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府,仙丹閣。
琉璃屋檐凌空半遮雲,在閣樓四角分別掛有銅鈴,寒風拂過,便有「叮噹」聲響起。
鈴聲清幽,敲走滿天白雪,卻敲不開百姓的愁眉,以及老道士歐陽石的煩躁。
此時他依舊穿着那身淺藍色道袍,望着桌前那些骨瘦如柴的凡人,眼中全是不耐。
「霜鬼食魂,導致神魂有缺,請符兩張,白銀五十兩。」
身前的病人嘴中感謝,趕忙遞上銀子。
歐陽石看都沒看銀子,嘴中說着「收錢」,便有兩名道童將白銀收入儲物袋中。
「仙師您幫忙看看我家孩子。」一個抱着孩童的黝黑男人,艱難地行了一禮。
而歐陽石卻置若罔聞,眺望眼天色後轉身離去:「休息一會,下午再診。」
身後男人的哀求聲,卻引不起他半點情緒。
小道童也是如此,面無表情地關好閣門。
閣樓內。
「多少了?」歐陽石詢問。
小道童口念道訣,打開儲物袋,看上幾眼後,回答:「師尊,總計白銀九十萬兩,可以向白玉京兌換九十顆靈石!」
「辛辛苦苦一年才賺這點,小修士賺錢難啊。」老道士哀嘆一聲。
「師尊,要不咱們悄悄漲價吧,雖說白玉京制定過價格,但那些天師高高在上,怎會來檢查咱們這小分部。」
「閉嘴!」
歐陽石厲聲呵斥,「我們散修能獲得一處仙丹閣的經營權,已是天大福源,比以前四處漂泊,好了不知多少倍,此事莫要再提,退下吧!」
兩個小道童自然是不敢還嘴的,俯身告退。
歐陽石見徒弟離開後,便準備打坐養神。
可他才剛閉眼,兩個道童又折返回來。
歐陽石眉頭微皺:「怎麼了?」
道童回答:「知府來信,城外松柏林有一官員昏死,想請師尊前往救治,報酬豐厚。」
......
松柏林,木亭下。
此時,官員與書生們都已退走。
原本熱鬧的現場,只剩易寧與昏死過去的聶郎。
「全身抽搐,心律不齊,嘔吐,看狀況下的劑量剛好。」
易寧觀察聶郎症狀後,用力將對方身子從平躺變為側躺,免得嘔吐物卡到喉嚨里,發生意外。
此時聶郎還有些模糊意識,半闔的眼眸中,求救意思分外明顯。
「無事。」易寧說道。
他自然不會要了聶郎的命。
甚至一開始,易寧對這他還有些同情。
在沙場上奮力拼殺,衣錦還鄉,卻發現那種場面,換誰也冷靜不下來。
但是,
易寧不信對方冷靜下來後,沒有去調查事情原由,又豈能不知采兒穿着嫁妝,含恨自盡之事。
可如今,對方連面對都不願,讓易寧覺得,采兒這姑娘死得很不值得。
可惜,他是醫者,不是判官,不可能因為私人情緒,就隨意取人性命。
所以聶郎是死不了的。
此時,神經毒素導致校尉身子還在劇烈抖動。
易寧並不着急,這個世界的武將,大多有武夫的底子。
和修百家大道的修士不同,武夫並不需要什麼天賦,全靠持之以恆的訓練,激發肉身,精煉出一口武夫真氣。
並且武夫也有境界之分,易寧只了解到前期的三個階段。
泥胚境、木胎境、水銀境。
一般情況,木胎境便能與剛入門的修士比拼了,如果從軍的話,大多都能在朝廷身居要職。
因此,以這聶郎官職,不可能是木胎境之上。
易寧便有了對下藥度數的把控。
治療雷公藤中毒的方法有很多,最直接的就是洗胃,易寧是沒這條件的。
他用的是最讓病人難受的方式——灌羊血。
山羊血大量灌服,有解毒急救之效,而且血氣腥臭,入胃後,也會有垂吐作用。
易寧從衣袖中拿出一水袋,擰開後,立馬就有血腥味傳出。
他將聶郎的頭偏向一側,並輕輕按摩着的舌根處,以免分泌物誤吸到氣道內,導致窒息。
之後易寧少量多次,開始餵食羊血。
隨着他的動作,聶郎身體抽搐得更加劇烈,這是羊血引起了胃抽搐。
「嘔!」
聶郎身軀突然一陣抖動,而後羊血伴隨着食物,瘋狂湧出。
好在嘔吐後,聶郎也從昏迷中恢復了意識,只是精神還很虛弱。
他眼神萎靡,躺在地上仰望着易寧。
易寧面無表情,俯視着對方。
聶郎:「您是......仙師嗎?」
易寧沒有說話。
聶郎:「感謝仙師救命之恩,聶武行無以為報。」
易寧依舊沒有說話。
「......」
這位八品校尉開始有些煩躁,他討厭別人以這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自己。
這會讓他回憶起小時候的窮苦日子子。
聶武行對以前單純的自己深惡痛絕。
也就這時,易寧終於開口了:「是不是心裏很不爽。」
聶武行被這話嚇了一跳,以為白袍仙人會讀心術,趕忙壓制心中煩躁。
他解釋道:「絕對沒有!仙師於我有救命之恩,我願以仙丹閣十倍!...不!二十倍的價格支付診費,望您不要嫌棄。」
「我不要錢。」
「那您......」
「還記得陳采兒嗎?」
易寧說完,看向對方。
這位校尉此時眼眸中全是震驚,他想站起,但手臂像麵條一般,軟踏踏的,根本使不上力氣。
「看來你是認識的。」易寧自問自答。
聶武行這會腦袋很亂,被他拋棄的記憶重新湧上心頭。
他身子又開始顫抖,只是這次是因為精神狀態。
聶武行將「我」字,來來回回念叨,卻說不出完整句子。
「害怕?讓我猜猜。」
易寧看着對方反應,接着說道,「你是怕被權勢滔天的新老婆知道過往?知道你還有個青梅竹馬,知道那位姑娘因你而死?」
此言一出,聶武行顫抖得更加厲害,目光開始閃爍與逃避。
見到這一幕,易寧輕嘆:「采兒心中那位勇敢善良的聶郎,想來早已死去,放心,你的那些事與我無關,我來只是為采兒姑娘帶句話。」
「她說,
她從未負你。」
易寧說完轉身離去,沒有再看聶郎一眼。
亭中恢復了寂靜,只有有麻雀的叫聲在林中迴蕩。
「嗚嗚!」
許久,聶武行才發出聲音,是他的嗚咽聲。
他恨。
恨那個農家女,即便死了還不讓自己清淨。
他慶幸。
慶幸白袍仙人沒殺自己,慶幸在場沒有其他人。
那自己回去,還是人人艷羨的將軍。
想到這,
聶武行發出嗬嗬聲:「我只是想爬到最高,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