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宴,除凌雪仍被幽禁外,其餘眾嬪妃皆與朱棣一起聚在乾清宮內,共飲同慶。
觥籌交錯間,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
尋常歌舞在宮中是司空見慣的,眾人自然不大理睬。
唯有一支「美人逗貓」舞,還頗有幾分新意。
此舞中,多數舞姬皆是陪襯在四周輕舞,唯有那個領頭的舞姬站於大殿中央。
一面舞,一面引逗着一隻亮白如雪的大貓嬉戲。
此舞別出心裁,引逗得眾嬪妃紛紛引頸相望、品頭論足。
正觀賞議論時,忽見侍婢們魚貫而入,為每張宴桌都奉上了一盤清蒸黃鱔。
周才人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黃鱔道:「今日,御膳房做的這道清蒸黃鱔可真是不錯,吃起來毫無魚腥之味。
」淑妃亦附和道:「是啊,肉質滑嫩鮮美,香而不膩。
」周才人又道:「聽聞氣血兩虧之人,食此黃鱔是最好不過的。
」聽聞她們如此稱讚,朱棣便夾起來嘗了一口。
亦點頭贊道:「此黃鱔蒸的確實不錯,肉質鮮美、素而不腥。
」眾嬪妃聞言,便趕忙吃起來,附和着議論,讚不絕口。
唯有輕顰依舊端着碗,默默用羹匙攪拌着碗裏的百合粥,神色淡淡的,靜靜看着那些舞姬獻舞。
朱棣望着輕顰,含笑道:「卿貴妃看得如此入神,可見此舞編排的不錯。
」又對孫德全道:「賞!」舞姬們恰巧舞完了此曲,聽聞有賞賜,便個個喜笑顏開的並排站好,施禮謝恩。
朱棣對輕顰道:「聽聞黃鱔可補氣血,你身子弱,該多吃些才是。
」輕顰起身施禮,低眉淡淡回道:「臣妾不愛吃魚。
」朱棣淺笑道:「朕知道。
只是,今日御膳房做的這道清蒸黃鱔非比尋常,只有鮮味,毫無魚腥之氣。
你可嘗一口試試。
」聽聞他如此說,輕顰不好再拒絕,便看了一眼伊秋。
伊秋即刻會意,拿起筷子便向玉碗裏夾了幾塊魚肉,捧到了輕顰面前。
「娘娘嘗嘗吧。
」伊秋輕聲道。
輕顰依舊神色淡淡的,有意無意的緩緩伸出手去接。
說時遲,那時快,忽聞「喵」的一聲貓叫,那舞姬懷裏的大白貓突然發了獸性,如發了瘋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了過來,直撲向輕顰。
玉碗碎了一地,輕顰的手臂亦現出了幾道抓痕。
未及眾人緩過神色,那饞貓便已吃光了灑落在地上的魚肉。
「快請太醫。
」朱棣起身離座,一面大喊,一面飛奔至輕顰身旁。
孫德全趕忙道:「快抓住那畜生!」眾宮人聞言,一擁而上。
此時,那白貓已狼吞虎咽的吃光了灑落在地上的魚肉,便又重新躲回到了那領頭舞姬的懷裏。
那舞姬抱着它,早已瑟縮成了一團。
跪地哭求道:「皇上恕罪,貴妃娘娘恕罪。
雪球平日裏是極溫順的,只是今日,奴婢只顧着排練,忘記給它餵食,它才會一反常態,傷了娘娘。
求娘娘恕罪。
」眾舞姬早已唬的魂飛魄散,亦趕忙跟着頓首跪地,斂聲屏氣。
孫德全對宮人呵斥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將那畜生扔出去、亂棍打死。
」聽聞如此,那舞姬心疼的不得了,卻不敢開口求情,只低頭嚶嚶哭起來。
宮人們七手八腳的奪過了那隻貓,便朝外走。
此時太醫已經趕到,朱棣、伊秋幫襯着太醫為輕顰清理了傷口。
輕顰轉頭望着那貓,輕鎖眉頭道:「慢着。
」宮人們聞聲停下。
輕顰向朱棣道:「皇上,臣妾雖未親口嘗到魚,可那魚引得這饞貓如此放肆,可見其味道定是鮮美異常的。
您該好好賞賜御膳房的人才是。
畜生本就不同於人,它們不懂得如何約束自身,見了好的吃食,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本性。
這是在所難免之事。
說到底,它不過是嘴饞而已,臣妾不願因此責罰它。
」眾人細細聽着,皆暗暗讚嘆卿貴妃心地純善。
輕顰又道:「適才,臣妾聽聞那位舞姬說,她們整日忙着排練,連貓尚且忘了餵食,想必她們更不曾用過晚膳。
既如此辛苦,皇上也該好好賞賜她們才是。
」朱棣聞言,心下一驚。
隨即便讚許道:「好吧!卿貴妃以德報怨,心胸寬廣,不愧為後宮之表率。
朕就你所言。
」眾人聞言,趕緊恭謹拜道:「皇上仁慈,卿貴妃仁慈。
」眾舞姬更是連忙謝恩。
誰料,正皆大歡喜之時,那隻名為「雪團」的白貓竟嘶叫着,從舞姬的懷裏滾到了地上。
如腹痛一般,它掙扎扭曲着。
不多時,它便伸直了腿兒,斷了氣。
眾人大驚失色!輕顰更是驚得魂飛魄散、面白如紙。
太醫見狀,趕忙用銀針測試了雪團嘴邊上流出的血,銀針發黑。
顯然,它是中毒而死。
眾嬪妃見狀,更是驚懼不已,議論紛紛。
孫德全提醒道:「皇上,那貓可是一天未曾進食的,它所食之物,不過是卿貴妃掉落在地上的魚。
」朱棣聞言大怒,猛的端起那桌上的魚,對太醫道:「你來測!」太醫趕緊用銀針探測。
果然,銀針變黑。
朱棣登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輕顰更是心有餘悸。
太醫又將其餘桌上的魚都測了一遍,皆無毒。
朱棣火冒三丈,「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魚盤狠狠擲到地上。
登時,碎渣四濺、滿地狼藉。
他怒目圓睜,厲聲喝道:「給朕查!」既是朱棣的旨意,便不敢有人怠慢。
經過一番剝繭抽絲般的究查,很快便查清了事情原委。
那黃鱔里並沒有毒藥,是有人就地取材,有意用一條死黃鱔代替了鮮活的黃鱔,做了食材。
黃鱔活着時,體內無毒。
可死後的黃鱔,體內是含有劇毒的。
御膳房斷不會以死黃鱔為食材,定是有人偷梁換柱,蓄意謀害輕顰。
經過一番排查,眾人得知,御膳房在上「清蒸黃鱔」這道菜時,確有一個小太監,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打翻了食盒。
送飯食的宮人正膽戰心驚、一籌莫展之時,恰逢淑妃宮裏的侍婢淺溪,提了一個食盒過來。
她從御膳房領取了長寧公主的飯食,途經此處。
她的食盒內,恰也有一條清蒸黃鱔。
無奈之下,御膳房的人只好央求淺溪,先挪用了長寧公主的那條黃鱔,來頂上充了數。
淺溪又好意提醒道:「長寧公主素來喜食甜食,故而公主的黃鱔與你們的那些,做法不同。
奴婢食盒裏的這條黃鱔,略帶甘甜之味。
」她又道:「聽聞卿貴妃最不愛吃魚,你們只需把這條黃鱔放到她桌上,她若不吃,便無人會知道此事。
即便她吃了也無妨,宮裏人都知道,卿貴妃素來喜食甜食,你們只說,是專為她調配的甜味便罷了。
」御膳房的人聞聽她言之有理,且又來不及重做,便只好如她所言,提心弔膽的將那盤黃鱔端到了輕顰的宴桌上。
聽聞如此,朱棣便命人去長寧宮,將那個名為淺溪的宮女傳來問話。
淑妃見狀,便慌了神。
她趁朱棣追查此事之時,早已暗中使眼色,讓侍女福盈去向凌雪求助。
凌雪得知淑妃未得手,沮喪至極。
痛罵她蠢笨之餘,又對福盈指點道:「你們主子到底是長了個豬腦袋!還不趕緊將那個叫淺溪的賤婢勒死,莫非想留着她供出你們主子不成?」福盈得了指引,便趕忙匆匆回宮,差人悄悄勒死了淺溪,又將她的屍身懸到了房樑上。
待朱棣的人找到淺溪時,長寧宮的人只說她蓄意謀害長寧公主不成,便已畏罪自戕。
此事有待細查,朱棣便讓諸位嬪妃都各自先回了宮。
他又安排了人,讓他們將此事追查到底。
眾人皆知,那死了的小宮女,不過是個替罪羊。
輕顰自然更清楚。
輕顰回宮後,莊妃私下來訪。
莊妃道:「長寧公主自幼聰明伶俐,素來惹人憐愛。
可如今,她被怪病纏身,只怕那病會累及她終生。
若她再是罪婦之女,只怕此生便不可再翻身了。
」她又跪地懇求道:「求妹妹高抬貴手,姑且饒恕淑妃這次。
」莊妃既如此說了,輕顰自然不願駁了她的臉面,也便勉強將此事丟開不提。
無需輕顰追究,朱棣亦深知此事自然是淑妃的主意。
只是眼下死無對證,無法以此事治她的罪,且她又跟隨了自己多年,朱棣對她多少也是有些舊情意的。
輕顰既不願再追究,朱棣便也將此事先擱下了。
正月里,朱棣忙着祭天祭祖,應對來京朝賀的萬國使臣。
極少能騰出空閒來後宮。
凌雪便趁此機會,設計將高玉誆騙了過來。
高玉本是憨厚淡泊之人,自被輕顰逐出長樂宮後,雖受了他人不少嘲諷,卻始終寵辱不驚。
只踏踏實實在太醫院裏做事,也未曾想過要投靠凌雪。
凌雪曾是高玉心中遙不可及的一個夢,他即便知道,她已變得十分狠毒,也不願再理她,卻依舊希望她過得好。
當凌雪春風得意時,他依舊為她默默高興;當凌雪失寵落魄時,他還是為她日日擔憂。
他清楚,他始終還是愛慕着她的。
這種愛慕,是他心底里最純最真的情感。
凌雪深知高玉對她的心意,便要抓住這棵救命稻草,幫自己絕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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