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上流社會的沙龍當中,說法語的人還是多了一些,不過也有人會比較尷尬的,米羅拉多維奇上校在這種場合就是這樣,他來自黑塞哥維納,這麼說是因為他的曾祖父來自巴爾幹,而實際上他本人出生在波爾塔瓦葉卡捷琳娜二世因打擊奧斯曼帝國的戰功賜予他父親的莊園內,還算是烏克蘭的貴族。
他的父親和蘇沃洛夫、庫圖佐夫等人關係都很好,而且曾經在歐洲留學,可是他有跟去年的索洛維約夫一樣尷尬的地方,德語說的還行,但是法語實在是說的稀爛,虧他還去過斯特拉斯堡,而且出國留學的時候學習了法語和德語、算術、幾何、歷史、建築、法律、繪畫、音樂和劍擊、軍事科學:防禦工事、炮兵和軍事歷史,甚至在柯尼斯堡的時候,還向康德學習過哲學。
只是留學時期學的到底有什麼用處,現在也不甚清楚,而且米羅拉多維奇上校一向以勇敢著稱,在1788年到1790年間的俄瑞戰爭中表現出色,那時他還只是個尉官。
而索洛維約夫對他的印象,在見面之前,大概就是哈利洛夫中將那首《米羅拉多維奇將軍進行曲》,對於俄國歷史,如果是外國人的話,了解的更多的,都是他們打仗的時候,革命的話,大家也總是提到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對於十二月黨人,只是一個概念。
他儀表堂堂,而且家世也算不錯,雖然也算是彼得大帝帶出來的那批貴族的後代,但是風度翩翩,歸國的時候曾經訂購了365套燕尾服,而且被社交場合上的那些浪蕩公子們嫉妒,他一生中實在太有女人緣了,從情竇初開的少女、身價萬貫的小富婆到一些中年女士,總歸是個婦女之友,他總是能夠收到女士們的信件,而且還一直都收集起來。
不過今天這個場合相對比較正式,沙龍當中的女士們,又都各自按照年齡、團體、地域和熟識度各自分開,男士們也大都在談正經事,哪怕是幾個小年輕,他看到了以後也覺得有趣,這幾個奶味還沒有褪乾淨的小子,居然在討論怎麼做生意,而且還煞有介事的做出了規劃。
那兩個多爾戈魯科夫家的小子他見過,而棕色頭髮、綠色眼睛的那個卻沒見過,制服是莫斯科擲彈兵團的,應該是德米特里·沃爾康斯基隊伍里的,他並沒有在意,而是徑直走過去,和幾位年紀相仿的指揮官交談。
先不要去管他,這個沙龍當中討論的內容,最初還只是一些彼得堡流行的「時尚」和最近這邊的家長里短,隨後就突然深入到了,波拿巴將軍過去在意大利的戰鬥,迅速的打垮了奧國軍隊,迫使奧國皇帝簽訂了和約。
此時俄國貴族對于波拿巴將軍本人,還並沒有多少了解,吹捧他進軍速度的,可能只有那個被關在諾夫哥羅德自家莊園裏的蘇沃洛夫元帥和身邊人,保羅皇上還在強調紀律呢,而貴婦人們大概只是知道這是個科西嘉島來的將軍。
「corse,ouestcetendroit」(科西嘉,這地方在哪裏?)
也有人來問德·里維里小姐,俄國貴婦們通常又不需要知道地理知識,或許巴黎有些好看的衣服,那才是她們更關注的。
「mavillenataleestauxantilles,lacorse,quiestaussiunele.maisjenesuispassoldat.peut-êtrequemacousinelesait.elleaépouséunofficierfranaisquandj『étaisenfant.monbeau-frèrelesaitpeut-être,maisjejenemesouvienspasclairementdesonnom.」(我的家鄉在西印度群島,科西嘉,也是海島,不過我不是軍人,或許我表姐知道,她在我小時候嫁給了一個法國軍官,我那位姐夫或許能知道,可是我又記不清他的名字。)
搞的一旁的索洛維約夫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裝糊塗了,現在已經有的關於他後媽的線索,大概就是出生在西印度群島,表姐也在西印度群島,嫁了個法國軍官,但是這人是誰也不清楚,而島民的種植園主和地方貴族,聯姻並不奇怪,有時候被視為一種庇護的手段。
或許是德·里維里小姐在阿爾及爾的時間太久了,不過她對於一些事情還記得,比如她有三個表姐,最大的那個叫蘿絲之類的的,熟悉柏柏爾人的語言總歸有利於保命,好在她還沒有遺忘法語,只是學習俄語對她來說多少有點舌頭上的困難,反而對英國人,可能就沒這樣。
索洛維約夫還能夠看到英國駐俄國大使在這個沙龍當中出現,胖胖的庫圖佐夫將軍緩慢挪動着,過去跟英國佬碰杯,聽到「forbritain」的彈舌音時,可以確信這位英國大使對俄國很熟悉,但是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有成為俄國間諜的潛質,但是沃龍佐夫伯爵(俄國駐英國大使)就難說了。
畢竟這位保羅皇上的脾氣,就是那個樣子,這些人試圖在圓滑的庫圖佐夫將軍這裏打聽消息,本以為他是八面玲瓏的,可是他卻一直在裝糊塗,看樣子一些事情是不願意參與的。
在蘇沃洛夫培養出來的將官當中,他們很少跟密謀集團有什麼關係,哪怕是元帥本人也只是一個吐槽役,當然他也真的反對保羅沙皇那一套,畢竟從他還是個團長的時候,普魯士人一直都是手下敗將,哪怕那個時候的俄國將軍們,總是能夠在行軍當中把一支軍隊給走散架了,很多時候都沒法有效的讓部隊機動到位,但是普魯士那支擼管神速的軍隊,就是經常被他們打敗,而且腓特烈大王對俄國士兵是讚譽有加的,到了古德里安那會兒大家都記得很清楚。
庫圖佐夫對於英國外交官說的話,只是哼哼哈哈的答應過去,卻對着另外一位薩爾特科夫伯爵夫人的女伴投去了目光,根本不太在意英國佬說的是什麼。
他還故意裝糊塗,用俄語回答,來耽誤英國外交官的時間:「是的,您的想法很好,我想我們以後可以繼續交換意見。」
就這樣打哈哈的過去,至於他盯着的女士,是著名法國畫家勒布倫夫人,雖然夫人今年已經42歲了,可是她長得嘿......
索洛維約夫是沒搞清楚庫圖佐夫是怎麼用一隻眼睛和那胖胖的身軀做出來賈隊長相同款式表情和神態的,老將軍確實優點很多,但是缺點也一大堆,比如貪杯、美食、好色、懶惰......在來的路上,謝爾蓋男爵和將軍在大莫斯卡亞大街上偶遇,對方還自嘲長期以來的懶惰,而且他現在還真的到那邊去了,只是為了和薩爾特科夫伯爵靠近一些,順便瞅美女——老美女也是美女對吧?
如果排除他尊貴的身份和手握兵權,倒是個和藹可親的色老頭,而多爾戈魯科夫兄弟也看到了勒布倫夫人的獨生女朱莉,她從年幼的時候就是母親的模特,今年十七歲,看到她的面容以後,米哈伊爾親王還愉快的吹起了口哨。
「喔,別堅卡,那姑娘可真可愛,這樣紅潤的肌膚,像是瀑布一樣的頭髮,比她媽媽畫像上的還要美。」
「如果您這麼說,似乎對勒布倫夫人的畫作評價有些低啊。」
多爾戈魯科夫看看索洛維約夫,兩個米哈伊爾顯然發生了一點分歧,不過可以看出來,這姑娘太吸引人了。
「您為什麼這麼說?」
「那位喜歡化妝的小卡佳,她的母親,伯爵夫人......就有勒布倫夫人繪製的畫像,我在莫斯科見過,當時還在沙龍里展出來着。」
「看樣子,米申卡,另一個『你』對這事兒很有發言權,可是您跟我弟弟說,去年您連法語都說不好。」
彼得親王的說法,顯然是一種開玩笑,表情上還帶着友好和善意,他這個人,人品不壞,就是不太擅長察言觀色,要是碰到個老手,弄不好會吃虧的。
「世事難料啊,要是說了一口俄國味兒的法語,怕是會被法國人嘲笑,哪怕這些老爺,家都沒了,也是這樣。」(要是這是本真正用俄語寫作的書,翻譯過來可能就是「洋涇浜法語」)
「您講到這裏,我們就要說法國發生的事情了,您覺得革命怎麼樣?」
顯然米哈伊爾親王還是個熱血沸騰的人,不過俄國官方對大革命的態度一貫是否定的,但是葉卡捷琳娜二世給孫子請的家庭教師卻是共和派,皇太子也好,現在的皇上也好,對革命倒沒有完全否定,當然作為封建王權的代表,還是最落後的那個封建王權的代表,他們的官方態度是堅決反對。
「革命固然會對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可是有時候送上斷頭台的人物,不光是法國革命的共和政府認為的反革命,甚至事實上他們就是反革命,還有一些法國的精華人物,那些藝術家和科學家,要不然勒布倫夫人也不會帶着她可愛的女兒來彼得堡。您知道拉瓦錫先生麼?」
有的人,就是離開了原來的環境,也忘不了事情要分兩面看的,在俄國這事兒就得說的含蓄一些,要考慮到索洛維約夫本人的立場,所處的時代,局限性不光是時代,還有階級問題,就是亞歷山大皇太子那個被共和派從小熏出來的有些話也不能隨便說,畢竟那是俄羅斯帝國的儲君。
看着這小子對政治不太發表意見,倒是集中在科學家、藝術家身上,同時還在一張白紙上用法語寫出來一句話,兩位親王看了以後也明白了。
liberté,quedecrimesoncommetentonnom!
這是吉倫特派那位女中豪傑羅蘭夫人上斷頭台之前的名句,然後索洛維約夫以超過他外表年齡的嚴肅表情和口吻說到。
「我還是很喜歡秩序的,就是有人追求革命,也不應該傷害無辜的人,拿法國舉個例子,要是真的有問題,大可以雅各賓派、吉倫特派、保王黨......大家學習古代的高盧人,用長劍決鬥去解決問題,又不是不允許決鬥。傷及無辜的時候太多了,我想有時候瑪麗王后最大的罪是她是個奧地利女人,還有在路易十六出逃時扮演的角色,還有就是她是王后,應該經過一個合適的審判來向法國廣而告之,把審判結果貼到法國每一個城市的廣場上去,而不是雅各賓派那麼做,最後羅伯斯比爾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一些時候,處決別人似乎成了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殺人麼,腦袋落到籃子裏也就完了,剩下的就是沒有靈魂的肉體......」
「bravo,米沙,看樣子在沃爾康斯基公爵家裏住了一個冬天,你沒少思考人生啊。」
彼得剛說完,接下來又是米哈伊爾親王:「那麼,你認為應該怎麼辦?」
「把這些傢伙當中,沒有犯必死之罪的都給關起來,總歸是一群『反面教材』,在牢房裏關着朽爛之前,總能讓我們知道,這些人因為什麼犯罪,也有一個警醒的作用。」
「就這些?」
「確實只有這些?」
「lesopinionsexpriméesparlesenfantsiciressemblentunpeuàcellesduroiphilosophe.」(這裏的小朋友發表的見解,倒是有一些哲人王的意思。)
這法國話正宗的巴黎人,而且還是那樣撲粉的......雖然在俄國18世紀末的宮廷,這種裝扮因為保羅沙皇已經少了很多,但是這樣說話的,顯然也是正宗的法國人。
或者說是,正宗老巴黎床單旗的貴族老爺。
歐仁·弗朗索瓦·萊昂·德·貝蒂訥,好在他念出來的是自己的名號,也是德·赫迪尼奧侯爵等一長串頭銜的持有者,要是他念出來的是全名,有可能會因為一些拼寫錯誤,把貝蒂訥(béthune)搞成只差了一個字母的白求恩(bethune),白求恩大夫他們家這會兒還在加拿大當皮貨商呢,而且是蘇格蘭人,跟法國的床單老爺沒什麼關係,尤其是這位曾經擔任過約瑟夫二世皇帝的內侍,其實還是個奧地利人。
考慮到老爺們之間的相互流動,也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對這位老爺的贊同,也就是那麼一回事。
不過想到勒布倫夫人在巴士底獄那邊雙方激烈交流的時候,正在給杜巴利夫人畫肖像畫,那位路易十五的情婦就想到了:「要是路易十五還在,絕對不會出這種事情。」
換言之就是君主制出重拳,到時候場面一樣糟糕,而血流成河的內容,顯然很多人是不願意見到的,於是這位奧地利的老爺同意索洛維約夫的意見。
但是現在也無法調和,在發展到頂端的時候,一定會出現最血腥的狀態,一百多年以後俄國就會遇到,其實也是從保羅開始俄國要面的的問題。
這個問題太複雜,索洛維約夫知道了庫圖佐夫為什麼總是裝糊塗,這是一種充滿人生經驗的做法。
不過這些人,也不打算激烈的辯論,他們只是贊同這個說法,而沙龍也接近了尾聲。
當然,也有好事的彼得·多爾戈魯科夫親王,試圖打聽朱莉·勒布倫小姐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