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笨」問題
一整夜都被暖融融的氣息包圍着,這讓商如意比往常任何一個夜晚都睡得舒適,也安心,也正因如此,當這種暖融融的氣息逐漸散去的時候,她還有些流連得捨不得醒來。
直到周遭越來越多響動,她才終於從深沉的夢境中醒過來。
睜開眼,已經是一室通明。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還沒動,卻先回想起了自己昨夜失去神智前的一刻——
她好像,在被宇文曄質問
至於是質問什麼,現在已經不記得了,唯一清晰的記憶卻是在昏睡過去之後,他湊到自己面前時,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還有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仿佛直到此刻,也還縈繞在周圍。
商如意忍不住有些臉紅,再低頭一看,才發現她的懷中,竟然抱着一件衣裳!
正是宇文曄的衣裳!
難道這一夜,那暖融融的,熟悉的氣息,就是從這件衣裳上散發出來的
只這麼一想,她更有些臉紅耳熱,下意識的將那衣裳丟開到一邊,再抬頭看向周圍,屋子裏安靜得亦如夢中,也只有她一人,連宇文曄的臥榻上,此刻也是空無一人的。
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可才剛一動,才感覺到身上軟綿綿的,只能輕聲道:「來人!」
話音一落,圖舍兒立刻推門進來了。
她一看到商如意醒來,立刻歡喜的走上前來:「小姐,你總算醒了」
「我——我怎麼了」
「你不記得了」
「啊」
商如意蹙着眉頭,借着她的手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再一想,這才勉強回想起來,昨天她被江皇后傳入宮中,經歷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出宮,總算在宣仁門見到了宇文曄,然後她好像——
好像在他面前哭了!
一想到這裏,商如意的頭頓時嗡了一聲。
她怎麼會在他面前哭的
原本就剛剛從昏睡中醒來,這個時候腦子又一次混沌起來,但其實,就算回到昨天,更清醒的時候,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他的面前流淚,更說不明白,為什麼看到自己流淚,宇文曄就什麼都不問,只顧着將她抱上馬,冒着風雪一路趕回到家中。
唯一清晰的,似乎只有在馬背上顛簸的時候,緊靠在他胸口時,那溫熱的感覺。
商如意的臉又有些紅。
她下意識的避開那令她有些尷尬的回憶,只問道:「他呢」
圖舍兒看着她有些乾涸的嘴唇,急忙轉身去給她倒茶,剛要送到她手中,聽見她問,便輕聲道:「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姑爺今天要出征了。」
「啊!」
商如意一驚,這一下完全清醒過來——對了,宇文曄被封為輔國大將軍,如今要領兵前去征討王崗軍,奪回興洛倉!
她急忙問道:「他,已經走了」
圖舍兒下意識的往房門口看了一眼,道:「姑爺昨晚在這裏陪了小姐伱一整夜,今早——剛剛才起身,不過沒有驚醒小姐你。」
「……」
「眼下,已經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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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圖舍兒說話的同時,在宇文府的大門口,一支近百人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
寒風呼嘯,落雪紛紛。
可在這樣酷寒的天氣里,這些身着鐵甲,周身寒冷如冰的將士卻沒有一個人露出瑟縮的模樣,相反,身上甲冑沉重,腰間刀劍雖然安於鞘中,卻也隱隱散發着一股屬於武人的凶煞之氣。
這種氣息,鎮得空中不時飄落的飛雪也不敢落到他們的身上。
靜候了不知多久,終於,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宇文府中走了出來。
只見宇文曄一身銀甲,光華如冰,寬闊的肩膀上搭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風氅,上繡一頭威武雄獅,不但沒有絲毫重壓難載之感,反倒更顯得肩寬腰細,威武無比。
這個時候的東都洛陽,早已是冰雪封天,不斷落下的雪花更是將一切都凍結起來,而宇文曄身着一身銀甲寒氣逼人,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卻有一種玄冰築成,堅不可摧的感覺。
幾個裨將立刻上前拱手行禮。
「大將軍。」
一個裨將道:「大軍早已在城外列陣,等候將軍的指揮。」
宇文曄點點頭,道:「上馬!」
於是,幾個裨將立刻翻身上馬,而隨行的穆先也牽來了一匹周身漆黑,唯有四蹄潔白如雪的駿馬,宇文曄一隻手接過韁繩,利落的上了馬。
坐上馬背,他又掃視了周圍一眼。
眼前這近百人的隊伍只是來府中迎他的小隊,大隊人馬還在城外等待他的指揮,這些人是他親自去兵部點兵挑選出的,年紀不大,也算不上精兵悍將,甚至,連他們的眼神也不算堅定。
但,每張臉上都充滿着期盼戰鬥,拜將封侯的渴望。
這一次出征,除了穆先和他手下的十二個親兵,其餘全是朝廷的兵馬,這對於從十三歲便上陣殺敵,如今對已經十分熟悉戰事的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甚至,在心底深處,他對於這一次的出征不僅沒有不安,反倒有一種躁動的期待。
這一點,幾乎從他坐下不斷打着響鼻,四蹄也不停的刨着地面的駿馬就能窺見一斑。
正準備策馬離開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大門,目光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像是,想要看到什麼。
但,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經冷峻而清醒。
只見他抬起手來,「出發」兩個字剛要出口,突然,從大門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宇文曄下意識的停下,一抬頭,就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府內匆匆的走了出來,一直走到大門口才停了一下。
寒風卷着碎雪從她的周身吹過,吹得衣角不斷飄起,更顯得整個人單薄如紙,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般。
而那雙明亮的眼睛,再看向宇文曄的時候,卻堅定得一成不變。
「二哥!」
是商如意。
只見她穿着一身單薄的長衫,大概是趕得太急,來不及穿戴,只裹了一件厚厚的風氅,卻還是凍得她鼻頭有些發紅,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就能聽出她鼻塞語滯,整個人都透着一點憔悴之色。
宇文曄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眼看着她邁過門檻,慢慢的下了台階,一直走到了他的身邊仰頭看向他,宇文曄的氣息亂了幾次,又窒了幾次,終於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然後低頭看向她,目光冰冷:「你怎麼出來了」
「我——」
商如意遲疑了一下,顯然是看到了他臉上冷漠的神情和眉宇間刻意的疏離,立刻感到了一點不安。
說起來,她的確沒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他們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麼依依惜別的情分。
可她,還是想來送他。
想到這裏,她定了定神,笑道:「我,來送送你。」
「……」
「你們現在,就要出發了,是嗎」
「嗯。」
「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幾個裨將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有女眷前來送行的時候,說些兒女情長,甚至對戰事全然不解,莫名其妙的話,幾個人對視一眼,熟視無睹的策馬往旁邊走開了一些。
宇文曄低垂的眼睫一動不動,像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也被凝結,目光也凝滯不動,定定的看着商如意:「你不該問這種話。」
「……」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回過神來。
她忍不住笑着低下頭去。
是啊,如果今天,是她陪着別的女子前來為出征的夫婿送行,如果別人問這個問題,她都會開口勸解寬慰——戰爭之事,除了真到結束的那一天,那一刻,誰都猜不到會如何結束,在什麼時候結束,怎麼輪到自己,就忘乎所以,反倒問起這種「笨」問題來了
可是,再一想自己能問什麼,想知道什麼,卻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又抬起頭來看向宇文曄:「我——」
「這種事,不由人。」
這一次,不等她再開口,宇文曄已經淡淡的開了口。
說完,他又看着商如意憔悴的臉龐,平靜的說道:「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昨天——你的身體,還很虛弱。」
提起「昨天」,商如意只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頓時蔓延到了她全身,而她的雙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宇文曄的雙手,與他一起緊握住了冰冷僵硬的韁繩,宇文曄眉頭一蹙,低頭看向她。
只見商如意一雙眼睛亮得出奇,緊緊的盯着他,那眼中的神情卻好像糾結得像有兩種不同的思緒在她的身體裏掙扎廝打一般,她輕聲道:「你會贏嗎」
「……」
宇文曄的眉心蹙了起來。
其實,商如意也知道自己這話,問得比剛剛那個問題更可笑。
這,更不由人。
古往今來,誰敢稱「常勝」更何況一個篤定的「贏」字她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的確可笑。
但宇文曄不但沒有笑她,甚至沒有像剛剛那樣回應她,只是微微蹙眉,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
她,也不該是問出這種問題的人。
沉默半晌,宇文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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