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來的路上,洪塵想了許多。
比方說,他被帶到這個世界,是否已經是他的終點,是否代表此生未來只能在這兒紮根,直到老死。
又比如,如果上述為否,那他的任務又會是什麼?是拜葉問為師,還是打敗葉問?更甚至,殺了葉問?
問題自然是越想越多,答案卻根本沒有。
可轉念再想。
如果這隻手真的是「自己」給自己送來的,那「自己」肯定不會害了自己。
如果把這個世界當成一個副本來看,那麼作為片名的葉問肯定是最終的關底大boss。
要想戰勝這個大boss,要麼拿槍,要麼練功。
槍擊,大約等於開掛作弊。這樣做的後果,大概率是任務失敗或者直接封號,任何一個他都無法接受。
那麼練功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縱觀葉問四部曲,能跟葉問打得有來有回的人不少,但是勝負未分的就那麼幾個。
洪震南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要不是因為患有哮喘和岔氣,洪震南在最後一回合的艱難對抗中也能以虎爪捏斷龍捲風的咽喉,不至於飲恨擂台。
此時此刻。
這位洪拳宗師的目光正在洪塵的身上緩緩掃過。
他只覺好似有人拿着一把鋼針製成的刷子,刺穿他的衣服,在他皮膚上寸寸划過。
籠罩全身、無處不在的危險感瘋狂地提醒着他:立刻、趕緊、馬上轉身逃跑!
可洪塵清楚,但凡他一轉身,甚至稍稍一動,也許對方就會直接拒絕收他為徒。
一滴冷汗從額邊滑落,順着眼角進入眼眶。
洪塵閉着眼睛,眼淚被刺激得不斷分泌。
「進來!」
兩個字,宛若仙音。
洪塵直起腰來,放輕腳步。
洪震南低頭搗鼓着桌上的賬本和鈔票,似乎入了神,許久沒有抬頭。
洪塵只能一動不動地候着。
半個時辰悄然而過。
洪塵只覺雙腿麻木得好像不屬於自己,上身不受控制地開始搖晃。
咬牙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只能不時咬着舌尖,一次次地強迫自己:再堅持一會兒!
啪!
賬本合起。
洪震南抬頭,面容平靜,虎目淡漠。
「想學拳很簡單,我創辦國術社就是對外招收徒弟的,每個月交學費,你的學費交多久,我就教你多久。」
目光上移,洪塵強自對抗着們面前猶如猛虎踞山般的氣勢壓迫。
他嘴角一咧,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我不只是想學拳,而是想拜您為師。」
「交了學費,你馬上就能叫我師父。」
洪塵拱手彎腰,字正腔圓地再度重複:「我想拜您為師!」
洪震南沒有回應。
洪塵便一動不動。
片刻,椅子拖地,腳步聲跟着想起。
雖然看不到洪震南的身體,但洪塵卻感覺好似真有一頭猛虎正朝自己走來。
「拜我為師?」
「是!」回應擲地有聲,不過難免有一點點顫抖。
「抬起頭來!」洪震南沉聲道。
洪塵倏地直起腰身,抬起頭顱,目光較之方才更為堅定。
洪震南背着雙手,繞着他緩緩踱步一周。
「耐性、忍性倒是合格了,但這還不夠。」
洪塵心中一動,問:「不知道我還需要什麼?」
洪震南大馬金刀地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說:「我這國術社裏的徒弟,人人都練得像模像樣,拉出去比武也都是一群好手!不過,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收過任何一個弟子,一方面是因為我很忙,沒什麼時間像以前的老師傅一樣教徒弟;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遇到過足夠讓我心動到想要收他為徒的人。你說要拜我為師,張口第一句我就聽明白了。現在你過了兩關,勉強讓我對你有了一些興趣。」
洪塵認真聽着,默不作聲。
「功夫人人都能學,可最後能學成什麼樣子就說不定了。小子,你說,練功夫最重要的是什麼?」
堅持。
這是洪塵腦海里第一時間閃過的答案。
但幾乎同時,他又知道這個答案不對。
至少它絕對不符合洪震南的想法。
堅持這件事很難,但能做到的人也不少。
然而不說古往今來,只講近一百年,武術界總共才出了幾個宗師?
是因為武術界的人不夠堅持嗎?
絕對不是!
那麼,答案顯而易見。
「天賦!」語氣斬釘截鐵。
洪震南端茶的手稍稍一頓,眼神再度轉向洪塵。
「好,既然你知道最重要的是天賦,那就開始吧,讓我看看你的天賦。」
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即便幸運地恰好答上了他的問題,可如果對方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天賦在哪兒,洪震南也必然是不要的。
就算知道自己的天賦所在,可如果天賦不夠強,他依然不要。
換言之,評價標準完全掌握在洪震南的手裏,而且是絕對的主觀。
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親傳親授的弟子,也能猜測到他的標準到底有多高。
洪震南安如泰山,靜靜觀望。
洪塵沒有讓他久等。
他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他沒有任何武術功底,對武術的了解也僅限於影視劇和小說。
他的優點有且只有一個。
如果洪震南還是看不上,那他只能去其他武館試試了,最少要找到一個供吃供住的飯(師)票(父)。
想明白這些,洪塵自然沒什麼可猶豫的,他雙眼在房間裏掃過,很快便鎖定了目標。
上前一步,將茶杯放到一旁,右手拿過茶托。
普通陶瓷的硬度和常見鵝卵石的硬度相仿。
按掌。
茶托碎裂。
洪震南眉毛微挑。
抓起一堆碎片,五指用力搓揉碾壓。
輕柔細膩的碎裂聲不絕於耳。
洪震南瞬間眯起眼睛,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也不自覺地握緊。
待到洪塵右手稍稍一松。
細膩的白色粉末緩緩飄落,猶如一場香江難見的飛雪。
洪震南倏地起身,一把抓住洪塵的手,攤開後,除了遺留在掌紋間的粉末外,不見半點傷痕。
他定定地看了兩秒,旋即又抓起桌上的陶瓷碎片,試着捏了一下,才又放進洪塵手裏。
「再來!」
洪塵故技重施。
須臾,粉末再次落下。
洪震南伸手接住,拇指與食指輕捻。
陶瓷粉末又白又細,神似麵粉。
這張不怒自威的臉上徐徐地綻出一抹笑容。
「好!很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洪震南第一個收入門中、親傳親授的弟子!」
聞言,洪塵終於放下心來,當即跪倒在地,俯首叩拜。
「弟子洪塵,拜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