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眠之主 第546章 命運轉折

    自知曉伊芙的過去之後，莉莉安曾在許多個伊芙酣睡的夜裏凝望她的側顏，悄悄為她心疼到不自覺淌淚——伊芙到底是要多麼純潔，才能在經歷了那麼艱難的不被愛的八年後，依舊能懷揣一顆如此清澈的赤子之心，這般溫暖純良？

    莉莉安自問自己做不到，因為在她被父母親手賣掉、被關進牢籠眼睜睜看着父母居然在數賣掉自己的錢後，她就產生了太多陰暗危險的念頭。

    而那些骯髒的殘忍的念頭，全都被伊芙的笑容和陪伴漸漸治癒撫平了。

    在伊芙身邊，莉莉安開始試着與曾經的痛苦和絕望和解——並非是原諒那些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是不想再讓他們影響自己來之不易的幸福。

    她已經被賣掉了，所以他們再也不是莉莉安的父母，和伊芙一樣，她也拋棄了姓氏，只是莉莉安，而不再是什麼瓦倫汀家可憐的女兒。

    而這樣的生活當然不僅是莉莉安的一廂情願，伊芙也是非常開心幸福的，或許比莉莉安更甚。

    因為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朋友，甚至是第一個朝夕陪伴的人。在莉莉安之前，伊芙的孤獨只有她自己知道。

    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伊芙就比莉莉安以為的還要更在乎她一點。

    就像莉莉安一樣，伊芙也總為對方的遭遇而憤恨心疼，每當她望着莉莉安沐浴在光影中時，那畫面恬靜美好的宛如畫卷，她無比篤定一件事——莉莉安簡直是天使，而那對男女根本不配當莉莉的父母，居然能做出把莉莉賣給人販子這麼豬狗不如的事來。

    雖然伊芙自己也不把那個男人當作父親，那男人可能也從沒把她當女兒，只是當作是奪走塞西莉亞呼吸的兇手……

    但他至少沒把自己賣掉，至少最後還給了她行李和不少錢。

    而莉莉安好似總能察覺到伊芙灼熱心疼的視線，敏銳感知到她的情緒——每當伊芙為此憤恨時，莉莉安總能轉過頭來，對她眉眼彎彎，笑得那麼溫柔。

    伊芙總是被這樣的笑容注視着，治癒着，心裏的念頭日復一日蒂固根深：

    莉莉這麼好，她是要被呵護的才對。

    我要對她再好一點。

    再也、再也不能讓莉莉被傷害到了。

    她要守護她。

    只是伊芙還是沒能告訴莉莉安自己的秘密。

    因為她已從母親的記憶中得知了塞西莉亞過往的艱難，得知了狼人血脈有多麼被唾棄被恐懼，狼化時的渴血和衝動又是多麼暴戾可怖。

    伊芙在害怕。

    怕莉莉安恐懼她、討厭她、唾棄她。

    但她更怕自己傷到莉莉。

    於是伊芙對此一直逃避着，每逢月圓之夜就藉口要和頭狼玥玥出去捕獵，要明天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年少的孩子自我逃避又一廂情願地想着——她或許能永遠瞞下去。

    這樣的話，莉莉安就永遠不會害怕自己，不會離開自己。

    但伊芙終究是高估了自己撒謊時拙劣的演技，也低估了莉莉安的敏銳和聰慧，以及對自己的了解。

    作為在那樣的家庭中成長的孩子，莉莉安怎會不早熟？更別提伊芙根本就是個瞞不住事的，喜怒哀樂幾乎都端在臉上，每次的支支吾吾和飄忽不定的眼神都在出賣她拙劣的謊言。

    而且至少換個由頭吧——次次都是去捕獵，昨天才剛捕獲的野豬還沒吃完呢！

    每一次，莉莉安都是又好氣又好笑，只覺得伊芙當真是除了自己之外從沒和人打過交道，果真只有森林才適合她。

    萬一伊芙之前離家後沒選擇直接來到森林，而是在人類社會獨自闖蕩或滯留一陣，莉莉安都後怕自己永遠見不到伊芙——這傻乎乎的傢伙肯定被賣了還要給人數錢，還得念人家的好。

    儘管莉莉安很擔心，但她並沒有戳穿伊芙的謊言，她是體貼的，知道伊芙有秘密和難言之隱而且暫時不願意告訴自己，莉莉安選擇尊重，也肯等她願意親口訴說的那一天，畢竟她是那麼在乎伊芙，只要伊芙說了，她就絕不會再讓伊芙獨自承受什麼。

    可是莉莉安漸漸有點等不起了，因為每過一個月，伊芙被玥玥帶回領地時的狀態都比上個月看起來更差幾分，滿臉病容。

    而伊芙總是不肯說，儘管她休息一天多就又生龍活虎了，可下個月狀態又比這個月更糟……

    又一次，伊芙離開又回來，而這次她甚至是被玥玥背回來的。

    這次她都虛脫到昏厥，叫都叫不醒，至少前幾個月她狀態再差，也還是自己走着回來的。

    那下個月呢……？

    對伊芙的擔憂勝過了莉莉安的耐心，伊芙就像塊水火不侵的石頭，怎麼問都死不開口，她覺得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麼恐怕永遠等不到伊芙坦白的那一天——她再也不想只能站在領地前的那條小徑眼巴巴地注視着遠方，心急如焚地等人回來。

    這次是昏厥了被背回來的，下次呢？

    還回得來嗎？

    下下次呢？

    如果有一次，伊芙回不來了……

    莉莉安不敢繼續想了，她被這樣的念頭扼住了心臟，仿佛有一雙手緊緊攥着她的心臟拼命下拉，令她難以呼吸、下墜，她的雙膝一瞬間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視野模糊地望着昏睡不醒的伊芙。

    她不能接受那樣的結局，絕對不能。

    莉莉安不能沒有伊芙。

    這一次，她決定做點什麼，下個月她要親眼去見證伊芙究竟去了哪裏，又是做了什麼才會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她堅定了決心。

    於是她開始試着旁敲側擊，問其他弧月狼伊芙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莉莉安這才重新意識到被漸漸遺忘的事實——她和弧月狼是兩個物種。

    和狼群生活的久了，何況弧月狼本就頗有智慧和靈性，再加上有伊芙的「翻譯」，莉莉安已經能和它們簡單交流，但這交流終究不是通過語言。

    她不懂狼語，而弧月狼再有靈性也只是狼類魔物，不能口吐人言。

    莉莉安感到過挫敗，可挫敗後聰慧的她又察覺到一點——弧月狼能聽懂她們的話，但是伊芙又是怎麼聽懂弧月狼的意思的？

    伊芙一直以來的表現，就好像那些狼嚎在她耳朵里是直白的語句一樣。

    這時，莉莉安忽然想起自己加入狼領的那天晚上，伊芙對頭狼玥玥說過的那些話：

    ——到時候我會自己躲起來的，你守着我就好了，大不了我提前餓幾頓，就沒有力氣了。

    ——我不會傷害她的。

    當時莉莉安聽不懂，但時間長了，見伊芙離開的次數多了，聰明的她總能察覺到：伊芙每個月都固定有一天處在不好的、難言的狀態。

    然而即使都猜到了這裏，莉莉安終究還是沒法直接撥開雲霧得見真相。

    一個在閉塞封建的村落成長七年的小女孩，她短暫且平凡的歲月里從未接觸過任何超凡知識，也只是在被伊芙拯救加入狼領後才初次認識魔物，如今她對於超凡的全部了解都來自那個死了的魔藥學者的戰利品。

    然而那位魔藥學者的戰利品僅有一本煉金筆記，三份超凡領域的命格1配方，還有一個能裝很多東西的儲物空間，裏面只有稀奇古怪的材料。這些超凡領域的東西沒有任何一件能為莉莉安解開這世間特殊血脈的謎題。

    所以莉莉安就算再如何聰慧，就算她已發覺伊芙能和狼群無障礙溝通的華點，但不曾親眼所見之前，她都無從得知朝夕相伴的伊芙居然身懷狼人血脈。

    她一無所知，而無知者無畏。

    但是，相遇後伊芙待她的好，以及她對伊芙的無限關切與擔憂都讓彼時的莉莉安下意識忽略了一點——伊芙曾經口中的那句「傷害」，並非杞人憂天或誇大其詞。

    於是在下一次伊芙又藉口和頭狼離開之時，莉莉安毅然決然用黏土和樹液掩蓋了自己的氣味，悄悄一路尾行，直到親眼看到伊芙和玥玥進了一個小山洞。

    那晚明亮的月光灑滿大地，為森林鍍上一層朦朧的銀；

    而莉莉安尚未意識到——這次她的決定，將徹底改寫她們的命運。

    ……

    「所以，莉莉安。」卡爾雙手合十，平靜的目光中隱有預料，「當時你撞見狼化的伊芙了。」

    「是的隊長。」

    莉莉安坦然點頭：「但其實若以結果論，我並不後悔自己年少時的『衝動』，儘管當時真的很危急，整片森林的局勢和我們的命運就此轉折，可我依舊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不然的話我恐怕要很久以後才能等到和芙芙把話說開的那天，而且永遠無法遇到您，我們還會在泥潭中苦苦掙扎。」

    「嗯……我也從很久以前就想明白了，永遠不要為自己過去的決定後悔，而是要注視眼前。」卡爾點頭贊同他的隊員，繼續問道，「那後來發生了什麼？」

    這時，莉莉安溫柔依舊，她看向身旁的伊芙，仿佛對待珍寶一樣鄭重地、輕柔地撫摸巨狼的面頰，人與狼的目光相匯，帶她們回到那個轉折點——改寫一切的命運之夜。

    「後來……」

    可莉莉安還未來得及說完，伊芙卻接過了話。巨狼碧綠的眸子看向卡爾，嗓音沙啞：「我差點……咬死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