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羅加諾夫伯爵這一家,着實是有些特立獨行的味道在裏面,雖然俄國貴族裏面的奇行種不少,之前索洛維約夫總是在百萬街,那條街就有不少奇怪的人物,都讓他給看到了。
而伯爵夫婦這種特立獨行,應該說體現在生活方式上,還是法國人的那一套,尤其是老伯爵長期在法國王室的宮廷當中,他們的生活向來也更加歐式。但是他們在那種從歐洲帶來的習慣下,還是更喜愛俄羅斯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和索洛維約夫這種鄉紳的兒子討論事情。
帕維爾伯爵在回到俄國娶妻以後,也意識到了不少問題,在俄羅斯畢竟和在法國不一樣。
當初他回來的時候,當時還是第二繼承人亞歷山大大公的皇太子,曾經給他寫信,傾訴自己的「雅各賓派」傾向,為了保護這位大公,不要他在一些不該發表意見的地方,愚蠢的發表一些不適當的言論,帕維爾伯爵的教父就是沙皇本人,不考慮到近臣的身份,也是世代通好的。在這個基礎上,帕維爾伯爵找到自己的表哥,日常陪伴亞歷山大的尼古拉·諾沃西利采夫伯爵,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其實也很簡單,他從法國回來之前,加入「雅各賓俱樂部」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俄國現在的環境,要是真的要發生偉大的變革,條件並不成熟,甚至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
他回到俄國以後,就更是有這種想法,而且俄國國內進步力量本來實力就有限,弄不好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更何況從女皇眼裏的禁止任何和法國雅各賓俱樂部有關聯的人物在彼得堡活動,甚至把法國歸來的貴族都流放到他們在鄉下的莊園,最多也只能在莫斯科活動,也就知道在俄國這方面的阻力還是很大的。
統治階級的力量很強大,就算以前在法國的時候,都已經能夠直接參與三級會議和俱樂部活動,伯爵回來以後也儘量保持克制,在成家了以後更是這樣,尤其是看到兒子亞歷山大和女兒娜塔莉亞以後,回歸家庭生活也就沖淡了過去的那種激情。
其實,索洛維約夫自己都認為,有時候要根據國情和國際環境來行動,就是成功了以後,國內緊張糧食空,也是日常。
而伯爵本人對於文學和藝術的愛好,也是很有名的,他們家也是著名的藝術贊助人,老伯爵是俄國啟蒙運動的代表人物,他們夫婦沒分居的時候曾經和晚年的伏爾泰先生是鄰居,在法國的時候也沒少贊助各方面的研究活動。
尤其是老伯爵回來以後,還是彼得堡的貴族領袖,涅瓦大街17號,經常會舉辦大大小小的各種沙龍和聚會,文化和藝術方面的更多,誰要是談論政治,考慮到這家人曾在法國長期居住,一般還是少說為妙。
而今天帕維爾伯爵回到涅瓦大街17號的官邸時,也已經是中午,之前索洛維約夫在沙皇面前露臉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消息來源,自然是皇太子那裏。
這方面現在是不會提起他的興趣,但是勒布倫夫人來信說明,這個年輕的上尉,想要介紹神秘的東方,正苦於應該怎樣起筆,伯爵先生非常慷慨地表示要進行支持,而且還要考慮到可能涉及到多種文字的交流,這方面還是要上門交流的比較好。
畢竟,他小時候在伏爾泰先生身邊也住過一段時間,在歐洲的第一中國吹,大概就是這位啟蒙運動的泰斗,甚至要是讀過他的書,覺得他吹的還有那麼點道理,只是吹的太過了。
伯爵夫婦在俄羅斯的時候,說話還是儘量使用俄語的,倒是那些本土的貴族,在社交場合上在使用法語,這就有些雙向奔赴了。
「我想在這種時候,還是用俄語交談要好一些,畢竟也不是什麼『正式場合』,上尉,你說呢?」
「客隨主便,如果在中國的話,應該說是入鄉隨俗。」
伯爵聽到了,只是微微一笑。
「這樣就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別人都說我們是『海外歸來的』,您在我家裏做客,而這裏又是在俄羅斯,不是在法國。」
「那還是要看主人的意見,夫人,這樣看,決定權就在您了。」
然後,他們現在說話的時候。
「我們已經一個法國字都不說了,為什麼還在爭論呢?」
確實也是這樣,索洛維約夫和斯特羅加諾夫伯爵對視一笑,就進入了正題。
「上尉,你之前有閱讀過monsieur伏爾泰的作品麼?」
「那位先生啊,在這方面,我有幸讀過一些《風俗論》的內容,當中可能,可以直截了當的評價麼?」
「這當然可以,畢竟那位先生,並不介意有人對他的作品進行客觀理性的評價。」
「那好吧,我想說的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想伏爾泰先生筆下的也好,英國人在幾年前派出的使團出使中國也好,抑或是阮氏的王太子來到楓丹白露,都只是一種表象。通常我們做出的總結和分析,都是針對能夠認知到的那些情報,在我們認知範圍以外的,還有一些......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是這樣,沒有調查清楚,就不會有發言權。」
「嗯,確實是這樣。所以您就想要用翻譯東方的通俗文學,來讓我們知道真正的東方世界?」
「確實如此,我有兩個想法,一是翻譯一部經典的通俗文學《三國演義》,另外就是參考尤特羅庇烏斯的《羅馬國史大綱》,以及能夠找到的東方史學,做一個整理編輯,這個工程量可能很大,還需要專業學者來參與。」
「我能夠理解,《羅馬國史大綱》這本書,本來是拉丁文版本的,我在巴黎的時候曾經在大學裏學習一些拉丁文,當時就用過這本書,本身其內容也是非常簡練的,是很好的基礎教材。」
「不過很可惜,我的拉丁文不怎麼樣,能夠想到這本書,還是在我過去的長官那裏看到的一本翻譯過來的希臘文和俄文的雙語手抄本,因此才有了這個想法。」
他確實讀過這本書,在德米特里·沃爾康斯基家裏有一些「第三羅馬」收藏的關於羅馬的書,也並不奇怪,這本書當年是獻給尤里安去世,君士坦丁王朝結束以後那位約維安皇帝的,書的內容比較簡略,從羅馬建城一直到對於作者來說的當代。
索洛維約夫想要搞這麼本書,也是要歐洲人真的了解一下東方,其實俄國和清朝是鄰國,了解的情況比那些西歐國家還略多一點,歐洲那些傳教士來了,似乎效率也不高,很多內容都沒有能夠傳播到歐洲去。
《中國孤兒》算是個比較出名的故事了,索洛維約夫不太想蹭伏爾泰的熱度,不過斯特羅加諾夫伯爵卻建議他解析一下。
「你先把《中國孤兒》的歷史背景解析搞出來,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小小的成就,而且伏爾泰先生......」
「我要是把這個弄出來,怕是有人會說伏爾泰先生寫的就是幻想中的中國了。」
原來是這樣,五幕劇版本的《中國孤兒》,就蹭了老鐵的熱度,而索洛維約夫要是把原本解構版本的內容放上來,然後再敘述本來的內容,就回到了傳教士把元雜劇的魔改翻譯版本帶到中國來時的故事,這倒是可以增加不少相關的閱讀,引起新的「中國熱」是不見得,不過把視聽修正一番,倒是沒什麼問題。
那幾個版本的改編戲劇,都是啟蒙運動時期,從1735年到1785年間的作品,反正都是離譜到家,要是真有中國人去看了,在知道時代背景的情況下,或多或少會感覺到有點尷尬。
畢竟對於東方的不了解,導致的文化差異,在外交衝突當中佔了大頭,法國和俄羅斯在這方面,其實要比傲慢的帶英帝國上道的多。
「要的就是真實,伯爵先生。」
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僕人們已經把午餐準備好了。
「我想這個時候,很適合來進食新鮮的鹿肉,在秋天正好是最鮮美的時候。」
能住在涅瓦大街上的,實際上要比百萬街那邊的貴族,資格上還要更老,這處宮殿作為斯特羅加諾夫家的官邸興建於1750年代,而這條大街本身,也是在造船廠工人定居下來,有了大莫斯卡亞大街和小莫斯卡亞大街以後出現的,在1736年大火以後,就有了這批重新在伊麗莎白·彼得洛芙娜女皇一直到葉卡捷琳娜二世女皇早期不斷規劃的新街道。
因為是新建的,而且有重新規劃,看上去也比巴黎市區好多了。
而端上餐桌的鹿肉菜餚,經過精心烹製,看上去也非常美味。
「來試試吧,到了我們這裏,就當是自己家,我們歡迎任何對藝術有興趣的年輕人。」
「說起來,伯爵先生,您不像是在法國生活過的,倒像是我們梁贊的鄉下人一樣熱情,您知道的,我父親是梁贊那地方的鄉紳。」
「作為俄羅斯人都應該熱情,而且我在巴黎的時候,已經是人人平等的時候了,要是我來講,就應該恢復農奴的自由......」
「帕沙,和你說了多少次了,要多招待客人,而不是高談闊論。要講你在巴黎的見聞,還有你那些高見,要麼跟皇上和殿下去說,要麼就在沙龍里,而不是在餐桌上。」
這對夫婦除了政治觀點,可以說是模範夫婦,顯然伯爵夫人不太討論政治,而且女士們聽這個的也都是那些年紀不小的女官,或多或少還關注這些事情。
「好吧,索尼婭,你說的對,我們可以換個話題來講,今年冬天,在我們這裏,在彼得堡,又要召開一次象棋的現場表演。」
「就像是去年,我們家組織的一樣?那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老伯爵)會很高興的,他最喜歡這種熱鬧的真人比賽。」
「是要下象棋麼?我應該算是個好手,我在擲彈兵的副官當中,還保持着全勝呢。」
話說國際象棋,可能是這副身體本主大腦和肌肉記憶當中,水平最高的一項技能,索洛維約夫倒是把這個本領給留下了,其他的很多技能,甚至包括語言能力,都是「刪號」重新積累的。
「不是這樣,米沙,是由真人來扮演棋子的比賽,棋手在兩邊發出指令。」
要是給讀者們解釋,就是《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裏面羅恩下的魔法師棋那個樣子,貴人們一邊觀看象棋比賽,一邊也在看表演,總之非常的熱鬧。
「啊,那我明白了!只不過誰來扮演王,誰來扮演後呢?」
「自然是找到士兵和劇院的演員了,你去年在彼得堡麼?那個時候,比賽進行的可相當的熱鬧,只不過也伴隨着一些......等到吃完飯,我們到花園裏去喝茶的時候,再說這些事情吧。」
原因在於,這是作為彼得堡貴族領袖的老斯特羅加諾夫伯爵招待古斯塔夫四世的訪問,以及準備和亞歷山德拉女大公的訂婚,結果那個瑞典國王把事情搞砸了,導致了兩國之間嚴重的外交風波,一直到現在,保羅沙皇本人,雖然跟母親關係不好,但是對於瑞典的敵意也一直都存在,只不過是考慮到俄國的政治利益,才沒有派兵把斯德哥爾摩給剷平了。
至於鹿肉,索洛維約夫這吃相,顯然胃口是很好,他說自己是鄉紳的兒子,確實一點也不假,但是能這樣保持風度還要吃掉這麼多的老饕,顯然是做的非常美味。
「你很喜歡這菜啊,米沙,我們家招待客人的時候,也很少有你胃口這麼好的。」
「伯爵夫人,您要是看到那些傳奇故事的時候,聯想到有些勇士就是很能吃,大概也不會奇怪我的胃口,這些菜太好吃了,用的佐料都恰到好處。」
「這是當然,這是從布拉格請的廚師,做的是一道波西米亞的家常菜。」
這是土豆燒鹿肉,也難怪,匈牙利「古拉什」那道菜和俄羅斯鄉下的紅菜湯,也都是比較實惠的菜餚。
「那不是跟那道匈牙利菜一樣了麼?」
「你這狼吞虎咽的樣子,倒像是個驃騎兵。」伯爵夫人這麼說,大概是匈牙利的名菜就是「古拉什」,而驃騎兵的制服都是匈牙利樣式的,只是各自顏色不太一樣。
「我們也都知道,你是多爾戈魯科夫家那個米沙的朋友,伱們兩個的命名日是同一天,只是你比他小一歲。那個活潑的驃騎兵,有時候也會和他哥哥一起過來。而你這個『發明家』,要是沒有他的幫忙,好多事情也都辦不成的。」
伯爵又接着打趣說道,顯然他們這幾個小年輕在幹什麼,也躲不過旁人的眼睛,反正又是些沒有壞處的經營和推銷。
而且伯爵夫人也是他們的客戶之一,這位夫人在文學貴婦的外表底下,還比較喜歡算賬。
「米沙,我們可不可以購買在你們製作的這個『小蜜蜂』國外的銷售代理權?」
這位錦衣玉食的公主,倒是意外的擅長經營。她的丈夫和公公都是熱心的贊助人,雖然家底厚實的幾代人都用不完,可是也需要實在的經營,她是自認為作為女主人,應該認真管理家產的。要不然,早晚有一天,會面臨巨大的麻煩,這種事情在歐洲乃至世界範圍內,又那麼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