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如今已是夏季,山裏的天氣如同媳婦的臉色,變得突然。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雨便下了下來。
雨聲瀝瀝,轉化成河中更密的漣漪,路上更稠的泥濘。
片刻後,天地已分不開,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橫流,山間成了一個灰暗昏黃的水世界。
泥巴小道。
亭午走在前方開路,師徒兩人一把傘,對答如流。
「有一物,莖直立,單一或有分枝,曬乾後成黃綠色,性苦、辛,微寒,可明目益精,調婦女經脈,為何物?」
「益母草,研汁後服一盞。」
「[瓜蒂散]如何調配,有何作用?」
「瓜蒂、香豉皆取三克,各別搗篩,煮至稀糜,去滓,溫頓而服,可化痰止咳解胸悶。」
「人體六經為何?」
「太陽、少陽、陽明、太陰、少陰、厥陰!」
「不錯。」
易寧誇讚道,他將紙傘向童錢處傾斜,童錢靠着傘柄想將雨傘撞回,自然是徒勞無功。
雨水滴在傘上,滾落而下,落在易寧衣袍,又順着衣袍輕輕落於泥土,回饋天地。
他們如往常一般,認準方向後,大路也走小路也過。
每逢路過小路,易寧便為徒弟講解種種草藥,並摘下讓童錢淺嘗。
每逢官道,人煙便會濃郁,紅塵種種亦是授課之處。
只是今日有些奇怪,
他們沿着山腳一路前行,明明大雨傾盆,人卻開始多了起來。
繼續行走一段時間後,易寧他們來到一處山腳,山腳有座石質牌坊,上刻[絕頂凌雲]。
牌坊前的地面也不再是泥濘小路,而是方磚錯鋪而成,一名名商販守着攤位,叫賣不絕。
「賣香蠟錢紙嘍,上山祭拜五嶽神明,香火到,神明才會顯靈!」
「這位公子要不要買張平安福,山神廟請的,很靈嘞。」
「賣傘嘍~賣傘嘍~」
「這傘多少錢?」
「五枚銅錢!」
「太貴了,不買!......這雨下得,算了老闆,來一把。」
「十枚銅錢!」
「???」
一位忘記帶傘的男子嘴上罵着奸商,想要離去,卻耐不住雨實在太大,最後只得掏錢。
易寧小聲將發生的事情講予童錢聽,把小姑娘逗得直樂呵,接着她又扳着手指,感嘆「真貴」。
畢竟童錢如今也才攢了百來枚銅錢誒,捨不得,捨不得!
「原來此處是西嶽覆山。」
易寧從人們的交談中得出結論,而後望着雲巔,「既然來了,便去看看。」
「哞。」亭午將目光望向牌坊後的通天石階,牛眼瞪得滾圓。
「你個懶牛。」易寧笑罵。
「哞!」亭午抗議,抬起牛蹄,表示他這蹄子實在不適合攀爬階梯。
易寧無奈,讓亭午去山腳等候,勿要傷人。
接着拉着童錢,向牌坊走去,途中路過小攤,商販詢問是否要些香蠟,被易寧婉拒。
童錢不解:「師父為何不買點香蠟,這可是西嶽廟誒,聽上去好厲害,拜一拜求個保佑也挺好呀。」
「爬爬山即可,燒香就不用了,惹上麻煩可不好。」
易寧拍拍童錢,開始登上第一步階梯。
童錢牽着易寧衣服跟在身後,嘴裏嘀咕:「燒香祈福為什麼會惹麻煩呢?」
......
山外熱鬧,覆山內亦是人聲鼎沸。
此處山內,還就真是指山的內部。
山巔山神祠廟之下,一座精美絕倫的宮殿建於山體內部。
屋檐與石壁相接,自然與建築形成最完美的融合。
此時主殿兩側擺放着一張置物桌,桌上仙釀仙餚無數,等待客人品食。
而這些客人也都非凡人,有某家門派高層,有大乾國內高官,有品階不低的山水神祇。
他們到來得目的只有一個,恭賀西嶽山君樓亦川破境成功,成為一名傲視大乾的金丹巔峰修士。
要知道金丹之後便是元嬰,而大乾明面上也不過國師一位元嬰罷了。
七七四九為圓滿,這場破境宴要擺四十九天才會結束,如今過去半月,賓客依舊不絕。
一個穿着管家服飾的修士站在主殿中央,放聲高喊。
「墨道閣長老青松道人,賀禮千年靈草一根。」
千年靈草放在平時肯定會讓人驚嘆,只是最近賓客聽到的好東西太多,審美水平直線上升,並未引起什麼波瀾。
那個送禮道士也明白這點,埋着頭,迅速走入殿內,免得熟人認識。
他心中嘀咕,這升境宴誰想參加啊,這麼多送禮的,之後山君哪會記得誰是誰,禮物相當於白送。
可不來呢,自家門派在大乾西境,能不來嗎?
至於為啥送靈草,因為誰都知道這樓山君有個軟肋,便是他的女兒。
那女子是覆山精脈所化,生得國色天香,且誕生時就有土韻大道相伴。
那日驚得三教高層齊至,可最後卻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具體內幕不知。
至此之後,這位西嶽正神便經常購買仙草靈丹,可連三教高人都放棄的難題,樓亦川如何能解決,事情就這樣拖了下來。
這時,
喊話管家又接到下人送來的信件,眼前一亮,喊道。
「碧浮江江神娘娘柳江煙,賀禮七竅通明丹一枚。」
隨着他的喊話,賓客們都看向正殿一角,坐於蒲團的冷艷女子。
「柳宮主真是大手筆啊。」
「不知娘娘哪裏得來此物。」
「這次禮物,樓山君也要記得你幾分嘍。」
柳江煙聽着周圍修士的讚美之詞,嬌唇微抬,正欲客氣。
門口管家又道:「指雲山山神,送凝香液一罐。」
柳江煙身邊的修士聽聞,皆是一驚。
「指雲山山神都來了!」
「凝香液雖不及七竅通明丹,但也是極好。」
「快看,樓山君親自出來迎接!」
正殿中,國字臉的樓山君正與一個黃衣女子談着什麼,很是熱絡。
柳江煙看着這一幕,輕嘆一聲。
其實那指雲山論品階與自己碧浮江相當,可山水神祇,自古山大於水。
同位階山神待遇比起水神,明顯好上許多,例如當下。
自己在麥岳本地是頂尖修士,可把視野放入大乾全國,她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過,這麼多年下來倒也慢慢習慣,這種局勢也不是針對她柳江煙一人。
想到這,江神娘娘又想起那位白袍前輩,且這兩年來隨時在想。
未與那前輩請教一二,是她修道以來,最後悔的一件事。
也不知,那一襲白衣如今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