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乾元十三年,初冬。
晉州,代縣。
清晨。
「果然,靈鏡司的人根本不會來。」
鄭涯推開房間的門,乳白色的濃霧就像柳絮般飄了進來,拂在他清秀的臉上。
二十歲的少年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紅黑相間的差服,手裏撐着掉了漆的刀鞘,迎着寒冬里即將出現的微光,走向縣衙的方向。
這已是鄭涯穿越來的第三個月,他已經完全適應了捕快的生活,上一世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農村小子,靠着靈活的腦袋混成了公安領導的司機,整日左右逢源,日子也算快活,誰料一場大醉,一覺醒來,重頭干起。
原身是個踏踏實實的老實人,父親幹了一輩子捕快的差,年近半百娶了個風韻猶存的俏寡婦,兩個人辛苦了幾年老來得子,沒成想孩子弱冠剛束了發,一場瘟疫走過代縣,一家三口誰也沒能活的下來。
鄭涯親手給那夫婦倆葬了,他不懂什麼天玄因果,只知道要是沒這老兩口的努力,自己這個穿越的名額估計是沒着落。
算是半個接引人了。
按照子承父業的規矩,鄭涯穿上了差服,成為了新的官差。
這本就是前世差不多的工作,鄭涯該是得心應手,但問題在於,這個世界真的有神仙有妖怪他心心念念的靈境司,就是官方的修行者除妖機構。
他目前是代縣縣府衙門口裏目前唯一的官差。
小縣城裏的孩子懂得並不多,但鄭涯的認知里,想要從偏遠小鎮逆天改命的唯一途徑,就是進入靈鏡司。
抱着試試看的想法,他在三個月前提了上書,發去了晉州靈鏡司太原統御處,可到現在都沒有回覆。
許是因為瘟疫的緣故耽誤了?
鄭涯只能安慰自己。
瘟疫來得快,走得也快,像是秋蟬入冬,一眨眼就沒了蹤跡,短短不到三天的時間,代縣死了一多半兒的人,老弱婦孺死傷慘重,十不存一。
青壯年興是身體硬朗,勉強撐了下來,可在埋葬家屬之後,還是陸陸續續倒下了,中風的中風,發傻的發傻,大多都是莫名其妙的後遺症。
不管怎麼着,但日子還得過。
鄭涯推開縣府衙門大門的時候,縣太爺正坐在台階上打着哈欠,兩個迷離的眼睛從天邊泛起白光的方向收了回來,落在鄭涯的身上,「正好你來了,快扶我」
縣太爺陳靖川是兩個月前來到代縣的,是當今靖南王世子,那王爺本來是打算直接將他運營進仙門的,誰知代縣的縣令因為瘟疫送了命,出了個缺,中間環節又有紕漏,可憐的世子爺只能補上。
「殫精竭慮了一晚上?」
鄭涯小跑兩步給陳靖川搭了把手,「爺,聽我的吧,你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代縣人口的問題也不能只靠你解決啊。」
「你以為我願意?」
陳靖川雙腿發酸,眼圈兒略黑,雖然雙目無神,但話語卻義正言辭,「上頭定了任務,一年期限人口恢復到三千,現在全縣就這麼幾個寡婦啊喲,你別動,我腰挺不起來了。」
鄭涯只能扶着日理萬機的縣太爺在院子裏轉圈兒。
畢竟是長安城裏出來的富家公子,經不住農村婆娘的糟害,最終還是軟了下來,「不行咱就把田分出去得了,那些沒田的貧農還能不來?」
這主意是縣太爺到任的第一天從鄭涯嘴裏說出來的,代縣荒了幾百畝地,這個消息傳出去,三千人口的任務用不了幾天就滿了。
這年頭餓瘋了的人們誰會在乎瘟疫?
鄭涯沒吭氣,這時候不是裝聰明的時候,「您說和仙山求的靈丹啥時候能到啊爺?我家隔壁的三狗子昨天晚上瘋了,拿着婚書要和老孫頭家的騾子成親。」
「又瘋了一個?」
陳靖川剛走到大門口,撐着門驚呼道:「這他娘的太阿山真不是個好東西,那麼大的國教弄幾個治病救人的丹藥也這麼費事兒也不知道那些整日修道的老頭們在忙什麼,口口聲聲人間疾苦,這也沒個動靜。」
他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我反正是報上去了,他批不批我也沒辦法。」
鄭涯能理解,床上躺着五個寡婦,誰也沒什麼心思整別的了。
正思索着,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鄭涯剛仰起頭打算問問。
砰。
縣衙的大門被推開了。
鄭涯愣神兒站在原地,門外卻風風火火進來了一行人。
領頭的身着黑紅金鑲祥雲絲絨官服,腰佩環首銀刀,身後四個人和他裝束大差不差,只不過衣服上的雲不是金線而是銀絲。
四人中間拖着一個戴着枷鎖頭套,穿着囚服的犯人。
鄭涯心裏立刻一抽:上面來人了。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裝束代表着什麼,但看樣子就知道是上面的官家人,趕忙搬過一個石凳請人入座。
領頭的大馬金刀一腳踩在了石凳上,目行一圈兒,落在了鄭涯的身上,他將佩刀往石桌上一丟,「你是站班的?」
鄭涯點點頭,「是的,大人。」
領頭的很滿意:「眼神不錯,去,找個捕快來。」
鄭涯略顯尷尬:「我也是捕快」
領頭的不滿意了:「大膽!本官長時間不下來,還不知道這代縣吃雙響竟敢吃到明面上了?去叫牢頭和捕頭來!」
鄭涯低着頭,尷尬地摳腳,「也是我」
領頭的愣了愣,「你們縣令呢?」
鄭涯吞了吞口水,指着敞開的六扇門。
領頭人回過頭去,這才看到一個瘦弱的少年顫巍巍的站在門後,雙手扶着門板,鼻子額頭通紅,嘴唇上還沾着些血跡,錯愕道:「陳靖川?」
陳靖川睜大了那雙散了黃的眼睛,突然聚焦在了一起,「裴越?」
隨即兩人臉上均露出了大喜之色。
熟人相見分外快活,裴越捧着瘦弱的縣太爺:「你怎麼現在虛得像是娶了五個老婆似的?」
鄭涯心裏拍手,果然是大城市裏出來的,眼睛就是毒辣。
經過一番了解,裴越才明白了代縣發生了什麼。
也正因經過了這番了解,鄭涯才知道,這裴越是陳老爺的髮小,也是大官弟子,只不過他比陳靖川早入仙門,現在在宋國國教太阿山架設在朝堂里名為靈鏡司的機構,而他的職務,叫做靈徒。
鄭涯看着裴越的眼睛火熱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這個組織,也是第一次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不僅有凡人,還有修士。
「你在這兒就好了,此人便是我們捉拿的要犯,此事關乎靈鏡司里的大事,暫且不便告知,你只要負責空出一間牢房讓我們關押一日便可。」
裴越臉上鬆快多了。
陳靖川拍着胸脯滿口答應,指派着鄭涯親自護送去大牢,好生照看。
鄭涯為了活命摸爬滾打了兩輩子,當然明白想要和領導打好關係,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辦好所有的差事,當即滿口答應,為裴越領路。
「小兄弟,今天就辛苦你了,你和他的餐食我會差手下的人送來,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離開,你放心,他的五感經脈已經被我們封住了,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裴越走在鄭涯身側,負手道:「你是本地人?」
客套的話走了過場,鄭涯再沒有得到關於這個犯人的任何線索,只是從這人的身上看上去,他的年紀應該已經不小了,走路的時候雙腿有些打顫,呼吸也十分沉重,佝僂的背起起伏伏,像是大限將至的老人。
「我要一直在這裏?」鄭涯問道。
「最好是。」
長安城的大人物說話向來客套,做事也十分得當,裴越拿出了三兩銀子。
這三兩銀子對於一個月錢只有三十文的鄭涯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他要是早半個月有這三兩銀子,陳靖川屋裏至少一半的寡婦得爬他床上。
「多謝爺,那我看着他就是。」
鄭涯接過銀子,雙手作禮。
「哦對了。」
裴越突然轉身,雙目凝視鄭涯,一字一字吐出:「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要聽。無論他做什麼,你都不要理會。還有,切記!千萬不要將他臉上的面擋拿下來,聽懂了麼?」
鄭涯心中好奇了起來,看來這就是涉及到修行者的秘密了,他不懂,不過還是毫不猶豫的回答:「是。」
裴越忽然爽朗一笑,拍拍鄭涯的肩膀:「好好干,就剩你自己也好,靈境司這功勞就落不到別人頭上不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空蕩的牢房裏就剩下了鄭涯和那個在監牢裏的人。
不由自主的,鄭涯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就在這時,那人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像是在笑。
他確實是在笑。
笑聲已經抖了起來。
陰冷詭異的笑聲迴蕩在鄭涯的身側。
噹噹當!
鄭涯用長刀敲打在了鐵欄杆上,「喂,安靜點。」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靈境司,必須得好好完成任務。
可就在他希望剛剛燃起,那笑聲戛然而止。
一個清冷又充滿嫵媚的女子聲音緩緩從他的身上發出,「你馬上要死了,你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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