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忙,事情多。」卡爾隨口解釋着他故意拋在意識之海中的煙霧彈,「您知道的,明斯特現在百廢待興,王國也處在戰爭中,我需要考慮很多事。」
【但你的想法……密度太高,又太寬泛,這不利於你集中精神。想快速事無巨細同時處理一應問題,倒不如集中於一點,按優先級逐一突破眼前困難。】
仿佛是過來人無比真誠的諄諄教導。
好讓你看清我深藏的念頭,是麼蘇爾閣下?
卡爾謙虛地笑了:「您指點的是。」
但他說是這麼說,應承完之後,意識之海中信息的密度卻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見愚子不可教也,蘇爾乾脆換了個話題:
【你有了一些眷屬,這很好。】
「亡者的力量依舊充滿誘惑力。」卡爾隨口答道。
【正是,但你也要重視質量,尤其是第一批。】
蘇爾的語氣帶上了不滿:【我看到你眷屬的素質良莠不齊,甚至還有半個亡者的孩童。你那兩位沉默執行官也只是勉強夠看而已。自然,他們的實力下限依託於死眠之主的權柄,但個體素質和天賦也不容忽視,不是隨便什麼人都配得上成為眷屬乃至沉默執行官的。】
之後需要換掉。
這句話蘇爾自然不會說。
但當蘇爾提到「孩童」這個字眼,卡爾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深藏的心卻徹底陰寒下去。
「我接手您的事業,從零起步,最初只有艾斯特小姐這位管家。蟄伏吸納眷屬並不容易,但之後高質量的眷屬會越來越多。」
【嗯。】
但那也與你無關了。
這些人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丟掉。
深淵底層的紅光愈發明顯,幾乎要遮蓋掉死眠提燈的光源,將黑色峭壁侵染上不祥的暗紅。那駭人的嘶吼聲也清晰到宛如響徹在耳邊了。
終於,蘇爾按捺不住,主動提起現在的環境和事情:
【所以,我沉睡前囑咐你去收集我的遺骨,現在它們就在
卡爾回答的坦然:「是的,蘇爾閣下,幸不辱命。」
「那你收集到多少?」
「除了您已經見過的用來解放廳堂權限的那根,
蘇爾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滿,如果意識有形體,他當是在蹙眉:
【一共只有三根嗎?】
「並非給我開脫,但請您理解體諒,您的遺骨實在不易收集,被各方看管的太嚴,哪怕他們上百年都仍不能挖掘其中奧妙。」
【呵,一群死死攥着金幣的老鼠。】
「您的比喻很貼切。」
卡爾平靜解釋道:「我混進煉金教會最後多方設計才拿到一根,您也看到了我與教會撕破臉後的場面。若不是我有幸結識了占星聖者並答應了對方極其苛刻的條件,我也換不到占星保管的那根遺骨。還有一根倒幸運的遺落在外,感謝忠誠的渡鴉一族的後裔,敏銳地找到了遺失地。」
蘇爾似乎接受了這份解釋,語氣平靜下來,並帶了些不易發現的滿意和讚許:
【是我心急,我差點忘了距離最初才過去不到一年。你做得很好。】
「謝謝您理解。」
【呵……我離開後,曾經那些使魔族群也都解約背棄了廳堂,只剩了渡鴉一族嗎……剛才我看到那隻渡鴉還很年輕,其他的呢?】
「事情或許比您想的更…冷清一些。」卡爾微笑道,「菲尼克斯就是我們最後的使魔,而他的母親在幾年前壽終。菲尼這支渡鴉一族的旁系在百年時光里從未離開廳堂。」
換言之,渡鴉一族的嫡系包括曾效力於廳堂的所有使魔,都早離開了。
蘇爾沉默了幾秒,無喜無悲說道:【之後會恢復強盛,忠誠者會得到嘉獎,而背叛者會付出代價。】
「喔,當然。」卡爾真誠微笑,「見到您歸來,菲尼也會開心的。」
【那麼,你答應了占星聖者什麼條件,才換到那根遺骨?】
「助他晉升『神祈師』。」卡爾坦然回應,「並治好他因為代價而失明的眼睛。」
【嗯,聽起來艾斯特小姐的鍊金術在百年間更進一步了,都能做到回溯不可逆的傷害。】
「是的。」
視野中來自底層的紅光愈盛,將四周青黑的峭壁籠上血腥的不祥意味。暗紅蓋過了提燈的蒼白,已不再需要額外的照明了。
下墜的「通道」在緩緩擴大,卡爾垂眸向下看去,隱約已可見底層的輪廓與地面,現在他明白這暗紅光芒的來源了——那是在底層堅實的黑曜石地面四周,緩緩流淌的大片岩漿湖,亦或鮮血湖。
另外,他還隱約看到一些白色的小點「人頭攢動」,他能感受到亡靈的氣息,那些應該是骷髏。
字面意義的人頭攢動。
這麼說起來,他倒像是深入一座火山——從火山口躍入,一直向山底墜落。
當然,那嘶吼聲也更強烈激動了,仿佛是感知到了他的到來。
但不像是歡迎的意思。
而且卡爾目力所及,也沒有看到任何能發出這種嘶吼和咀嚼聲的龐然大物。
不過解放權限後,他已經都知道了——除了骷髏,這強行把自己的意識卷進來的傢伙。
但想讓那傢伙現身,還需要一點小口訣……
卡爾居然有些期待了——這正是他豪賭的場地。
他控制着腳踩的石棺放慢了速度,畢竟如果他再自由落體,用不了二十秒卡爾就要摔成卡爾醬了。
這時,沉默片刻的蘇爾又問道:【所以,你為什麼要把遺骨放在這
他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些不安。
「過去百年,死眠提燈和審判之鐮也是封存在這使是死眠廳堂,也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保險庫』了。」
卡爾隨口解釋道:「另外您或許還不知道,這兩天我們剛剛收編了三千亡靈軍隊,您的遺骨再怎麼謹慎對待都不為過。」
蘇爾沒有回應,但他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而且也覺得有道理。
遙想過去他極盛時,他手下的眷屬也都各懷鬼胎,何況是如今呢?
剛剛收編外面的亡靈軍隊,的確要考慮到靈境的叛逆者將眼線混進來的可能性。
而讓蘇爾接受的最重要的理由,是他依舊保有的部分測謊權柄告訴他——卡爾沒有說謊。
即使自己已是這種模樣,各方面都不復當年,但依舊不是如今的卡爾能斗過的。卡爾想欺瞞測謊權柄簡直異想天開。
可他還是問道:【你們知道,這裏除了是『保險庫』之外,還是什麼、還有什麼嗎?】
卡爾挑了挑眉:「還有聽命於廳堂的骷髏。我也確實好奇當初那小骷髏怎麼爬了這麼高,控制着平台把兩個聖器送到死眠大廳的。」
蘇爾沒有回話。
「蘇爾閣下,難道這裏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嗎?」卡爾的語氣帶上些許憂慮,「危險嗎?雖然這深度不可以常理度之,但畢竟這裏連接着廳堂……」
【不,沒什麼,不必擔心對廳堂產生威脅。】蘇爾平靜回道,【但你親自下來還是有些冒失,你應該讓廳堂命令骷髏送遺骨上來的。】
「是我欠考慮了。」卡爾歉意說道,「我想着您剛甦醒不久,而且涉及遺骨的秘辛,人越少越好,畢竟廳堂還有其他亡靈在。」
【沒關係,但拿到遺骨後,我們立刻回去。加上廳堂那一根,三根或許夠了……】
「那是當然。」卡爾隱晦地挑起嘴角,恭敬道,「都聽您的,蘇爾閣下。」
……
「而我和卡爾命運的聯繫,讓我們可以不通過言語來互相感應心聲,雖不如蘇爾的讀取那麼直接,但也足夠我來間接幫忙干擾蘇爾讀取心聲時的判斷。」
死眠廳堂,伊莉雅進一步講道:「所以自廳堂權限解放後,我們一直在無聲配合,隨時欺騙着帕迪斯·蘇爾。」
「直到卡爾剛才躍下深淵、我封住裂隙之前,我們甚至從未有過任何一絲關於蘇爾的想法,也主動『忘記』了我們給蘇爾設計的賭局。我和卡爾曾做過欺騙練習,在那段時間,我們找到了應對蘇爾讀取心聲的絕佳方法。」
加里恩好奇地問道:「什麼方法?」
「用大量密集的無關信息作為煙霧彈,來隱藏真正的意圖,讓蘇爾測謊和讀取心聲的權柄陷入『海里撈針』的境地。」
「而幸運的是,在之前我和卡爾設計賭局時候蘇爾沒有醒。順便一提,他最近一次是在卡爾給你們晉升時醒了一瞬,搶佔了他的眼睛不到兩秒,然後被卡爾全力壓制了。」
伊莉雅深深望着眾人,最後聚焦於難掩哀傷的菲莉絲,輕柔開口:「那一刻,卡爾對諸位的擔憂勝過了一切,讓他不可避免地恐懼起賭局失敗…他失敗後的可能境地——那是我們最接近暴露的時刻。」
「那、那當時哥哥想到了『賭局』,他想到了失敗!」米婭抬眸,目光中比她的言語更加慌亂無措,「那個蘇爾有沒有……?」
「沒有發現,放心。」伊莉雅寵溺地揉揉米婭的發頂,其他人也隨之安了心,「因為能勝過擔憂的只有他的愛。正因為他害怕那樣的未來,他才不會被蘇爾察覺異常——他剛才說過了,他愛你們,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容錯率,他不敢輸,更輸不起。」
「所以那時,他將那擔憂化作了溫柔的愛意。」
伊莉雅彎腰平視着米婭蒙上水霧的眼睛,輕輕問道:「還記得你哥哥那時望向你和菲莉絲的眼神嗎?」
米婭用力點點頭,菲莉絲和艾蓮娜他們也想起那時卡爾目光中的深情和眷戀。
「那是帕迪斯·蘇爾最陌生的未知領域,也是他永遠無法擁有和共情的東西——愛與守護。」伊莉雅揚了揚唇角,「暴君為其不屑,他從不理解這最奇妙珍貴的事物具備何等強大的力量。所以他自己偏過了眼,就此錯失了唯一一次可能洞察我們計劃的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