方才到現在,都是只靠肉身便能穩穩壓制二人。
況且劉赤亭能清晰感覺到,這巨力來自於老人體內的那道氣息,並非這老邁肉身自有的!
與此同時,一身灰色長衫的青年,自遠處緩緩爬了起來,口中鮮血不住的往外翻湧。
「哪裏哪裏來的壞事的?去幾個把那些孩子給我抓回來!剩下的,給我抓住他們!」
一直以來站在周圍活像木頭的村民,在聽到青年說話之後,雙目竟是不約而同變的通紅,近百人竟然全有了二境氣息!
胡瀟瀟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苦兮兮。
這下可以確定了,這些都是以秘法煉製的人傀。
轉頭看了一眼劉赤亭,胡瀟瀟深吸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身邊女子後背,沉聲道:「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話音剛落,那女子竟然也被瞬間挪走,不知去了何處。
老者見狀,微微眯眼,一步走出,周遭數十丈震顫不止。
胡瀟瀟撇了撇嘴,本姑娘重回三境了,想碰到我?你想得美!
隨手又是一道符籙祭出,老者分明一拳砸在了胡瀟瀟身上,但整個人卻穿了過去。
再一轉頭,胡瀟瀟已在劉赤亭身邊。
少女本來得意洋洋,衝着劉赤亭一笑,意思是瞧瞧我厲害吧?
可她剛剛咧出個笑臉便清楚看見,一雙渾濁老眼已然正對自己,且拳頭高高提起,直向劉赤亭而去。
沒等到胡瀟瀟開口,劉赤亭已然運轉劍氣抬起胳膊攔去。
就這一拳,少年少女被齊齊砸飛,在那股子嚇死人的巨力之下,劍氣都扛不住。
老者冷冷開口:「我自己來,其餘人修復祭壇,你去將方謠抓回來。」
灰衣男子點了點頭,他的眸子竟然也變得通紅,修為境界瞬間拔高至二境巔峰,踏着風便離去。
劉赤亭沒忍住啐了一口鮮血,沉聲道:「你先走。」
胡瀟瀟都沒理會他,只是皺着臉望向佝僂老者,一身怒氣幾乎是遮掩不住。沒把別人嚇到,先把劉赤亭嚇了一大跳。
怎麼回事?你這麼生氣幹什麼?我劍身符籙與身上符籙都沒去掉呢。
胡瀟瀟面色陰沉到了極點,一身劍氣變得沸騰,像是披戴霞光。
「我打他可以,別人都不行!你還當着我的面打他!」
老者面無表情,由頭至尾只盯着劉赤亭。
「小子,力氣不小啊?報上名來。」
劉赤亭抖了抖肩膀,同時並指划過未名劍身,頓覺整個人輕巧許多。
「我叫劉赤亭,力氣是天生的。」
老者面色不改,皮囊之下的女子聲音很平淡,沒有惡意的那種平淡。
「是嗎?我的力氣也是天生的,祖傳天生神力。」
老人乾癟面孔之上,嘴角微微咧起。
「比比誰的力氣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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