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兄弟啊~!!」
虬髯漢子一隻胳膊裹着浸透血漬的泥灰布帶,癱坐在倒坍的茅草棚上,雙手捧着一截斷劍,眼中惟剩淒惘之色。
一位鏢局趟子手悲戚道:
「聽一些江湖人說,那晚看見趙兄弟以一敵四,朝東出了樂安城。」
「我們尋跡在竹林邊緣發現一灘人形灰燼,不遠處就找到這柄斷劍。」
盧世來嘆息一聲,從邢道寺手中把斷劍接過來端詳,「確實是趙兄弟的劍。」
「他一人將那四名持劍黑衣好手引走,我們這才壓力大減,否則...定會有更多人喪命,大夥都欠了他一條命。」
「榮兄弟自己,他....唉~!」
盧世來仰望漆黑天穹,是那樣空虛壓抑。
「黑衣人中藏着沙角島的人!」邢道寺雙眼血紅,「我欠了榮兄弟數條命,餘生該與海沙幫清算這筆血仇,以慰他在天之靈!」
不管是邢道寺、盧世來,龍總鏢頭還是周圍存活下來的人,基本默認趙榮已死。
以致於,外出尋找趙榮的趟子手還細心到把那灘灰燼裝在盒子裏,帶回來一些。
「我還是不信他那麼簡單就死了!」蘆貴一臉陰沉,他背上有傷,此時腰難挺直。
經受巨大打擊的龍總鏢頭搖了搖頭,說話時垂首喪氣:「不知從哪來的這許多綠林強人,那些黑衣劍客一個個劍術非凡,榮兄弟對付兩個都是極限,同時面對四人是沒機會活下來的。」
「長瑞栽了。」
「盧鏢頭,我會主動找三爺請罪,龍某人對不起諸位兄弟。」
龍長旭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
客棧後續的戰鬥中,馬霆川因中毒太深,一個倏忽被黑衣人殺死,他的好兄弟謝衛新防住了黑衣人,卻沒防住一個隱藏極深的赤狼幫內鬼,被捅了後心含恨而亡。
再加上之前死掉的竇應祖,他最依仗的三位朋友竟一個沒活。
鏢局趟子手、鏢師傷亡成批傷亡,損失不可估量。
從內鬼到大批黑衣人來襲,龍長旭再傻也能明白這是針對長瑞的陷阱,憤怒之下,他撕掉印封,拆開鏢箱,除了最開始的幾個是正常押送的鏢貨外,其餘的白銀、瓷器鏢貨竟然是一堆破石頭!
這位僱主多次與他做生意,雙方是彼此信任的老朋友。
沒成想...
押鏢南北數十年,龍長旭第一次感覺,自己看不懂這江湖了。
此次若非趙榮識破巫錫類的下毒詭計,又引開四名好手,在樂安這匹人恐怕一根毛也別想留下。
即便如此,長瑞鏢局也必將一蹶不振。
龍長旭又嘆了一口氣,臉上似是多出好些皺紋。
突然,他像是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扭頭朝腳步聲方向一看,瞧見一道人影從黑暗中走來,他身上的汗毛陡然一炸,跟着定了定神,滿臉驚疑之色。
「榮...榮兄弟」
周圍人順勢朝外望去,反應和龍長旭差不多。
神經大條的邢道寺也回頭瞧見了趙榮。
這時寒涼的秋風過境,不知從哪捲來一陣青煙,彌散在趙榮身後,他面無表情,一臉衰白,從染血的燈籠下緩緩朝他們走來,就如剛打鬼門回返的怨鬼幽靈。
眾人只覺寒意更甚。
又聽邢道寺悲呼:「榮兄弟啊,頭七還沒到魂就先回來了,你何必憂心,邢某會在此守候,不叫你成那孤魂野鬼。」
他端起骨灰盒:「兄弟,我帶你回衡陽,再用仇人的頭顱祭你!」
邢道寺正一臉悲憤。
「哈哈哈!」一旁的蘆貴突然開懷大笑,快速迎了上去,他挺起腰杆,這一刻背上的傷似乎都不疼了。
「我就知道你還活着!」
大家趕緊朝地上一看。
「有影子!」邢道寺大叫一聲,將把手中的骨灰盒直接丟出。
原本消沉的盧世來也驚喜無比:「太好了!」
「榮兄弟!」
在眾人心情無比沉重的時刻,一位本以為死去的同伴突然活着回來了,這種失而復得,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慰藉之感,不由開懷許多。
「榮兄弟,我還以為你死了!」邢道寺非常激動,恨不得馬上來一個擁抱。
趙榮拍了拍他沒傷的肩膀,「我當然沒死,怎能叫親者痛仇者快。」
「那四名黑衣人一路追殺,又在路上遇見他們接應的人手,本是必死無疑的,沒想到福大命大,被一位高人所救。」
他微帶唏噓:「這才有機會回來見大家。」
「那些黑衣人呢?」
「樂安城的官府聯合城內的武林人士,來了一大隊人馬,他們朝城西方向逃了,咱們抓到一個活的,竟是沙角島的人。」
盧世來一臉陰沉,「為防被其誆騙,又掀開不少黑衣人面巾查看,果有海沙幫熟面孔。」
「我必報之恩師,此事決不可善罷甘休!」
老盧知曉的內情太少,影響判斷,這事處理起來遠沒那麼簡單。
趙榮沒接話頭,轉身與鏢局眾人打了聲招呼。
龍長旭憔悴枯槁,鏢局少了很多熟面孔,助拳的武林同道竟一個沒活下來。
一時間心有戚戚。
滔滔者天下皆是,江湖亂世,人命如草芥。
又聽蘆貴說到鏢貨藏假,趙榮沒有太驚訝。
連巫錫類都可以背刺赤狼幫,龍長旭被一個生意上的老朋友背刺算得了什麼。
嵩山派左盟主野心勃勃,有着完整的發展搞人大計。
長瑞鏢局身處漩渦,自身不夠硬,只能被攪得粉碎。
真正設身處地,趙榮方才體會到其中的巨大壓力。
沙角島既然是嵩山派扎在衡州府的釘子,可不是好拔的。
衡山派內部態度不一。
此時以掌門親傳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趙榮也有些頭疼了。
似乎有不少爛攤子。
首先就是內鬼問題,這赤狼幫可是掌門一系勢力,難保沒有第二個巫錫類。
他一邊思忖一邊看向盧世來。
得把拜師的消息告訴老盧。
「屍體怎麼處理的?」
「雙方死了一百多人,昨日官府的人過來,怕有瘟疫,全都拉到郊外燒埋。」
「我們本打算天亮再到外尋伱,現在你回來,估摸修整個兩日便回衡陽。」
蘆貴嘆息,「此事對總鏢頭打擊極大,怕是心灰意冷,往後朝北邊的鏢估計難押了。」
這話題讓大家沉默,誰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
趙榮回來後的第二天,龍總鏢頭強行振作起來,與眾人約定兩天後返程。
就在當天,趙榮出客棧尋找林鎮南。
卻探得消息,福威鏢局一行連夜出城,一刻不曾逗留。
當面致謝的想法只能作罷。
傍晚,趙榮在吃飯時將竹林中發生的事大致告知了同桌的盧世來等人。
聽得莫大先生劍下救人,又知曉趙榮已拜師莫大並被收為親傳弟子,幾人的表情異常精彩。
尤其是盧世來。
短時間內,簡直無法消化這震撼人心的消息。
他心下悵然,沒法怪趙榮。
於情於理,這救命之恩都不好違背。
再說,也確實沒拜劉三爺為師。
木已成舟,他也只能道聲「恭喜」。
蘆貴與邢道寺則是驚喜,大聲祝賀。
任誰都明白,肯定是被莫大收為掌門親傳地位更高,一躍躋身門派核心。
盧世來想起趙榮身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首次對自家恩師起了一點埋怨之心。
莫大師伯十多年未收徒,更休提親傳弟子。
如今見了趙榮之後,竟直接截胡搶收。
否則,何必一路來到樂安?
連莫大師伯都如此迫切上心,甚至是不顧臉面...
恩師啊,弟子屢屢上門,您老人家怎就一拖再拖?
大好機會,您沒把握不住啊!
唉,江湖幾多愁...
這一日,盧世來連喝了好多杯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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