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這廝雖然粗魯,但他卻是在林封謹主持的小衍醮當中,成功的吸收了譚奉沙的一部分記憶,而譚奉沙乃是元昊的弟子,因此也難怪得他說起這些來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此時林封謹自然是萬萬不敢去招惹元昊這等巨頭,就連法家這種龐然大物,還不是被元昊擠得有些艱於呼吸,因此才千方百計的想要在北齊開闢第二陣地為退路,像林封謹遇到了元昊,那只怕是逃都沒有辦法逃。
好在元昊他老人家也應該不會對林封謹十分上心,更不會特地的關注他的行蹤。因此林封謹暗自里抹了一把冷汗,多看了幾眼以後急忙縮回車廂裏面,等到車駕過了這大北居宗才敢出來。
這時候林封謹便已經見到,這裏可以說已經是格外的繁華,到處都是闕、碑亭、月城、內城、獻殿、靈台、內神牆、外神牆、角台等等建築,不過顏色卻是多以紅,白,金為主,充滿了異域風情,一問之下才心中瞭然,原來這裏已經是進入了金城帳。
林封謹忍不住奇道:
「我進去也不過一小會兒,怎的就不知不覺的過了城牆和護城河了?」
那管事已經是自得一笑道:
「咱們西戎的金城帳乃是天生就沒有城牆和護城河的,因為我們強大的牧騎,便是金城帳的城牆,我們勇士的血肉,就是金城帳的護城河,敵人再怎麼強大,也不能打到金城帳下!」
聽這管事這麼一說,林封謹才醒悟了過來,最初的時候金城帳沒有城牆,是因為它可以隨時搬離,但到了現在的話,要攻入金城帳。首先就要征服幾十萬牧騎,從草原上一路推進到這裏,接下來還要面對西戎的窮山惡水和險惡的天氣,因此五國並立以來,還真是沒有打到過金城帳下的例子。
接下來作為貴客,林封謹他們自然就被安置得十分妥帖,並且龐起也是對這些下人們打了招呼,說是林公子的話就是他的話,因此林封謹提出來一直對蔡大師十分仰慕,希望去拜見一下以後。那管事立即便前去操辦了,很快就回來告訴林封謹,說是已經和蔡大師約好了時間,明日下午可以見上一面。
來到了金城帳裏面以後,又是恰逢太后慶典,肯定是人頭涌涌外加戒備森嚴,為了規避是非,林封謹便閉門不出,就連飯食都是由小二送進來的。又和野豬說起自己在那尋州經歷的一應見聞,真的是相當的唏噓,感慨天地造化之神奇。
***
第二日下午,林封謹便依照約定。前去北城的松鶴居拜見蔡大師。
這蔡大師體格十分肥胖,已經是謝了頂,腦袋上面油光水滑的,若是加上幾處戒疤。穿上僧袍的話,便可以直接去做個和尚了。
不過這蔡大師雖然體胖,性格卻是不大好。喜歡斜着眼睛看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好在林封謹來到這裏也不是和他交朋友的,攀談了幾句以後,便開門見山的道:
「實不相瞞大師,在下乃是饕餮中人,平生最喜天下美食,來到這裏,便是要請大師一露身手的。」
聽了林封謹的話,旁邊頓時就有兩名弟子跳了出來,冷淡的道:
「這位公子,我家師尊已經十三年沒有下過廚房......唔?」
原來林封謹這時候已經很乾脆的動用了肢體語言,把一張五千兩的銀票拍在了桌上,有道是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這兩名弟子頓時就仿佛鋸了嘴的葫蘆那樣不做聲了,只是拿眼看向師傅。
蔡大師略微掃了一眼,卻是從鼻孔裏面哼了一聲道:
「這位尊客,剛剛我的兩名徒兒不是說了嗎?老夫已經是十三年沒有下過廚房了。」
林封謹笑了笑道:
「大師你來到這金城帳,莫非是來燒火的不成?」
說完又拍了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上去。
蔡大師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卻還是微微搖頭:
「尊客還是請回......」
這後面的話愣是沒說出來,因為林封謹又拍了一張銀票上去,赫然是一萬兩!這就一共是兩萬兩!
兩萬兩聽起來不多,但是用兩萬兩買一頓飯的,那還真是罕見!就像是很多發燒友存一兩萬塊買一台高檔電腦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用同樣的價格去買鼠標鍵盤這種外設就有些震撼了。
林封謹丟了兩萬兩下去以後,居然還意猶未盡,又是抽出了一張一萬兩銀票在指頭縫隙裏面夾着,淡淡的道:
「若是讓我吃得滿意,這裏還有額外的一萬兩花紅。」
蔡大師嘆了一口氣,他又不是真的金盆洗手了,所謂的十三年不下廚那都是順口一說而已,否則的話,不在家裏面呆着跑到這裏來做什麼呢?為太后賀壽做菜,那是必然賺不到什麼錢的,只能說是名聲更響亮------名氣響亮了,還不是為了自己做出來的菜賣更高的價錢?
現在林封謹直接一步到位開出來了高價,蔡大師自然就鞠躬盡瘁了,二話不說站起來就往後面走,當然,沒忘記順手將那疊銀票拿走。
緊接着便有一名弟子跑來,把林封謹引到了後面的小院當中,這小院裏面植物蓊蓊鬱郁的,十分清雅,假山小橋流水一樣不缺,有江南風韻,然後便有弟子來倒茶給林封謹喝,林封謹一入口這茶水,便知道其中有講究,這茶水味道很是清淡,卻有一種裊裊的清香盤旋不去。很顯然,除了去除客人口中的異味之外,還有一些其餘的用途。
林封謹喝完了一杯茶,便有人叢後廚端了一碗麵上來,這面卻是清湯麵,器皿乃是潔白當中透了些天青色,麵湯濃稠呈現出乳白色,搭配起來一看就極有食慾,而麵條則是細若銀絲,更神奇的是。這麵條用筷子夾住頭部,拎起來以後居然奇長無比,感情這一碗麵,卻是只有這一根麵條!
看到了這碗面,林封謹就知道此行不虛了,這蔡大師顯然也是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已經開始在普通的菜餚上下功夫推陳出新了。
果然,一吃這碗面,就感覺那麵條在嘴巴裏面可以說是筋道得不行,咬下去以後。仿佛有自己生命也似的不停滑動彈牙,配合上那濃稠的鮮美的湯汁,端的是令人感覺到了這碗面當中似乎都有自己的靈魂似的,而先前喝下去的那茶水餘留的芬芳也是依然在唇齒之間縈繞,形成了奇異的香味。
很顯然,太后壽誕,最應景的就是要吃壽麵,這蔡大師苦心研究了這麼些時日,應該所有的心思都是放在了這碗壽麵上。結果被林封謹捷足先登,搶先品嘗到了。
果然,接下來蔡大師做出來的龍鬚鬧(炒豆芽),玉玲瓏(豆腐湯)等等也堪稱是絕味美食。但無論是心思還是味道,都是被前面的這碗壽麵給蓋過了。不過仔細說起來,這碗面的味道,也就是和當年在中唐王宮裏面吃到的那一碗蛋炒飯在伯仲之間。還不能令林封謹脫胎換骨,破掉最後一處沖門。
不過這蔡大師的手藝,也確實是趨近了廚藝的巔峰。也就是只差半步而已,確實也是盡心竭力,所以林封謹也是不會吝惜,那一萬兩花紅也是隨之派發了下去。
本來林封謹下午就是要計劃去拜訪那位易牙的後人,易大師的,但是吃了這碗面以後卻是發覺不能去了,因為這碗面當中的味道看起來清淡,卻是雋永濃烈,久久不散,不適合下午再去品嘗易大師的佳肴,否則的話,物性相衝,反而不美,因此只能第二日再去了。
這易大師能夠被推選出來和蔡大師打擂台,自然也是有過人之處,兩人的廚藝可以說是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蔡大師代表的是普通廚藝,而易牙這一脈,則是十分罕見的暗黑廚道!
易牙乃是先秦時候的人,本來也是個御廚,卻一直被天賦所限制,遇到了瓶頸,偏偏他又是個熱衷於功名的人,所以一直都是覺得自己懷才不遇。
結果有一次,易牙聽到了他侍奉的桓公說:
「寡人嘗遍天下美味,唯獨未食人肉,倒為憾事。」
桓公此言本是無心的戲言,而易牙卻把這話牢記在心,一心想着賣弄好自己的本事,好博得桓公的歡心,便開始走上了暗黑料理之路,他開始先用死囚、平民的肉來進行炮製,最後有了十成把握之後,便一咬牙選了用自己四歲兒子的肉(國君身份尊貴,不能食用低賤的平民和犯人的肉)。
結果桓公在一次午膳上,喝到一小金鼎鮮嫩無比,從未嘗過的肉湯,讚嘆不已,覺得美味至極,便詢問易牙:「此系何肉?」易牙哭着說是自己兒子的肉,為祈國君身體安泰無虞,殺子以獻主公。桓公因此便覺得此人忠心耿耿,易牙從此便是飛黃騰達。
易牙飛黃騰達之後呢,史書上沒有記載接下來的事情,但是推理就推論得出來,桓公這廝既然吃到了美味至極的人肉湯,會不會再點一次呢?這是有很大的幾率的。
易牙在暗黑料理這方面嘗到了甜頭,突破了自己的廚藝的桎梏,那麼他從此是否會金盆洗手,突然懺悔了呢?就他悍然殺子邀寵的鐵石心腸,估計也不會,並且因為國君的寵幸和縱容,比較符合當時情況的,很有可能便是易牙變本加厲,更加深入的研究暗黑料理,因此,這一脈雖然不被大多數人接受,卻也是流傳了下來。
(註:我讀史書還有各種古代小說,發覺中國古代真的是不把吃人肉當成什麼大事,一些比較冷僻的書籍就不說了,就拿大家耳熟能詳的水滸傳來說,裏面描寫食人心肝,食人肉的橋段就相當多。)
(比如宋江就吃過人的心肝,李逵也這麼幹過,甚至書中還總結出來了規律,就是剜活人心肝的時候,要在胸口先潑冷水,這樣把熱血潑散了挖出來的心肝才脆嫩,並且貌似在書中的觀念裏面,人的心肝和腿上的肉比較好吃。其餘的部位就沒有動過了。並且書中描寫要食人的時候,周圍的人都表現得很是淡定的,感覺完全就仿佛是現代人去夜宵吃了點燒烤一樣......)
(水滸傳這本書成書於明朝中晚期,由此就可以推斷出來當時的一些社會風俗和習慣--------比如我們現在的網文就絕對不會有這麼淡定的食人橋段,可見茫茫的歷史當中,也很是被覆蓋掉了一些殘酷的事實啊。)
***
第二日林封謹去見易大師的過程也是大同小異,最初的時候對方肯定是要擺譜的,不過呢,林公子此時卻是窮得只剩下錢了,金錢開道之下。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的。
並且這位易大師搞暗黑料理的,端的是見錢眼開,也是快人快語,很乾脆的告訴林封謹,既然客人出了這麼多錢,那麼就請點菜吧。
林封謹便很乾脆的點易大師準備給太后賀壽的菜餚,但是易大師卻是反問林封謹一句,能不能等個十天半個月的。
林封謹大奇之下,便打算問個究竟。易大師便娓娓道來,說是自己給太后準備的菜餚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塊驢肉而已,但是。這塊驢肉的加工方法,卻是十分變態。
首先要選一頭健壯的毛驢,然後用特殊飼料催肥五六天之後,再將其關起來一兩天。先讓其把肚皮裏面的存貨排泄乾淨,然後將毛驢的籠子周圍點燃大火,這毛驢被高溫炙烤下。自然就十分口渴,便有人給它端來了盆子放在面前。
這盆子裏面是什麼呢?當然不是清水,而是事先調配好的油鹽醬醋等等作料,毛驢喝下去以後就形成了惡性循環,越喝越渴,越渴越喝,等到差不多的了時候,更是讓人用扁擔狠狠的抽打這毛驢的脊背,毛驢慘叫之餘,自然就要繃緊挨打地方的肌肉來減輕疼痛,同時體內的血脈也會往挨打的地方匯聚。
這樣的話,抽打幾下毛驢,便又給它餵調配好的作料,如此循環大概一兩個時辰,毛驢便是奄奄一息了。
這時候,便從毛驢身上將那塊被狠狠抽打的肉用利刃給剜了下來,此時這塊肉被反覆抽打,毛驢自身會竭力的縮緊肌肉,因此其肉質已經是十分的緊密了,血脈也是十分充盈,加上毛驢喝的那麼多作料也是隨着血脈流轉全身,因此那塊肉當中也是自然帶有特殊的滋味。
這時候,易大師再略加烹飪,這一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五香驢肉便就此出爐,據說可以從中吃出來千般滋味,龍肝鳳髓也不外若是,偏偏就是沒有半點驢肉味道。
林封謹聽了這段流程,知道要吃到這一塊驢肉得耽擱好幾天不可,也只能搖頭嘆息,便問易大師還有什麼拿手的絕活兒,易大師一來知道林封謹是不可能和他進行競爭的,並且看在林封謹砸出來的白花花的銀子上面,立即便如數家珍的道:
「根據家祖上的食譜記載的話,最美味的應該是人參果湯,其次則是火爆嫩筍,但是我資質到底有限,因此這兩樣菜都是功力不足啊,只能勉強弄個雙鞭湯出來。」
林封謹愕然了半晌,忽然明白的這廝報出來這些菜名的意義,陡然脊背上一股寒意冒了出來,急忙道:
「打住打住,人肉這種東西我是不碰的。」
易大師頓時有些意興闌珊,彈琴的需要知音彈得才格外有勁,這廚師也要遇到好食客,才能英雄有用武之地,易大師忍不住看了林封謹一眼,估計心裏面都在道你他娘的不吃人肉來找我做什麼,但是白花花的銀子放在了面前,總沒有不賺的道理,只能暗自嘆了口氣道:
「那麼客人有意嘗嘗活猴豆腐麼,用新鮮還帶着體溫的猴腦蘸食我獨家秘制的漿料,當真是有飄飄欲仙的感受!」
林封謹捂住了臉,很羞愧的搖了搖頭,易大師只能接着道:
「那三叫呢?取來剛剛出生的幼小肥美的山鼠,純用水果飼養,用筷子夾的時候會吱的叫上一聲,在蘸料裏面滾一下,又會叫一聲,最後一口咬下去,新鮮有生命的血肉在嘴巴裏面混合蘸料的味道在口中混合,品嘗者無不說是極品啊。」
林封謹苦笑嘆氣搖頭,都不敢看易大師黑得若鍋底一般的臉色了,只能再掏出來一張銀票道:
「還請大師費心則個。」
易大師立起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看起來很想一把抓住銀票砸到林封謹的臉上狠狠羞辱他一番,順便鄙視的大罵x你娘,有錢就了不起,可以隨便消遣人麼?老子不伺候了,但易大師最終也只是抓住了銀票,剛剛抬起手,最後還是放了下來,看起來終於還是捨不得上面的那個數字,只能嘆息道:
「這個....客人嘴刁也是有的,這樣吧,凡事來拜訪我們易家的人,都是尋根究底的對那一碗供奉給國君的殺子湯好奇而已,不過能夠狠得下心真正殺子的說實話還真是不多,所以後面經過了幾代人的努力,弄出來了一個改良的版本,絕大多數客人還是可以接受的,恰好材料也是齊備,客官你就不要再問了,安心準備品嘗吧。」
既然易大師都這麼說了,林封謹還能說什麼呢,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答應在這裏等,結果大概過了一個時辰,便端上來了一個瓦盅,湯色清亮,異香撲鼻,裏面有小塊的雞肉,還有一團團的豬肉。
林封謹端起來喝了一口,只覺得在美味之餘,還有一股很奇特的味道,這味道和湯裏面的香料混合在了一起之後,便顯得與之相得益彰,圍繞着這奇特的味道,便引申出來了多樣化的味覺層次感。
這種說法貌似有些抽象,但是打個比方來說,牛奶的特殊味道,就可以圍繞着其做出來很多衍生的美味,比如說牛奶的味道+茶葉就是奶茶,又比如說牛奶的味道+紅棗就是紅棗奶,又比如說牛奶的味道+發酵就是酸奶,還有奶咖,奶油蛋糕.......
林封謹此時吃到的奇特的味道,便是類似於牛奶這種「主味」,這易大師圍繞着這種「主味」,便可以做出來大把的文章,令食客得到前所未有,精彩紛呈的味覺體驗,等到林封謹將這一碗湯喝完,只覺得七沖門的最後一門本來仿佛是被濃霧掩蓋繚繞着,可此時已經是清晰的顯示了出來,只需要再加一把力,便能徹底將其沖開!
能夠獲得這樣的收穫,林封謹自然是格外的欣喜,忍不住便將自己的品嘗心得拿出來詢問易大師,易大師的臉上此時卻是露出來了一抹詭秘的笑容,緩緩的道:
「俗話說得好,貨賣識家,說實話,客人居然能品嘗出我這道湯當中的至味,也真的算是登堂入室了,不過,你真的確認知道那味道是來自於何等的食材麼?」
林封謹心中陡然湧起來了一股異樣的感覺,忍不住道:
「這........這莫非是?」
易大師眯縫起來了眼睛道:
「家祖以人肉羹湯起家,因此而悟道,我等不成材的子孫自然也是專攻此術了。」
林封謹臉色陡然大變,一副要想嘔吐卻吐不出來的感覺,不過易大師卻是仰天長笑道:
「你這客人終究還是放不開啊,人肉和其餘的肉又有什麼區別呢?不過客人既然有言在先,我當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你剛剛喝的那碗湯裏面,確實是有人肉的成分,不過卻是被世人所接受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