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衙門後堂。
洪塵坐在桌邊,靜靜地倒了兩杯茶。
對面,腫着半張臉的提督面色難看,但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安安靜靜地坐着、等着。
「知道你不甘心,但你也不用急着生氣。」洪塵溫聲細語,絲毫看不出方才震怒攝人的模樣。
提督不自覺地輕哼一聲,緊跟着又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未變,心下稍安。
「來,請。」洪塵推過茶盞。
提督伸手端起,又瞥了洪塵幾眼:這是我的府衙,你看起來怎麼比我還像主人?
洪塵卻好似沒有看到他的目光,自顧自地端茶一飲,放下茶杯後道:「提督大人的茶果真不差。」
提督悶悶地喝了一口,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先提醒你,你今天帶着這麼多人上門,若是鬧大了,我也許官位不保,但你也討不了好,還有外面那群人也一樣。」
洪塵頷首:「當然,鬧起來之後,必然是雙輸的局面。」
提督聞言頓時鬆了口氣,「那你不如趕緊讓他們撤吧,趁着天還沒亮,不會有太多人知道。」
「你說我為什麼讓他們天還沒亮就過來?」
提督一愣,旋即恍然:「你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錯,是我根本就沒想過要鬧事,但是你要清楚,如果被人欺負到頭上了,我們卻還沒有半點反應,那將來的日子還怎麼過?更何況,如今港口處停着那麼多洋船,來自不同國家,要是每一個國家的洋鬼子都朝我們開一槍,你說,我們活的了嗎?」
提督張了張口,眉頭皺得更緊。
事關洋人,清廷上下無不小心翼翼。他們就像是一群被打痛了的狗,不敢沖打自己的人齜牙,只能轉過頭去欺負別人。
「伱到底想怎麼樣?」
洪塵眼帘微抬,目光森然:「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你覺得事到如今,你應該怎麼樣?」
提督被他看得心頭一慌,隨即便又感覺到了羞恥。
往日連見自己一面都沒有資格的人,現在卻用這種態度和語氣跟他說話,如此逆轉着實令他難以接受。
然而,外面那數百人的民團,還有今天沒有來到此處的民糰子弟,如果他們真的鬧起來,那他別說丟了頭上的帽子,直接把頭丟了都不足為奇。
沉思片刻,他深吸一口氣:「衙門會給那個人賠償,同時我也會主動去和洋人交涉。」
「賠多少?」後面那句,洪塵只當他在放屁。
「……十兩銀子?」
「你還沒睡醒嗎?」
提督眼角一跳,又說:「一……三百兩如何?」
「可以,今天就要見到錢。」
「沒問題。」提督重重點頭。
眼見洪塵起身,他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洪塵輕笑:「我代那位兄弟感謝提督大人慷慨解囊。不過話說回來,賠給百姓,都比賠給那些紅毛病來的強,你覺得呢?」
提督麵皮抽搐,卻不想牽動臉上傷勢,疼得他齜牙咧嘴。
洪塵袖子一抖,甩手拋出一隻白瓶,「擦擦吧,幾個時辰就能消。不用送了,告辭!」
提督拿着藥瓶,望着洪塵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想。
他連藥都提前準備好了,所以是早就想過要打我一巴掌?黃飛鴻是個正人君子,他寧願自己死也絕不會帶民團來衝擊衙門威逼朝廷大臣,可這個人……就憑他剛才的眼神,你說他殺過幾十個人我都信!
洪塵:你格局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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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口。
洪塵出現的一時間,黃飛鴻快步迎了上來,目光立刻在洪塵身上掃視一圈,而後才鬆了一口氣。
「師弟,情況如何?」
洪塵微笑點頭:「師兄放心,和計劃的一樣。衙門今天就會送上三百兩銀子的賠償。」
黃飛鴻放下心來:「那就好。不過這賠償……」
「師兄放心,他不敢再找麻煩的。」
黃飛鴻搖了搖頭,面色複雜地苦笑一聲:「朝廷一直在賠償這個賠償那個,今天賠償了百姓,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這好事,也不是他們主動做的。」洪塵回望衙門牌匾,眼中儘是冷漠:「這種朝廷,吃棗藥丸。」
「師弟小點兒聲。」
而後,民糰子弟在黃飛鴻的引導下散去,洪塵等人返回寶芝林。
中午,一群人正在吃飯,衙門果然派人送來了三百兩銀子。
飯後,洪塵在看書,牙擦蘇找來。
「師……師叔,昨昨昨天……」
洪塵眉心一擠:「你說英文吧。」
牙擦蘇愣住。
洪塵:「放心,我聽得懂。」
頓時,牙擦蘇眼眸一亮,說出來因。
這傢伙說英文的時候極其流暢,可一說中文就結結巴巴,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嚴振東醒了,他想見我?」
「是的,師叔!」
洪塵拿着醫書,跟他一起前去探望。
嚴振東被安置在寶芝林,他半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嘴唇乾裂。
「昨天好像沒這麼嚴重。」洪塵見狀不由皺眉。
「師父說他身上有不少暗傷,所以趁此機會幫他儘量拔除一些病灶,以免將來爆發的時候無法醫治。」牙擦蘇解釋道。
鐵布衫是外功,而且是極其難練的外功,練這種功夫,每一次進步,都來自於對身體的主動傷害,也是對自身的提前透支。
所以才說,內外兼修的功夫極其難得,外功當然可以練,但同時不能忘了以內功來調節身體機能狀態,唯有內外兼修,方能長久。
以前乃至現在,內功的修煉都是每一家每一派的重中之重,保密程度甚至高到不以文字記錄,只在師徒口耳相傳。也正因如此,不少功夫的內修方法才會失傳。
洪塵來到床邊,「嚴師傅,你的情況你應該知道了,往後就好好休養,別急着跟人動武了。」
「我明白……咳咳,今天找你來,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嚴振東眼中的挫敗肉眼可見,看向洪塵的眼神也極為複雜。
「你說。」
「我教你鐵布衫,絕不藏私。」
「噢?」洪塵眉頭上揚,「那麼,代價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