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眠之主 第119章 基金會困局
卡爾和菲莉絲離開後，病房內重新安靜下來，艾蓮娜小口吃着各式甜點——她的嘴幾乎沒有停過；
約翰舒適地靠在病床上，翻着傑西拿來的《明斯特大事報》，隨口提醒道：「別一下吃太多。」
「甜點要吃新鮮的，明天就變質了。」
約翰放下報紙，看向擺了滿滿一桌的水果點心以及堆滿房間一角的慰問品，嘆了口氣。
「你說卡爾和菲莉絲小姐結婚，真的需要他準備聘禮嗎？」
約翰說「他」這個單詞時，加重了讀音。
艾蓮娜吃掉最後一口巧克力蛋糕，嚴肅地說道：「當然，從平民到貴族，這是規矩和傳統。」
「可那是沃爾登……沃爾登家啊，他們還缺什麼？」約翰憂慮地捂着頭，「菲莉絲小姐的嫁妝一定非常恐怖，可我們家卡爾……拿得出什麼啊？」
「貴重的肯定拿不出，就算卡爾把香榭麗18號買下來，在沃爾登家眼裏也算不上什麼，他們結婚以後肯定會住到貴族區，伯爵很可能已經給他們準備好新的別墅了。」
約翰沉思了一會才說道：「心意？」
「對，他和菲莉絲姐姐這種情況太特殊，五十年也未必有一個。平民和貴族互相相愛，更關鍵的是伯爵非常支持，當然這是因為卡爾足夠優秀，所以聘禮不用貴重，但需要足夠特別。」
艾蓮娜又打開一個餐盒，覺得這道甜品好像在哪裏見過，於是輕嗅兩下，又咬了一小口，立馬驚訝地說道：「這好像是百麗玫瑰派，和雜誌上一模一樣！約翰，原來沃爾登家的點心師是那位上過報紙的弗朗西斯先生！」
「什麼？！」約翰飛快地竄了過去，簡直不像個纏滿繃帶的病患，「克倫特王室的那個？給公主做過點心的？」
「據說這個在紐倫都吃不到了，報紙上說弗朗西斯先生是帶着秘方離開紐倫的……」艾蓮娜掰成兩半，分給約翰多的那一半，「原來那位甜點巨匠去了沃爾登家。」
「你說菲莉絲今天帶這麼多禮品來，還把百麗玫瑰派都帶來了，是不是在炫耀財力？」
「她需要嗎？？？」
艾蓮娜像看傻子一樣盯着約翰：「你這種想法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她肯定是覺得好吃才帶來的。」
「沒想到我活着的時候能吃到貴族特供啊……」約翰感慨地說着，「可聘禮怎麼才算有心意？」
室外的小渡鴉似乎也聞到了濃郁的香味，它撲騰着翅膀從敞開的窗戶飛進來，眼巴巴地瞧着艾蓮娜手裏的玫瑰派：
「我能吃嘛~嘎嘎？」
「喏，都給你。」
「好人嘎！」
艾蓮娜寵溺地撫摸着小渡鴉的翅膀，忽然靈機一動：「你是靈境的生物吧？」
「是的嘎。」渡鴉仰着頭，像海鷗吃魚一樣把玫瑰派塞進肚裏，又歪着脖子看向艾蓮娜，「不能帶你去的，我還小，帶不了人嘎……」
「不是，我是想問你，靈境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嗯，比如人間沒有花之類的。」
渡鴉眨巴着小眼睛，疑惑地說道：「主人給你們的幽熒花就是了嘎，那一朵很貴的嘎，比我在家一頓飯都貴！」
「卡爾在靈境的家裏……富裕嗎？」
「長期揭不開鍋的嘎。」
渡鴉回想起卡爾出現之前，它在死眠廳堂度過的貧困童年，悻悻地說道：「伊莉雅大人不需要進食，但我小時候總吃不飽，營養跟不上的嘎，不過主人回來後就好很多了。」
艾蓮娜邊給渡鴉投食邊沉思，隨後說道：「你的主人快要結婚了，需要給對方準備一份特殊的禮物，你有什麼想法嗎？」
「嘎，主人是想求偶？」
「……算是。」
約翰捂着嘴笑道：「可別讓卡爾聽到這句話。」
「嘎，那我回去問伊莉雅大人。」小渡鴉振振翅膀，又盯上了鐫刻着常春藤紋章的餐盤，「這些嘎……可以給我嗎？」
艾蓮娜疑惑地看着沒手的小渡鴉：「你要餐具和餐盤幹什麼？」
「上次把家裏的盤子都打碎了，拿回去給伊莉雅大人賠罪嘎。」
……
沃爾登家典雅的陽台，伯爵已提前吩咐人準備好了精緻的下午茶，他輕輕放下茶杯，隨意地掃過綠意盎然的花園，就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兒和女婿，女兒已經不屑於坐自己身邊了，這讓伯爵有些不是滋味。
伯爵溫和地看着菲莉絲，他笑起來時眼角已有明顯的皺紋，但仍不顯衰老：
「女兒，你想騎馬麼？城裏雖沒有莊園寬敞，但也可以供你和卡爾在院子裏騎馬。」
但菲莉絲卻看向她的愛人：「卡爾，你想騎馬麼？」
卡爾想起昨晚無馬鞍騎馬顛簸到西區的經歷，搖了搖頭。
「爸爸，我不想。」
「……好吧。」
沃爾登伯爵苦笑着嘆口氣：「卡爾，事情我都聽說了，我也已經見過伍德了，治安廳正全力追捕兇手。」
「嗯，我知道了，岳父大人。等我恢復一些，我也會加入。」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要對明斯特市有信心。」
伯爵笑容溫和：「伍德說過了，你們事務所在事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沒有你，就無法這麼快鎖定兇手；沒有那個叫艾蓮娜的孩子，就無法救下舒伯特家。」
「多虧了艾蓮娜。」
「伍德說你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剩下的治安廳會解決，這也是為了治安廳和明斯特的面子，事情總不能全交給你們處理吧。他承諾會幫你找出比斯利孤兒院的真相，並撥款助你重建事務所。」
「我們的同事也失蹤了，岳父大人。」卡爾平靜地說道，「在確認她的情況前，我的工作就沒有結束。」
「我知道會是這樣，但治安廳不僅在城內搜查，城外也有搜索隊，你們三個人能做的還是有限，就先等消息吧，一旦發現蘭尼，伍德同意你加入抓捕行動。」
「……好的，多謝您了。」
「一家人不需要言謝，卡爾。」
微風拂過，伯爵注視着他的女婿和女兒，這兩人只是坐在一起，庭院內的繁花就黯然失色，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而且自從回家後，菲莉絲幸福的笑容怎麼都藏不住，看來卡爾給了她滿意的答案。
「卡爾沒有讓你失望吧？」
菲莉絲紅着臉牽起卡爾的手：「沒有呢爸爸，他拒絕了獵人……」
「嗯，我知道了。」伯爵看着女兒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奇地問道，「可是什麼讓你這樣害羞？」
「哎呀你煩死啦！我不想告訴你，剛才你偷看我們的事情，可還沒和你算賬呢！」
伯爵只好無奈地仰望天空，隨後又飽含深意地注視卡爾。
岳父大人，別這樣看我……
卡爾用喝茶緩解尷尬，沃爾登伯爵搖了搖頭後笑着說道：
「卡爾，克莉斯緹娜女士明晚將在格倫納劇院演出，這是她今年第二次來明斯特公開巡演，上次她來時你沒能欣賞她的表演，真是遺憾。」
「確實如此，岳父大人，可惜我在一個月前還買不起票，但對那位女士的華麗表演早有耳聞。」
「呵呵，不喜歡她的人其實很多，我個人比較欣賞她的歌喉，她公開巡演很少會來明斯特。」伯爵笑着輕撫鬍鬚，「還好她在戒嚴之前已經進城，不然專程從莊園趕回來的貴族們可要失望了，明天用過晚餐後，我們一起去吧，你的兩位朋友如果身體允許也一起吧，多少可以換換心情。」
「好的，岳父大人，我會告訴約翰和艾蓮娜。」
沃爾登伯爵點點頭：「菲莉絲，接下來我和卡爾談一些正事。」
「爸爸，我可以旁聽嗎，不會打擾你們的。」
「好。」
伯爵只是略作思考便同意下來，今天要談的事不需要瞞着菲莉絲，而且今早，得知獵人正邀請卡爾參與城外神秘事件的時候，她雖然情緒激動，卻能分析出教會和獵人的態度，看清隱藏在水面下兇險，說明菲莉絲只要願意，是足以承擔重任的；
她以前只是不願意而已，可一旦牽扯上卡爾，那就不一樣了。
接着，沃爾登伯爵談起之前說好的事情——讓女婿參與學業基金會的工作。
目前學業基金會受到了來自煉金教會的阻力，忽然新建六所學校令教會難以接受，這對教會學校是不小的打擊，因此教會方面在不斷施壓，希望減少學校的數量；
規劃中有兩所學校的選址始終定不下來，畢竟明斯特市區內能開發的土地已相當有限，而一所學校佔地面積可遠非一間公寓能比，六所新學校里，甚至規劃了一所大學；
但施壓畢竟不是打仗，就算教會的超凡力量遠勝貴族，他們也不能用武力逼迫聯合起來的貴族妥協；
所以他們動員了信徒，在全市範圍內抨擊學業基金會，理由當然是煉金教會的信仰那一套，比如新學校的建設有違神意，是要讓孩子們遠離神明的懷抱，而且不局限於煉金之神，神的孩子最終會被那些禁忌的知識帶向毀滅。
科學教育會讓人毀滅，在卡爾以及沃爾登伯爵等人眼中，簡直是扯犢子，但在這個神明確實存在過的世界，王權教權平起平坐的時代，這個歪理是有廣泛基礎的；
蒸汽機的出現大幅提高了維德王國的社會生產力，許多新發明和新產品如雨後春筍般問世，各個領域的技術得到突飛猛進的提升，人們的思想也隨之更加開放，迎來了一波「解放思潮」，但這些對於象徵神權的教會而言，就如洪水猛獸，教會一向是反對新科技、新思想的先驅；
舉個直觀的例子，幾十年前就連明斯特市帕德花園綜合醫院，都還在採用放血療法，手術技術也很不成熟，治癒率相當低下；
所以當時有錢人生病受傷，首選並不是醫院，而是去請教會的神官。可想而知曾經教會神官影響力多高，教會收了多少雷亞；
曾經一場瘟疫讓多少人病死街頭，西區處處是來不及收斂的屍體，而最後解決瘟疫的，是煉金教會的「聖水」以及治癒教會的「洗禮」——聖水就是稀釋過的治療魔藥，洗禮則是中命格的治癒咒文，不僅治療外傷，還能處理致病細菌和病毒。於是瘟疫過後，兩大教會信徒數量激增，迎來一個小黃金期；
但是近年來，社會發展加速，醫學領域取得長足進步，再加上王室主持通過的《治療法案》，讓普通人去的起診所，中產階級能去大醫院，貴族們自不必說，他們都忍教會好久了。因此教會失去了對醫療的壟斷地位。
這只是一個例子，他們還在許多領域抨擊新技術，以維護教會思想的廣泛影響力。比如他們說蒸汽機帶來污染，是為魔物的生存土壤施肥；
面對伯爵主導的學業基金會，他們大肆鼓吹那些數學、工程學知識和技術終會將神的孩子們擄去神光照耀不到的陰溝，在魔物環伺的大陸上，神明將不再眷顧他們。
這番言論是有效的，許多中產階級已不再像之前那麼支持基金會和新學校，反正他們的孩子要麼已經畢業去紐倫進修，要么正在教會學校就讀，等以後畢業了，教會頒發的畢業證是晉升神官的門檻，神官可是相當體面的，他們的孩子選擇很多。
沃爾登伯爵必須爭取中產階級的支持，可困難不僅如此，連少部分貴族都在私下商議——伯爵此次是否太過激進？工作遲遲不見成效，他們又該如何收回本金？
現在尚是如此，以後再需要他們投入資金可就難了，第一批資金總有耗盡的時候，但學校終會始終運營。
這就是當前面臨的困境，沃爾登伯爵上次與卡爾見面，就希望他能幫自己分憂，為基金會做些事，伯爵思考過後，覺得最適合他的工作是——顧問。
沃爾登伯爵對他的女婿各方面都頗為滿意，而最滿意的是卡爾的心智與超出絕大多數人的思想，讓他擔任基金會顧問，具體行動不由他負責，是否採納方案也要伯爵親自評估；
這樣既信守諾言，免去卡爾與教會的直接衝突，又能切實解決問題，還能再進一步考察他的能力，畢竟已經決定由菲莉絲繼承沃爾登家的一切，也等於是交給了卡爾，他必須有能力引領傳承百年的家族。
沃爾登伯爵說完當下的問題後，兀自喝起茶來，他發現自己的女兒嘟着嘴，面露愁容，但女婿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輕敲着藤木椅的扶手，不時望向西邊。
「菲莉絲，覺得失望麼，你有什麼想法嗎？」
「唔……」菲莉絲失落地搖搖頭，「我沒想到會這麼複雜，教會居然會讓信徒們去宣傳這樣無理的流言……」
沃爾登伯爵溫和地教育道：「盲目信仰就是這樣的，我們聽來再匪夷所思的話語，但由煉金之神的喉舌說出口，不會自主思考的信徒就會將它奉為圭臬。」
「真是費解，爸爸，我們明明是想讓孩子們有學上，能吃飽，可煉金教會不僅不幫忙，還要搗亂……有本事他們去提供午餐嘛！」
「呵呵，傻孩子。」沃爾登伯爵輕笑着，又看向平靜的女婿，「卡爾，怎麼樣？作為基金會的顧問，有什麼破局之策嗎？」
卡爾露出得體的笑容，微微點頭說道：「岳父大人，我的確有幾個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