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百官諸將得入宣室殿。
申正時,劉徹親臨宣室殿,由謁者宣讀昭功詔書,慶功宴正式開始。
席間劉徹先與群臣共飲三杯,隨後便問起了李息與徐自為此戰的經過。
二人自然不敢隱瞞,當即從劉據前往北軍提出作戰方略開始,到劉據發明的「天燈」,再到最後全殲羌人,撿此戰中重要的事情依次說了一遍。
當然。
這兩個傢伙也不是傻子,像什麼「十萬軍功」之類明顯像是劉據在算計劉徹的話,則統統加以省略,免得給劉據引來麻煩,也免得給自己惹來事端。
百官聽完自是無不愕然側目。
不管他們對李息和徐自為有多少了解,也不管他們此前是否猜到劉據在這場戰事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此刻都不能不重新審視劉據這位太子。
他現在才多大年紀。
竟有如此膽識、魄力和頭腦,這不是類父又是什麼?
百官皆知。
劉徹一直以來對匈奴的態度只有兩個字——滅國!
而劉據初次參與戰事,對於西羌這塊難以處理的頑疾也只有兩個字——滅國!
對待敵人,這父子二人真是不遺餘力,力爭一點不給敵國留一點餘地啊
不過兩者不同的則是。
匈奴至今未滅。
劉徹始終未能達成這個戰略目標,如今匈奴遠遁北海,雖元氣大傷但仍在苟延殘喘,甚至最近還有了捲土重來的跡象,這回西羌生事便有匈奴人的影子。
而西羌呢。
經過此戰,天下恐怕再無西羌,就憑僥倖逃走的那數千個羌人,還真不是瞧不起他們,他們今後只能逃往杳無人煙的苦寒之地,哪怕再給他們百年休養生息,恐怕也難再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因此完全可以說,劉據已經圓滿完成了滅羌的目標。
不過這倒也並不能證明劉據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畢竟匈奴和西羌本來就是兩個不能放在一個層面相提並論的敵人。
以劉徹數年前漠北之戰的強度,只怕五十個西羌都早已滅絕,匈奴若非跑得快跑得遠,而漢軍又對北海一帶了解頗少,八成也是要滅國的。
同時他們又隱約覺得劉據此舉有那麼一絲絲的不符合情理。
此前鎮撫南越國的事情他們還印象深刻。
因此他們不太明白,為何對待南越國時,劉據就用了「一國兩政」那樣的懷柔國策,使得南疆諸國紛紛前來內附。
而這次對待西羌,他卻一心只想滅國?
甚至在此戰開始之前,有不少人就已經在猜測此戰的結果,還以為這回也是像鎮撫南越國一樣,不過是以震懾為手段,逼其內附大漢。
畢竟劉徹點了李息和徐自為為將
另外。
再說起那個「天燈」。
百官心中倒是越發好奇了,李息和徐自為將這東西說的如此神奇,甚至稱其為局部戰爭中有史以來最迅捷有效的傳令神物。
若是二人所言非虛,此物恐怕已經可與前些日子齊王進獻的「天祿箱」相提並論了吧?
話說這屆皇子都是什麼怪物?
個個拎出來都能手搓神物,還信手拈來,難不成天子求仙問鬼,反倒將上天賜予的福祿求到了這屆皇子身上?
「」
劉據聽着李息與徐自為的奏報,則是面不改色。
他早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隱瞞,因此從未要求李息和徐自為幫他保密,而且以這兩個人的膽量,也未必敢在劉徹面前說假話。
何況立下這麼一個可大可小的功勞,對於他的「擺爛躺平」計劃也不是沒有好處。
接下來他應該就能躺在這個功勞簿上呼呼大睡了,只要不犯什麼大錯的話,劉徹不看僧面看佛面,應該也不會輕易再將他投入詔獄。
「嗯。」
劉徹則早在一月之前就猜出了一些端倪,對此倒並不感到太過意外。
也包括這個「天燈」,齊王劉閎早就與他說過劉據還有許多像「天祿箱」一樣的好東西。
上次他將劉據打入詔獄,還曾命劉閎去騙去偷襲來着,結果最終也沒從劉據身上爆出金幣。
沒想到這回命他去做中監軍。
反倒無心插柳從他身上爆出了金幣,這也算是一個意外收穫吧。
如此聽李息和徐自為說完之後。
劉徹並未予以置評,只是微微頷首,當着百官的面對劉據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而後又看向了此戰中最顯眼的那個顯眼包:
「公孫敬聲,與這些相比,朕倒更想聽聽你一戰建三功的經過,想必在座的諸位也有與朕一樣的好奇吧?」
「陛、陛下!」
聽到劉徹叫到自己,公孫敬聲立刻緊張起來。
以至於慌亂起身時高高凸起的將軍肚還不甚碰倒了案几上的酒杯,美酒灑在案上,順着邊緣汩汩而下。
不遠處的父親公孫賀看到這一幕,心中暗罵了一聲:「蠢材,上不得台面!」
然而劉徹看到這一幕,卻毫不在意的笑着擺了擺手:
「不必起身,你就坐着說吧。」
「末將不敢!」
公孫敬聲哪敢造次,依舊堅持來到堂中,施禮說道,
「啟奏陛下,末將不敢居功,此戰末將能夠立下如此戰功,一來是因為先登營的將士與謫戍卒拼死拱衛衝殺,二來則是全賴陛下賜福!」
「哦?還有朕的事?」
這話劉徹可就愛聽了,當即來了興致。
「正是!」
公孫敬聲接着又微微躬身,將劉據教的詞娓娓道來,
「那日我大軍將羌人團團圍住,羌人首領非但不投降還欲頑抗到底,李將軍與徐將軍勸降不成,隨即下令全軍出擊。」
「末將率領先登營將士和謫戍卒打頭陣,只有捨命拼死衝殺。」
「然羌人雖已因遭受大軍圍困士氣低迷,但怎奈人數依舊眾多,我營衝殺至羌人中軍時,傷亡已接近半數,恐怕難以再進一步。」
「正待末將心急如焚之際,忽在衝殺聲中隱約聽見山巒中傳來陣陣低吟。」
「再去細聽,那聲音似是在喊什麼『漢天子萬歲』之言。」
「末將還道是自己耳鳴幻聽,於是亂局中詢問身邊的將士與謫戍卒,哪知他們竟也聽見了這個縹緲悠揚的聲音,那聲音自遠方山間傳來,卻又似是在耳邊輕聲低吟,令人難尋出處。」
「此時營中不知是誰大聲附和了一句:『這是祁連山的呼喊,漢天子萬歲!』」
「這聲音比軍中戰鼓更加鼓舞人心,登時教人熱血沸騰。」
「於是我亦大呼『漢天子萬歲』,全營將士與謫戍卒亦高呼『漢天子萬歲』,剎那間我等只覺得周身上下湧入一股無法言喻的力氣,猶如得到神助!」
「再奮力衝殺時,我等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用不完,那些負隅頑抗的羌人亦被震懾,竟變得不堪一擊,我等自此成破竹之勢一舉殺入了中軍。」
「羌人首領見狀雖已慌亂,卻還欲掙扎逃生。」
「與末將一同衝殺至此的將士和謫戍卒又齊呼『漢天子萬歲』,竟將那羌人首領震得僵在原地不能動彈,兩名謫戍卒趁機衝上前去,一人奪刀,一人抱腰將其制住。」
「末將亦手起刀落,一刀斬下其頭顱,奪下中軍大旗,又將其頭顱懸於旗杆之上示眾。」
「自此羌人終於大亂,遂紛紛投降淪為俘虜。」
「因此末將才說。」
「末將與先登營的將士和謫戍卒能夠立此戰功,那莫名自山巒之中傳來的陣陣低吟至為關鍵,那聲『漢天子萬歲』,定是祁連山的感念,是陛下於長安賜予先登營將士和謫戍卒的福祉。」
「若非如此,我等此戰恐怕生死難料,遑論建立此功?」
「末將,代先登營的將士和謫戍卒銘記陛下恩澤!」
「」
聽到這裏,整個宣室殿都陷入了沉默。
一眾官員面面相覷。
公孫敬聲這番說辭,說扯吧,的確是有那麼點扯,可是他們也不敢妄言真偽,畢竟這個時代他們就算再理智,也不是全然不信鬼神之說。
何況「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是華夏文明出現以來一直到大漢都公認的理念。
如今「祀」與「戎」相輔相成出現在了一場戰事之中,誰又能斷言公孫敬聲說的是假話呢?
或者就算有些人明知是假,又有誰敢站出來當眾指出劉徹沒穿衣服呢?
歷史上他們不敢,難道現在就敢了?
並且在這之前,公孫敬聲已經私下與先登營的將士和謫戍卒達成了共識,現在他們就是利益共同體,就算有人去詢問,也只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與此同時。
「漢天子萬歲?萬歲」
劉徹細細品味着其中的意境,臉上逐漸泛起一抹紅光。
「」
然而此刻公孫敬聲的腿卻在微微顫抖,不自覺的瞄向劉據。
他心裏實在沒底,若非為了先登營的那干謫戍卒,打死他也絕對不敢用這番話來欺騙劉徹,這可是欺君的大罪。
而劉據則只是不動聲色的沖其合了下眼皮,示意他安下心來。
因為他心裏有數,他這回只是讓公孫敬聲複製了不久之後即將發生的「山呼萬歲」事件,或者也可以說成「嵩呼萬歲」。
《史記·封禪書》記載:
「上禮登中嶽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雲。問上,上不言;問下,下不言。於是以三百戶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
《漢書·武帝紀》有云:
「翌日親登嵩高,御史乘屬在廟旁,吏卒咸聞呼萬歲者三。」
後世學者一致認為,這件事其實就是術士聯合地方官員策劃出來的鬧劇。
為的就是迎合劉徹的喜好,故弄玄虛騙取封賞。
既然術士和那些地方官員能用,而且用的還很成功,甚至引領了兩千年的封建王朝「萬歲」風潮。
那麼劉據自然也能用。
反正都是去騙去偷襲,他去騙劉徹總好過旁人去騙。
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叫穿別人的鞋,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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