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春陽來自北面的羊古坳鄉,作為從小美到大的美人坯子,情書這種幼稚玩意兒歷來便是家常便飯,抒情的,寫意的,旁徵博引的,化用詩詞的,各種風格,屢見不鮮。只是這一回她沒有想到,有人會大膽到在班主任給自己講解習題的時候公然傳書,還把紙團扔到了老師的後腦勺上,這讓春陽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談到那段蹩腳的文案,春陽不堪回首,只是要命的是,幾行搞笑的文字卻被人當眾念了出來,弄得人盡皆知,這樣的荒誕情節卻是春陽前所未見的,不知道他尷尬不尷尬,反正春陽當時是把自己的眼睛給捂起來了。
而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她所認識的陳民國同學,這段演出實是讓她大跌眼鏡。依據春陽過往的經歷判斷,他不應該是這麼草率的一個人,她甚至很有些覺得他談吐之間真誠雅正,是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的存在,私下裏更曾以雪松青竹的美好形象加以類比,而隨着這封情書的面世,陳民國在她心裏的高大形象,恐怕就要毀之一旦了。
但奇怪的點卻在於,偏偏就是幾行淺白粗俗的文字,卻在閱遍情書的春陽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春陽如今入學已有一個多月,原以為與肖瑜同班,免不了大小麻煩不斷,苦不堪言,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是多想了。這位縣城少爺倒好像忘了當初那件事,並沒有哪怕一次刻意尋過春陽的麻煩,可能是考慮到畢竟還有三年的同窗要處,沒必要弄的太難看。無論怎樣,於春陽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不過也不是一直都能這麼平靜,可別忘了當時還有個王博。
這位打小就集全家寵溺於一身的優渥少爺,向來驕傲自大,這麼多年來要說被同齡人痛罵教訓,那可還是頭一次遭,這份憋屈怎麼可能不耿耿於懷,能說忘了就忘了?是以這麼些天來總感覺如鯁在喉,要懟着對方吐個乾淨,方能痛快。
怎奈也找不到機會,在聽到肖瑜說跟當天的那個妹子分在一個班之後,可把他給樂壞了,三天兩頭便招搖過市往79班來,嬉皮笑臉的總想滋生些事兒,不過春陽不睬不理,他也就只能止於此了。
這次情書事件之後,王博似乎是嗅着了一絲戰機,少爺心下盤算,想着如果「恰到好處」的借題發揮一下,則不愁這把火燒不起來。如今少爺綢繆多日,本就是有心殺無心,況要論他和肖瑜能動用的資源人力,又豈是那兩個窮小子所能望之項背的?王博洋洋得意,自己飛刀在手,只要他們敢接招,定然叫吃不了兜着走!
時間一晃又是兩天,來到周二的下午,王博照例又來尋肖瑜一塊兒耍,才到教室,瞥眼卻見着了一旁低頭路過的代春陽,遂笑着把身子往牆上一靠,故意堵住了她通行的過道。
春陽來回蹭了幾步,見對方只是橫豎不讓,乃瞪了一眼,冷冷道:「讓開。」王博樂道:「路又不是你的,我不讓怎麼的?」
春陽怒目相視,見這王博今天倒沉得住氣,只像條死鹹魚一樣擋住去路,倒沒有動手動腳,於是魚死網破的念頭在柔腸轉了數度之後還是選擇了消退,該死,算了,還是繞後門走罷。不料少爺今天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只聽他笑道:「代春陽,我聽說最近有人給你寫了封情書,好奇的很。我看你人長的也不咋地啊,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吸引到他的?」
因見春陽還是不理,死皮賴臉的王博再放大招,竟然扯開了嗓門又當眾念起了最讓春陽感到尷尬的文字:「啊,春陽,你就像春風般禾沐,滌盪着我的心靈,你就像太陽般溫暖,點亮着我的世界。哈哈,哈哈。」接着擠眉弄眼,在那捂着肚子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春陽終於忍耐不住,俏臉含怒,回頭罵了一句:「王八蛋。」
眼看王博又要生事,這回肖瑜好歹攔住了,因對春陽笑道:「好了,代春陽同學,你要做什麼做什麼去罷,別理這小子了,他就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兒。」
春陽憤憤不平,只是她可不是張國泉,罵人的工夫實在也不怎麼樣,至於心心念念的拳腳交加,春陽看了一眼兩個幾乎比她高出一頭的大個,算了,還是下次吧。這才悶悶去了。
王博眼角斜瞥着春陽的背影,少爺好不容易惹來了她的回應,雖然只是一句臭罵,但總歸比不睬不理強吧,正要繼續進取,誰知卻被好兄弟攔住了,因有些不滿道:「肖瑜,怎麼回事,你又裝起什麼君子來了?」
肖瑜答道:「你小子不要淨惹事兒,班主任就在旁邊辦公室,鬧的太難看了,到時候我面子上也掛不住,再說了,等下還有正事呢,我可不想陪着你又在這兒吵上一個小時的架。」平心而論,肖瑜也並非什么小肚雞腸之人,於他而言,到了今日,除了對陳民國頗有芥蒂之外,至於春陽和國泉,他已是不縈於心。而即便是對陳民國的不爽,也是源自於他認為這傢伙對容容存了非分之念,而跟之前的那場衝突,並沒有太大關係。
王博一笑,想到了肖瑜與馬老師的箇中關係,這才不再糾結,說道:「班主任,什麼時候見你這麼怕班主任了,照我看怕老師是假,怕丈母娘才是真的,肖瑜,枉你平時這麼瀟灑,怎麼一提到容大姑娘,又憋屈的跟個孫子似的,真叫我看着難受。」
肖瑜笑罵道:「是,我不瀟灑,您王大少爺瀟灑,行了不,只是我就納了悶了,你這麼瀟灑,外邊一大堆美女你不去撩撥,成天就知道盯着一個代春陽來欺負,有個什麼勁兒,莫非…」
王博只道:「莫非啥,別瞎說了,走走走,不是生日嘛,走吃飯去,那個容大姑娘呢,我大嫂呢,怎麼還不下來?…」
原來今天是肖瑜的生日,已早早約好了容容和王博晚上一起吃飯。兩人等了十來分鐘,才看到容容的身影姍姍來遲,王博笑道:「容大姑娘,下課鈴都響了這麼久了,你到這會兒才來,忙什麼重要事情去了呢?」
容容回道:「什麼重要事情,當然是學習了,哪有您王大少爺的命好,天天可以四處拈花惹草。」
王博哈哈一笑,三人便往食堂去。
肖瑜生日宴,起先是打算去友誼飯店包間的,怎奈父親肖剛臨時有事,容容又說飯店太遠,不願意出校園,這下好了,只能將就着去三樓吃一頓湊合了。三人穿過食堂的一樓,要上樓梯時,卻意外的碰到了兩個人,陳民國和張國泉。
容容見他們拿着白色的搪瓷飯缽,看到裏面雜葷素青三兩樣,便隨口打了聲招呼:「打好飯了?」陳民國淡淡一笑,道:「嗯,你們,這是要上去吃飯?」容容道:「嗯。」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兩句對白,但二人眉梢眼角之間,說不清道不明,自有一股曖昧氣息流淌,教肖瑜看見了,好生不舒服。旁邊的王博卻面帶輕蔑之色,走近了兩步,用稍顯誇張的語氣笑道:「喲喲喲,我說哪裏來的帥哥這麼惹眼呢,這不是我們的大英雄情聖嘛,聽說前兩天還在79班送情書,一派風光無限,這會兒怎麼,淪落到這吃起大鍋飯、豬食來了?」說着故意湊近看他碗裏的食物,張揚的臉上儘是嘲弄之態。
張國泉聽他有意出言相譏,一時嘴皮子癢,幾乎又要發作出來,在看到陳民國搖頭之後,才總算忍住了。按照陳民國的說法,當日在倉庫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才會與王博肖瑜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衝突,但凡有些退讓的餘地,則最好還是與這種富家子弟保持距離為好。如今相處久了,國泉也大概知道這傢伙就是這麼個性格,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姿態。他這種隱忍退讓,國泉暫且不予置評,只是王博現在的語氣是衝着陳民國去的,所以也就尊重一下他的想法,不急着參與爭吵了。
王博見對方不接話,邪魅一笑,又道:「哦,不好意思,我倒是忘了,三樓的東西對你們來說確實是貴了些,一樓的豬食嘛難吃是難吃,不過應該挺合你們鄉下人胃口的,所以多吃點啊,大英雄情聖。」
王少爺這話一說,爽是爽了,只是情商未免有些堪憂,先不說這樣的用詞其實也刺傷不到陳民國分毫,單說這可是在一樓,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觸犯眾怒是在所難免了,一時惹得好幾個人怒目相對,那直爽的打飯阿姨聽他連說幾聲豬食,心下惡氣再憋不住了,當面便懟道:「好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口氣是真不小,看不上一樓的飯菜就別來呀,來這兒做什麼?還敢一口一個豬食,照我說豬食餵給了你,豬都要氣瘋了,說怎麼平白糟蹋了他們的糧食呢。」
鄰近的幾個學生正滿腔怒氣不好發作,聽到阿姨這話罵的甚妙,只差沒當場鼓掌了,都哈哈大笑起來,一起來助長阿姨的威武氣焰。那王博哪料有此一出,一時面如土色,所謂眾人拾薪火焰高,又豈是他區區一個王博能消受得了的,饒是他平日再矜誇傲慢,此刻阿姨這道尖如利刃的鋒芒也是萬萬不敢當的,只好垂了頭,如過街老鼠,灰溜溜的上樓去了。
張國泉也是跟着笑噴了幾口飯,見對面的陳民國卻還是煞有其事的正襟危坐,於是不痛不癢的問了句:「看到她跟別人一起,難過了?」
這話倒真要令陳民國噴出飯粒來了,:「你,你說啥?」
張國泉摸了摸吃的圓滾滾的肚皮兒,伸舌將唇邊的飯粒舔了進去,又將二郎腿搭將上來,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說道:「陳兄,別裝了,難過就難過唄,在我面前還裝啥?詩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中意那位如花似玉的卿家大小姐,原也是無可厚非。」
陳民國剛要張嘴,國泉卻並不打算給他插嘴的機會,緊接着又道:「最近我看你們倆眉來眼去,不是談情說愛,卻勝似談情說愛,如果你要跟我解釋說你們之間冰清玉潔,什麼關係都沒有,那就是侮辱在下的智商了,可免,可免。只是陳兄,我要提醒你一句,你見過這位卿家大小姐在一樓吃飯麼?沒有吧!所以作為知己,看到你身臨絕澗,好歹要勸你一句懸崖勒馬才是,不然將來愛也綿綿,恨也綿綿,可有的好苦給你吃嘍!」
陳民國嘆氣道:「你留着點唾沫吃飯不香麼,說這麼多,累不累?」
張國泉嘻嘻哈哈站起身來,當下也不再說,自去水槽邊洗他的飯缽去了。
只說容容三人上了三樓找店坐下,點過菜後,一時肖瑜說道:「王博,我真是服了你了,說話都不過過腦子的麼?剛才和你站在一起,真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了下去。」王博開了瓶汽水喝了一大口,憤憤道:「誰想那麼多,我只是看着那兩個人厭煩,隨口懟了他們幾句,誰知道那些人這麼多心?」
容容道:「你也不聽聽自己說的什麼話,真是怪難聽的,還好意思說別人多心,不過王博,人家又沒得罪你,倒看你咬牙切齒的跟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何必呢?」原來這時容容還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衝突。
王博哼了一聲,道:「這人看起來不聲不響,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實則是悶騷男一個,我王博泡小妹妹好歹是正大光明,這人卻表裏不一,不瞞你說,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偽君子了。」這話倒說中了肖瑜的心坎兒,那種感覺就仿佛有人撓到了心下最癢的那個點,幾乎差點要為他鼓起掌來。
容容笑道:「王大少爺,你最近怎麼這麼有空關心起別人的花邊新聞來了,別人怎麼泡妹妹,礙着你了麼?」
這時菜已端了上來,肖瑜為容容盛了碗飯,隨口笑道:「估計是礙着我們王少了,誰叫他放着這麼多美女不去泡,單單要撿王少最中意的代春陽下手呢,對吧?」肖瑜看着王博,臉上笑容玩味,這簡單一句話,他卻表明了兩個自己最想傳達的意思。其一,重申並強調了陳民國在追代春陽這件事;其二,陳民國最好對容容沒有意思,如果有,那當然便是此人三心兩意,品行不端,篤定他偽君子的事實了。
容容聽了心煩意亂,悶聲道:「好了好了,兩個大男生在背後嘀嘀咕咕,對人家評頭論足做啥呢?人家可從來也沒說過半句們你的好壞。」
容容隨口一句,誰知道最近神經緊繃的肖瑜聽了卻是無名火起,不冷不熱的回了句:「呵,看來最近你們交流的倒是挺多啊,不然人家說沒說我,你又怎麼知道了?」
容容自那天在79班碰着陳民國後,知道他在追別的女生,今天又聽這倆重複嘮叨,弄得心情本來就不太好的她更加煩亂,這會兒聽肖瑜陰陽怪氣,一時大小姐脾氣也上來了,只說道:「我們交流多怎麼了,礙着你肖瑜什麼事兒了嗎?」
肖瑜少爺心性亦起,回道:「我是為了你好才這麼說,你真要自甘墮落,與這些低三下四的人為伍,當然我也管不了你。」
旁邊的王博越聽越驚,怎麼回事,這一對,明明剛才還在數落調侃自己,怎麼話沒兩句,氣氛陡然急轉直下,這話鋒眼瞅着都能吹毛斷髮了。
容容給這兩句話聽呆了,道:「我自甘墮落?!人家低三下四?!」說罷深吸了口氣,不敢相信肖瑜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頓了頓,才又道:「既然開口閉口都是為了我好,那謝謝你,以後別這麼好了,我可承受不起。」接着站起身來,這一頓飯,顯然是沒有心情再吃下去了。
肖瑜抬起頭,看到容容漂亮的眼眸里充斥着憤懣決絕,幾乎不打算給自己緩和的機會,男孩一時如墜冰窟,倒不是因為她此刻的生氣,而是另一種更為可怕的預感在戳痛他驕傲敏感的神經,肖瑜倒吸了口涼氣,道:「容容,你真要為了一個外人跟我這麼鬧脾氣嗎?」
「外人?你真是好自信啊,」容容回頭冷笑一聲,:「肖瑜,我們的關係也沒有好到把所有的別人都叫做外人吧?!」說完邁着大步,竟頭也不回的下樓去了。
王博把驚掉的下巴往上拉了一些,道:「肖瑜,這,這搞什麼啊,你們?」
肖瑜心下冰涼一片,伸出拳頭往桌上重重一砸,登時將幾個碟兒碗兒震得七零八落,有兩個掉在地下,砰的一聲,頓時摔了個粉碎,唬的一旁的服務員打了個激靈,還好她知道這個少爺家裏有的是錢,倒不愁等會兒他不願賠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