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生,韓生,咸陽月報到了,來幫小老兒念一念。」
賀蘭山腳下,一發鬚髮白的老漢拿着份報紙站在田埂邊,對正在地里除草的中年男人招手喊着。
「山伯稍等,這就來!」
男人放下鋤頭,抬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跨過田隴,走到田埂上。
二人來到田邊陰涼的地方坐下,男人接過老漢手中的報紙,先大致掃了幾眼,接着一條條說給老漢聽。
「這頭條是徵兵告示,大王明年要繼續對西域以西地區用兵,賀蘭郡要征五百人去運送糧草。」
老漢一聽,頓時喜上眉梢,「大王又要打仗啊!哎呀,這可太好了,我家狗子,日日念叨着要去當兵,這回可是有希望了。」
老漢從地上站起來,轉身就往回走,「我得回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其他不聽了?」化名韓生的贏高在後面喊道。
「等會兒,需得快點讓狗子去鄉里報名,先佔個名額。」
老漢踩着田間小路小跑着,往日並不十分利索的腿腳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年輕時。
看着他着急歡快的背影,贏高心中不禁生出諸多感慨。
十幾年前,父皇欲對匈奴發動戰爭,向全國征了三十萬民夫修直道,彼時人們聽到征徭役兵役,無不嚇得面色慘白,痛哭流涕,而今聽到大王欲打仗消息,卻是個個喜上眉梢,爭先恐後搶名額。
只這一點便能說明,大王執政,比父皇時期好太多太多了。
贏高無比慶幸,十一年前自己沒有聽從老師的安排發動內亂,而是選擇自盡以成全大義。
大王是個仁慈、重情義之人,就算知道自己活着對他是個潛在的威脅,他還是讓赤焰把自己安排在了這裏。
假死脫身,既成全了大義,也留住了父皇的一條血脈,兩全了。
如今自己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在服裝廠當縫紉工,也有一筆不菲的收入,大兒子上了小學,小女兒明年也要入學了,日子過得十分安穩平靜。
贏高休息了一會兒,起身準備繼續下田,卻見方才那個老漢又跑了回來,「韓生,報紙還沒念完,再給小老兒念念。」
「山伯不是要回去麼?」
老漢道,「方才碰上我那婆娘了,讓她回去說一聲,我還想聽聽大王還有無新詔令。」
贏高又坐下,繼續給老漢說報紙上的內容。
「大王要遷一批移民去參與西域開發,這批人到了那邊可免十年農業稅……」
見老漢又蠢蠢欲動起來,贏高補充道,「賀蘭地區不在移民範圍之內。」
老漢略有些失望地說道,「也是,咱們才來賀蘭不過十餘年,人口數量遠不如關中,不可能再從這裏遷移。」
贏高翻到報紙另一面,說道,「大王喜得長女,大赦天下!」
老漢笑着道,「王后連續為大王生了六個兒子,這回總算得了一女,大王為公主大赦天下,可見對這閨女有多喜愛,也不知日後哪個小子能有幸當上大王的乘龍快婿,那別說少奮鬥三十年,是可以少奮鬥三輩子啊!」
贏高道,「入皇家為婿未必就好,我倒覺得,如今這生活挺好的。」
老漢道,「大王的家教肯定差不了,你看大王身為一國之主,這麼多年卻始終只有王后一個妻,沒有侍妾庶子爭寵,家中氛圍必然十分和睦,做了大王的女婿就相當於他的半子,怎麼會不好?」
「也是,大王這樣的丈夫、父親,當真世間少見。」
贏高笑了笑,低頭繼續看報紙,「最快下個月,賀蘭通往隴西的鐵路便可通車,日後經隴西去咸陽,最快只需一日一夜。」
老漢笑道,「這可太好了,小老兒這幾年攢了些錢,一直等着火車通了去一趟咸陽,看看我大秦國都的繁華,若是趕上公主周歲去,說不定還能看一場煙花,韓生你識字,要不和我一起去?」
贏高遙望咸陽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嚮往,他也很想回去看看,只是怕遇到從前舊人,會不會給大王惹出麻煩?
當年夏無且把自己從死神手中救回來,大王卻對外宣稱三世已駕崩,世人皆懷疑是大王所殺害,可他愣是頂着壓力,不曾解釋過一句,讓自己得以脫離皇室束縛,又給了自己一個全新的身份。
如今大秦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百姓說起大王,態度比對待神明還要敬重。
真的想去看看他,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一眼。
「那……下個月我們一起去咸陽。」
這麼多年過去,自己已由當初那個白淨虛弱的少年變成了又黑又壯實的大叔,沒有人能認得出來了吧?
「那可說好了,不許反悔,擊掌為約。」
能有個識字的人帶自己,老漢自然高興不已,立即伸出一隻手要和贏高擊掌。
「絕不反悔。」
贏高與他碰了一掌,又看向下一條,「下個月有一批霍亂……疫……苗……」
他沒說完,老漢就不解問道,「何為疫苗?」
「我也不知,這裏說是打了可以預防霍亂,下周一縣鄉衛生院會給民眾普及疫苗知識,打不打全憑自願。」
老漢覺得,只要是大王發佈的東西,肯定都是好的,他想也不想就說道,「小老兒要打。」
贏高道,「這個要收費,而且價格不低。」
「多少錢?」
「因是新研發出來,目前定價一支三百錢,小兒優先。」
老漢面色微微一僵,三百錢可能都夠他去咸陽的火車票了,自己已經六十三歲,這輩子還能再活幾年?
還是算了,疫苗打不打無所謂,咸陽卻必須要去,疫苗便留給下一代吧。
「還有嗎?」
贏高看了看,說道,「還有就是與去年相比全國的經濟增長情況,都是些數字,說了你也聽不懂。」
老漢道,「這個不必說,端看咱們的生活水平高低,便可知我大秦的經濟發展狀況,老漢有時夜半醒來,總以為如今的日子是在做夢,生怕夢一醒又變回從前。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年年徭役,歲歲兵役,連話都不敢多說,生怕說錯什麼犯了「毒言罪」,不敢到處亂逛,走出自己鄉里就是犯了「遊蕩罪」,甚至連路邊的錢也不敢撿,怕被當成盜賊。」
贏高感嘆道,「我亦然,午夜夢醒,總怕又回到從前,怕又回到那個牢籠里,日日膽戰心驚,夜夜睡不安穩。」
老漢好奇道,「韓生能識文斷字,從前是做什麼的?」
贏高道,「是罪人之後,得大王特赦,方能在此安家落戶。」
「那必定也是名門貴族,難怪能懂如此多道理,以韓生才幹,其實不必在地里刨食,可以去縣裏尋份差事,要不也可以經商,如今大秦商人地位與平常人一樣,韓生來日說不定能富甲一方。」
贏高笑着搖了搖頭,「我還真就喜歡種地,吃着自己親手種出的糧食,踏實。」
老漢哈哈大笑起來,「是,踏實,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