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兒臣腦子進了水,還是父皇」
當劉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房內所有人的心臟都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包括劉徹在內。
因為任誰都聽得出來,接下來的話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話,至少得與「腦子進水」旗鼓相當。
而這話一旦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
劉徹可就真下不來台了,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一方幸運觀眾以儆效尤。
要麼懲治劉據,要麼懲治其餘的所有人。
若懲治劉據那還好說,人家好歹有個父子關係打底,再者就算沒有,與他們也沒什麼關係了。
但若是不打算懲治劉據,那其餘的這些人就得永遠閉上嘴巴
「!」
這一刻,蘇文只覺得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心中的求生欲讓他忍不住想衝上前去捂住劉據的嘴。
可是他不敢,而且他的雙腿已經條件反射般的開始發軟,動不了一點。
只有唯一能動的眼睛,不住的用哀求的目光向劉據使眼色。
「!」
崔不疑和丁賢更是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純白色的幻境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做什麼?
為何忽然就變成了這副光景?
我已經因為太過無能,話又太多變成鳥了麼,太子這是言出法隨?
真不怪他們承受能力差,實在是今日的事太過震撼,使得他們就像尼羅河裏的魚吃着火鍋唱着歌,忽然就遇上了亞馬遜河的電鰻,只覺得身子那麼一麻,眼睛那麼一睜一閉,這輩子似乎就要過去了
「!」
卜式揪心之餘,心中卻是一陣莫名的釋然。
呵呵呵呵,此前我被太子要挾又算得了的什麼,不過是敲骨吸髓罷了,這惡鬼逼急了在天子面前都是這般模樣,何況是老夫?
老夫敢打賭!
哪怕是天子身邊的那個黃門侍郎蘇文,也一定被他要挾過,還必定不止一次。
不信你看現在蘇文那哀求的小眼神,明顯早就被太子制服了。
算了,老夫累了,愛咋咋地吧,老夫不過是大勢中的一片樹葉,不聽天由命又能如何
「!!!」
劉徹的眼睛更是瞬間被警告填滿,瞪大眼睛怒視着劉據,裏面仿佛出現了四個字。
右眼二字曰:逆子!!!
左眼二字曰:爾敢!!!
好在,劉據並未繼續說下去。
停頓了一下臨時改了口,然後一臉頹然的道:
「算了,兒臣累了,愛誰誰吧」
「呼——」
這一刻,所有人都暗地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中不由的泛起劫後餘生的喜悅感,甚至有那麼點感動。
結果卻見劉據接着扔下一句「等父皇想好了再召兒臣不遲,兒臣先行告退」,然後就頗為敷衍的對劉徹施了一禮,轉身向門外走去。
「」
「」
「」
房內眾人面面相覷,這是罵完人之後,又直接撂挑子了?
「逆子,你給朕站住!」
劉徹當即氣急喝了一聲。
劉據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卻並未回頭,只是聲音低沉的道:
「父皇若是依舊心有疑慮,兒臣站不站住又有何異,不如回博望苑乖乖禁足,免得留在這裏礙父皇的眼。」
「父皇若是相信兒臣,就把義妁放出來,把二弟的性命也交給兒臣,兒臣自當盡全力救治。」
「不過醜話說在頭裏,兒臣沒有萬全的把握。」
「因此父皇若要兒臣醫治二弟,就必須答應兒臣,無論結果如何,都只能平心靜氣的接受,兒臣和義妁可承受不起父皇的醫鬧,整個大漢也沒人承受得起。」
「多說不宜,二弟也拖延不起,父皇還是給句痛快話吧。」
「信,兒臣就留下。」
「不信,兒臣就告退。」
「」
房內眾人聞言心臟又瞬間提了起來。
這應該是在逼宮吧?
雖然並非是在因皇位逼宮,但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將天子逼到這一步,性質上已經與逼宮差不多了吧?
還有那「醫鬧」
雖然結合前後語境,不難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但這麼特別的說法,他們的確還真是頭一回聽見。
尤其是崔不疑和丁賢,二人從醫多年,多少能夠體會這兩個字的份量,這也是他們面對王公貴族和達官貴人的時候,想說又不敢說出來的話,因此大部分情況下都只敢採用最保守的治療方案,極力避免引火上身。
這一刻,他們甚至有那麼一種遇到了知音的感覺,想對劉據大喊一聲「理解萬歲」。
與此同時,二人忽然開始相信,劉據可能是真有行醫經驗了,或許義妁將他稱作「神醫」也不完全是誤會
只不過二人心知自己人輕言微,沒有資格在如此場合下表達自己的立場。
「逆子,給朕搞清楚你在與誰說話!」
面對這樣的逼宮,劉徹心頭的怒火再一次沖天而起,就算是受了陳阿嬌詛咒,劉據也不該用這樣的方式與他說話。
「在與兒臣說話的,是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是征伐外敵的霸主雄主,是開創先河的千古一帝還是一個因兒子性命危在旦夕,變得猶豫不決的可憐老父。」
劉據悶悶的道。
「!」
最後那句話瞬間揭開了劉徹那副精鐵打制而成的面具,洞穿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使得他的身子都跟着不由的晃動了一下,身上的氣勢陡然下降。
可憐?
若是換了旁人,將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無論是否說中,他都絕不會留!
可偏偏說出這兩個字的人,也是他的兒子,是他心中雖有萬般惱怒,卻又給予了厚望的兒子。
這兩個字從劉據口中說出來。
非但沒有令他感到輕視,反倒有一種被理解的感動,令他心中一陣一陣的泛起了委屈,鼻腔不受控制的酸澀。
這個逆子,為何如此懂得撩撥朕的心弦?
他仿佛天生就是來克制朕,動搖朕的帝王之心,破壞朕的孤寡之道的
朕下定決心給這逆子上這一課,試圖這逆子明白王道霸道皆為孤寡之道的道理,到頭來竟被這逆子反過來教育了?
「逆子,你」
劉徹有一種有些事情正在逐漸脫離掌控的感覺,這是他此前絕對無法接受的感覺,內心不自覺的惶恐,他必須做些什麼。
就在這時。
「父、父皇」
屋內榻上響起一個虛弱的聲音,劉閎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在兩名侍從的攙扶下艱難的半躺着,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中泛着淚光,
「請父皇不要責怪據哥哥在兒臣眼中,此刻的父皇不可憐,反倒是天底下最可敬的父親,據哥哥一定一定也是這個意思」
「兒臣知道,父皇不會害兒臣,據哥哥也不會害兒臣。」
「父皇與據哥哥都是為了救兒臣為何卻要因此爭吵?」
「兒臣自己的命,教兒臣自己來選,父皇與據哥哥不就不用爭吵了麼?」
「父皇兒臣,信據哥哥的,若治不好兒臣也不怪據哥哥,更不會怪父皇,就請請父皇恩準據哥哥為兒臣治病吧,哪怕兒臣因此死了,總也好過好過什麼都不做,躺着等死」
「」
被劉閎這麼一打斷,又被劉閎眼淚汪汪的望着,劉徹內心深處那最柔軟的地方再次一揪,原本想說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最重要的是,劉閎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已經幫劉徹找補了回來
「逆子,朕差點忘了,你也是個逆子!」
劉徹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再在這個地方待了,否則容易真情流露,於是當即揮了下衣袖,背着手頭也不回的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罵,
「朕日理萬機,沒工夫與你們胡鬧,是生是死你們自己看着辦吧,蘇文,擺駕回宮!」
如此來到門外,上了駕六金根車,他才又將蘇文叫到車前低聲說道:
「去詔獄將義妁提出來,送回博望苑。」
「再派幾名謁者守在博望苑和逐慕苑,無論他們有任何需求都立即滿足,此事由你親自調度轄制」
逐慕苑。
劉徹走後,崔不疑與丁賢自然也不敢繼續留在這裏,連忙小心翼翼的向劉據告退。
此時房內沒有了外人。
劉閎方才沖劉據眨了一下丹鳳眼,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悽然的笑容:
「據哥哥,我剛才表現的如何?」
「?!」
一旁的卜式登時又是一怔。
什麼意思,這難道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若真是如此,這二人簡直膽大包天,竟敢將天子逼到那般田地,這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得有多大一顆熊心豹子膽才能表現的這般完美,連天子都看不出一絲破綻?
卜式忽然覺得劉據那句「可憐」沒有用錯。
生了這樣兩個逆子,不是「可憐」又是什麼?
但最可憐的人還不是天子,而是他們這些個博望苑和逐慕苑的從官,太子和齊王如此膽大妄為,若是真出了事,他們就算什麼都不知道,也註定脫不了干係
「欸?」
劉據聞言也是一愣。
這個小婊砸!
就連他剛才都被劉閎騙過去了,結果這個小婊砸病成這個德行,居然還是在演戲?
不過他很確定,劉閎的症狀絕對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他已經到了不得不儘快開刀的地步,否則再拖下去引發更多其他的併發症,甚至誘發其他臟器與血液的問題,就算開刀都十死無生了!
這比預想中的提前了許多,要克服的難題只會更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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