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送走了令狐老先生後,兵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忙。
在顏白心心念念的日子裏,李祐、燕弘信等人已經被陸拾玖、管齊他們押送到了長安。
這些人都活的好好地。
燕弘信知道自己會死,但沒有想到會禍及家人。
從看守的嘴裏他已經得知刑部對他犯下罪孽的審判了。
父族夷三,母族夷二,妻族夷二。
這是要滅七族。
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其實燕弘信就已經死了。
他開始不吃不喝,也沒有了期待。
開始的時候他以為他會被貶為庶民。
因為,自己的親妹妹嫁給了陰弘智,自己是他的兄長。
自己和陰貴妃也是親戚,自己怎麼會死呢?
自己等人在齊州也沒有殺百姓,也沒有殺官員。
不對,就殺了一個權萬紀
自己怎麼會死呢?
自從得知要滅族的消息後,燕弘信就開始絕食了。
可能朝廷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可能,所以這次有內侍同行。
他們很懂,所以,遇到求死的燕弘信他們就灌肉湯。
上好的肉湯,一天三頓,頓頓都是讓人羨慕的肉湯。
糊糊狀,很美味,很營養。
權氏自從得知自家大郎去世後並沒有嚎啕大哭。
帶着幼子,賣掉宅子,抱着權萬紀的牌位回天水略陽。
權萬紀被追贈為齊州都督、武都郡公,禮部商議後,諡號為敬。
朝廷給的恩賜很多,權氏一個都沒有要。
她只想脫離這個傷心地,把孩子養好。
在某一個清晨悄悄地走了,就如當初權萬紀孤身一人來長安一樣,都是那麼的悄無聲息。
顏白再見燕弘信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刑部的大牢。
見顏白來了,燕弘信笑了笑,低下了頭,猛地跪在地上。
見人就磕頭,嘴裏喊着饒命,喊着這一切都是陰弘智讓他做的。
顏白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李祐。
李祐低着頭,裝作什麼都不看見。
他知道顏白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知道他在說,看呀,這樣的一個人你倚為心腹。
「看清楚了麼?」
李祐笑了笑:「看清了,很醜」
顏白轉身就準備離去。
這樣的一個人,跟他多說一句話就是對自己的侮辱。
顏白走後,思思女官帶着帷帽走了進來。
身後跟着三個太監,膀大腰圓,懷裏摟着跟人差不多一般高的竹杖。
刑部衙役見宮裏的太監來了,知道會發生什麼。
瞄了一眼齊王李佑後一一走出。
看見思思,李祐這麼些日子裏壓抑在心裏的害怕、擔憂、恐懼還有委屈突然就忍不住了。
抱着圍欄痛哭。
「姑姑,姑姑,你是來救我出去的麼,你是來救我出去的麼?」
思思走到李祐身前,伸手貼心的摘着李祐頭上的雜草。
一如往昔年幼時,眼裏滿是隱藏不住的疼愛。
那時候,李祐在草地上打滾撒歡,思思就像如今這般遠遠的看着。
「殿下莫急,明日你就可以回到宮裏了!」
李祐露出了笑臉:「嗯,我再忍忍,明日出去後我哪裏也不去了。
今後也學着三皇兄,我去讀書,我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李祐憧憬着未來,思思強忍着內心的疼痛,咬着牙,輕聲道:
「就不問問你母妃如何麼?」
「我母妃怎麼了?」
思思笑了笑,轉過頭,不想讓李祐看着她掉淚的樣子,淡淡道:
「陰娘娘沒有什麼,就是思你太甚!」
一想到快沒人樣的陰妃,思思揉了揉鼻子。
又轉過身來,把食盒送到李祐面前,再次擠出笑容,笑道:
「殿下,這裏都是你最愛吃的,好吃麼?」
「好吃!」
思思疼愛的看着狼吞虎咽的李祐,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一顆顆的掉下。
落在乾草上,落在這陰森的大牢裏。
李祐吃完,思思慢慢的收拾好一切。
再抬起頭,臉上的慈愛變成了萬年的寒冰。
居高臨下的看着燕弘信,輕聲道:「口諭,燕弘信,忘記忠孝,擾亂齊州,死有餘辜,杖斃之!」
內侍把燕弘信拉了出來,啪啪的板子聲,和燕弘信的求饒聲在大牢裏面迴蕩。
思思看着受刑的燕弘信,低聲道:
「在齊州你就本該死,是顏縣公想看看你是何等英雄,讓你僥倖活到長安。
剛才你也看到了,此生足矣,來人,挖去他的雙眼。」
先前的齊王府舊事在大牢裏再次上演,李祐剛才吃了多少,現在就吐出來多少。
原本瘦了一大圈的燕弘信現在變成了一個大胖子。
就如那牛身上,吸飽血的虱子。
思思走到燕弘信身邊,指甲輕輕滑過,鮮血溢出,一顆血珠滲出,隨後越來越多,最後發出令人膽寒的滋滋聲。
監牢瀰漫着化不開的血腥味,思思摟着李祐,捂着他的眼睛,哼着往昔的睡曲。
大牢空蕩,歌謠聲迴蕩。
四月五日,陰弘智被車裂在西市菜市口,諸王見禮。
人群里,林間秀脖子上掛着一面小鼓,舔着嘴唇,嘴裏哼着小調。
斂屍的仵作在收集屍體的時候突然昏了過去。
他驚駭的發現,被分屍的陰弘智四肢竟然沒有皮。
身上唯一有皮的地方就是他那一張臉。
四月六日,陰妃準備了一大桌李祐最愛吃的飯菜,沒讓內侍幫忙,從挑揀,洗菜,做菜都是她一個人忙碌。
從清早忙到了天黑。
天黑,李祐穿着正式的元服走入大殿。
看着消瘦的母親,李祐愣愣出神,四目相對,久久不敢踏進門檻一步。
過了許久,李祐鼓足勇氣踏過門檻,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道:
「娘,孩兒回來了!」
陰妃笑着招招手,李祐臉上露出了微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來坐下吃飯吧,這些都是你最愛吃的,有豆芽菜,有菠薐菜,還有你最愛的羊肉。
對了,還有牛肉,這個牛肉可不是耕牛,而是從西域運來醃好的牛肉,我沒放鹽,祐兒你嘗嘗鹹淡!」
「嘗嘗這個,這個是思思做的,放了很多胡椒,還有這個,這個是我自己做的麵食,面我都醒了好久」
陰妃說一個,李祐嘗一個,僵硬的氣氛慢慢緩和。
李祐說話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陰妃的笑也多了起來。
殿門前。
思思看着陳縈和一群內侍走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
鮮血染紅了思思的臉,也染紅了地磚。
「再給一點時間,再讓他們母子多笑一會,陰妃已經好久沒笑了,求求少府了,求求陳少府了,來世做牛做馬,報您的恩情!」
陳縈嘆了口氣,低着頭低聲道:「最多一炷香!」
一炷香能有多長?
在笑聲里那就是須臾之間,轉瞬即過。
殿門開了,陳縈站在門口,彎腰拱手道:「齊王,殿下有請!」
李祐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這一桌子的飯菜,低頭看了看身上大禮時日才能穿的元服。
心裏已經懂了。
深吸一口氣,李祐俯身跪地,看着陰妃道:
「娘親,孩兒吃飽了,你也吃點,別餓着,別寒着,孩兒走了!」
「去吧!」
李祐站起身,笑了笑:「錯了就要挨打,錯就錯在我看錯了人,我若是有人護着,又何苦走到這一步。」
長安,太極宮內省,李祐捧着白綾,身子止不住的發抖。
此刻諸王皆在,上了好幾次腳凳,李祐都跌倒了下來。
李祐看了一眼眾人,又看了看前來送行的思思,突然一笑。
「姑姑抱抱我吧!」
思思笑着點了點頭,抱着李祐上了腳凳。
李祐套上白綾,看着諸王邪魅一笑:
「諸位皇叔皇兄,我錯了麼,這天下本該是大伯的,我詛咒這王朝,百年而已,浮遊春秋,不日將」
「啊~~~不~~~」
思思聞言,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發瘋了一樣猛地推倒了腳凳.....
李祐一點都不動,笑着看着思思,眼裏滿是歉意,滿是解脫
貞觀十七年,四月六日,李祐以「謀反罪」被貶為庶人。
賜死於長安太極宮內省。
平叛者杜行敏被任命為巴州刺史,封南陽郡公。
繼杜如晦死後,杜行敏為杜家最具期望的子嗣。
同時也是樓觀學歷年來,畢業學子中官職最高之人。
貞觀十七年,十一月,陰嬪妃在荷花殿鬱鬱而終,以貴妃之規格陪葬於昭陵。
其伴隨思思殉葬。
十二月,魏徵去世,追贈為司空、相州都督,賜諡號「文貞」。
皇帝廢朝五天,並令內外百官與在長安的朝集使一同前來參加喪禮,太子李承乾在西華堂以學生之禮為他舉哀。
十二月大朝會,顏白特進國子學大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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