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朝堂真王聯袂而來。
他們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大抵是與山東那邊有關。
事實上,中山侯對山東官員的處置結果,早已傳回了京師,引起一片譁然。
地方三司最高長官,邊雄、黃興輔和朱懋恭三人,本人被剝皮實草,子女為娼為奴,家人族人全都被斬首示眾!
一眾提供貨物勾結倭寇走私謀利的士紳鄉紳,全部抄家,嫡系斬首示眾,旁系流放戍邊!
此外,還有近半山東官員被清查出來,多達數百人,同樣被中山侯砍了腦袋!
至此,整個山東官場被徹底掀翻,遭到抄家破產的士紳縉紳不計其數,少說也多達千人!
這等血腥暴虐的手段,簡直令天下瞠目!
緊接着,就是士紳縉紳針對中山侯湯昊進行的瘋狂彈劾了!
一封封彈劾奏章,如同雪花般飛進了文淵閣,饒是內閣首輔劉健執掌了內閣多年,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嚇人的架勢。
這些個士紳縉紳,是非要弄死中山侯湯昊不可啊!
甫一走進了乾清宮,劉健立刻就跪地行禮,將眼下的緊張局勢一一道出。
朱厚照聽後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徑直嗤笑了一聲。
「他們願意鬧,就讓他們鬧去吧!」
「要是真箇把中山侯給惹惱了,提刀下一趟江南,到時候別怪朕沒有提醒你們!」
此話一出,三位巨頭面面相覷,滿臉無奈之色。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那中山侯可還領兵在外呢!
如今他是在山東不假,可誰知道他下一步會去哪兒?
這山東距離江南之地,並不遙遠啊!
劉健低聲提醒道:「陛下,江南士紳不可輕動。」
怎麼動?
你真敢讓湯昊下一趟江南?
當然,中山侯也確實敢去,去了之後他湯昊也確實敢血洗江南士紳!
然而問題在於,皇帝和中山侯真要是這麼做了,那勢必就會與士紳縉紳離心離德,雙方形同陌路視如仇寇了!
當年洪武朝的時候,發生了一件貪腐大案,名為郭桓案。
洪武十八年,太祖高皇帝懷疑擔任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與提刑按察使司趙全德,偕同戶部侍郎郭桓等人共同貪腐舞弊,下令調查。
同年三月,御史余敏、丁廷舉告發郭桓利用職權,勾結李彧、趙全德、胡益、王道亨等貪污。
其罪一,私吞太平府、鎮江府等府的賦稅。
其罪二,私吞浙西的秋糧,浙西秋糧本應該上繳四百五十萬石,郭桓只上繳兩百多萬石。
其罪三,徵收賦稅時,巧立名目,徵收多種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神佛錢等的賦稅,中飽私囊。
郭桓等人總共貪污兩千四百多萬石糧食,此案牽連全國的十二個布政司,牽涉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麥至德等中央堂部大員!
最後結果就是,「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贓七百萬,詞連直、省諸官吏,系死者數萬人」,為了追贓糧,演變成全國騷動,民間富人因此抄家破產着者不計其數!
然而,天下譁然,民怨沸騰,朝廷威望大損!
哪怕是以太祖高皇帝的個人帝王威望,都壓制不住這洶湧民怨,最後將負責主審此案的審刑司吳庸給殺了,以此平息民怨!
說得直白一點,這「郭桓案」其實就是皇帝趁機打壓士紳縉紳的一次血腥清洗罷了,主要目標也從郭桓這幾個貪官污吏,演變成了魚肉百姓的地方士紳,尤其是以江南士紳為主!
但從結果不難看出,太祖高皇帝當時贏了事後卻輸了,那「獨夫民賊」的罵名可是跟了太祖高皇帝一輩子,現在都還有士人罵他朱元璋是個昏君暴君!
同樣的道理,小皇帝要是真讓中山侯提刀下江南,那對他二人而言都將會是一場致命危機,大明王朝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畢竟,正德皇帝不是洪武皇帝,他朱厚照也沒有洪武皇帝朱元璋身為開國帝王的威望!
「陛下三思!」
「儘管陛下登基以後勵精圖治,想要刷新吏治,懲治貪腐。」
「但問題在於官員貪腐原因眾多,想要刷新吏治不能一蹴而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切不可急躁行事,吏治也不會誅殺幾個貪官污吏就會立刻變好」
劉健再次老生常談,提醒小皇帝不要做得太過了,不然激起士紳縉紳的逆反之心,那這大明王朝真就會氣數將盡了!
朱厚照最是不喜歡老首輔這些言語,說得好聽點是以大局為重,說得難聽點就是在和稀泥!
「罷了,此事暫且不提!」
「朕今日喚你們來,是因為衛所的事情!」
朱厚照也不想跟劉健繼續掰扯,直接取出了湯昊那封密信,以及錦衣衛的密報,遞給了三位元老重臣。
「這是錦衣衛清查衛所得到的密報。」
「山東各大小衛所日益糜爛,衛所軍士十不存一,因為貪腐、役占等問題,軍士大量逃亡,不少衛所名存實亡形同虛設,難怪這倭寇日益猖獗,備倭都司卻無力抵禦了!」
聽到這話,三位元老並不覺得意外。
先前兵部尚書許進就曾經在廷議的時候提及過此事,衛所糜爛他們也都看在眼裏,沒什麼好說的。
然而當他們看了湯昊的密信之後,卻是接連變了臉色。
這密信裏面,主要內容只有一個,那就是針對衛所進行改制!
因為邊雄的緣故,中山侯順勢清洗了整個山東大小衛所,將那些貪腐受賄、奴役將士的軍官將佐全都砍了腦袋。
那麼接下來,面對這些名存實亡的衛所,朝廷應當怎麼處理,這就是擺在面前的一個難題!
是繼續調撥一些武將勛貴過去做軍官將佐,繼續沿用先前舊制,還是抓住這個機會對山東衛所改制,以期恢復山東衛所戰力?
這個選擇,看似簡單,可實際做起來很難!
因為中山侯湯昊也在密信裏面說了,真要是想對衛所改制,那朝廷就要增加對軍費的投入,這個軍費不只是九邊軍費,更是從國政大局出發,朝廷應當加大對軍隊建設的投入!
提高軍隊待遇,確保軍人利益,比如從軍屯一事着手。
這軍屯制度起源於西漢時期,後來被歷代延續,在大明得到極大發展。
昔年太祖高皇帝曾不無得意的說過這麼一句話,「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其底氣就來自於大明王朝的衛所軍屯制度。
衛所軍士一邊操練,一邊屯田,平時耕作,戰時參戰。
軍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種。又有二八、四六、一九、中半等例。皆以田土肥瘠、地方沖緩為差。
不管是駐防內地還是邊疆,每一兵士都由國家配給一定數量的土地自耕自種,以免去百姓的負擔與轉運糧餉的困難,實現軍隊的自我供給,這種以衛所守軍耕種的屯田法,對於免去百姓負擔與轉運糧餉的困難在一定時期收到了效果。
比如永樂元年的軍屯產量,已高達兩千三百萬石以上,足以豢養永樂王朝那規模龐大的戰兵軍團了。
然而一個好的制度,能否長期運轉施行下去,並不在這制度本身,而是在於人!
衛所軍屯制度的根基,毫無疑問在于田地!
而這田地,恰恰也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東西。
所以各種達官顯貴,軍官將領,乃至於領兵宦官都紛紛將手伸入到了軍屯的土地上,大片軍田被侵佔,大量衛所軍士被奴役,大量底層軍士活不下去了開始逃亡
衛所糜爛,不是制度之錯,而是人之錯啊!
「三位愛卿,對此有何看法?」
朱厚照看着三人。
「朕意可以嘗試一二!」
「衛所軍屯制,這可是我大明國策!」
「既然清楚其日益糜爛,那就不能就這般放任其繼續爛下去!」
還是那句話,中山侯湯昊都把膿瘡給伱挑破了,淋漓鮮血都流出來了,你還怎麼裝作看不見?
不說什麼其他的,至少這傷口得縫合起來吧?
劉健、馬文升和張敷華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還是劉健開了口。
「陛下,若單是清理軍屯,此事未嘗不可。」
元輔大人定下了一個基調。
如果只是清理軍屯,還田地給軍士,確保他們的利益收成,那確實沒問題,咱們可以繼續聊下去。
話外之音嘛,如果你還想聽信這狗賊中山侯的提議,什麼「提高軍隊待遇」,那對不起咱們聊不下去了!
國朝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每年九邊軍費幾乎都佔了國朝總稅收的一大半,你他娘地還要我們提高軍費投入,還要我們重視軍隊建設,你怎麼不來做戶部尚書,不來做內閣首輔?
九邊軍費不是軍費啊?
說得好像真沒給你們錢糧一樣!
這個結果,朱厚照並不意外。
湯昊也告訴他了,一步一步來嘛,先改軍屯制度,其他的等湯昊剿倭回來再說!
畢竟軍屯制度規定之下,這些劃撥給衛所軍士的田地,那就是屬於軍隊的田地,任何人都不得向裏面伸手,這才是今日議事的真正目的!
「元輔此話有理!」
「良田為權貴官豪所佔,貧窮軍士無寸地可耕,這衛所軍屯還怎麼屯得下去?」
「其他衛所暫且不提,單看這山東衛所,就是一個機會,若是改制後運行得當,日後也可將其推行至天下!」
用野人的話來說,這叫做試點,一步一步摸着石頭過河。
確立了議事主題,剩下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至少三位重臣可以與小皇帝繼續聊下去。
接下來君臣四人開始商議,如何拿出一些行之有效的章程,可以確保這些軍屯不被他人侵佔,比如都察院派遣御史進駐地方衛所,亦或者取消軍官世襲制度等等,再有就是降低軍屯賦稅甚至直接減免軍屯賦稅
矛盾與爭辯時常有之,畢竟小皇帝秉持着無條件支持中山侯的信念,儘可能地幫助衛所軍士爭取利益。
這些衛所軍士現在是廢了,但朱厚照相信等待這一系列新制度推行下去,昔年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養兵百萬的衛所軍屯制,就會重新煥發出新的生機,他這個正德皇帝也可以養兵百萬,然後揮師北伐!
與此同時,登州水城!
一艘艘戰船正在進行着忙碌的準備工作,還包括了那些倭國船隻。
吏部左侍郎王鏊、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率領麾下官員都趕了過來,準備送別這位凶名赫赫的中山侯,出海清剿倭寇!
王鏊簡單匯報了一下工作,關於那些無主田地的事情。
湯昊聽後點了點頭,對王鏊的能力還是十分認可的。
到底是天官馬文升培養的心腹接班人,如果不是因為那劉瑾竊取了朝政大權,說不得王鏊當真可以順勢接替馬文升,成為下一任的天官大人。
「王侍郎,山東百姓苦黃興輔等貪官污吏久矣,加上連年天災,民眾困苦,以樹皮、草根為食,賣妻鬻子,老幼流移,無以為生。」
「官府當招徠收攏流民,發給耕牛、種子、農具,為其登籍造冊,儘快讓他們恢復生產。」
「本侯希望出海歸來之時,可以見到完全不一樣的膏腴之地!」
聽到這話,王鏊心悅誠服,鄭重地點了點頭。
「湯侯放心,下官定不負所托!」
隨後湯昊又看向了牟斌,以及留下來帶隊的徐天賜。
因為戰船不夠,所以此次出海,湯昊只能帶五千人。
除去那三千四衛禁兵外,湯昊帶上了隨自己前去平叛的這五千戰兵。
說起來,徐天賜留守備倭都司,還機緣巧合下剿滅了四千倭寇,所以這五千兄弟到底是立下了軍功的。
反倒是湯昊帶着的這五千人,去了青州一趟,也沒真箇平叛,只是逼着青州衛所軍剿滅了那些亂匪,也將軍功讓給青州衛所軍士了,以此將功補過!
「天賜,配合緹帥大人,清查衛所軍屯!」
「這是軍隊的田地,不管是誰往裏面伸了手,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要是有什麼權貴的話,緹帥大人自會解決,反正你不用怕,出了什麼事兒找緹帥!」
徐天賜靦腆地笑了笑,一旁牟斌聽得臉都快要綠了。
沒事「牟斌」,有事「緹帥大人」是吧?
狗賊中山侯,真不是個東西!
牟斌沒有應聲,但也沒有反對。
所以湯昊大笑着下令,身後戰兵開始登船。
無論是軍容風紀,還是士兵的面貌,都與普通衛所士兵截然不同。
王鏊等官員從這支軍隊的身上,看到了凜凜不可侵犯的士氣,更有着一股昂揚戰意!
不同於百戰精兵的那種殺氣,這些京軍戰兵透出來的是昂揚的自信,似乎充滿危險與未知的出海剿倭,對他們而言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王鏊看着眼前這支別具一格的京軍戰兵,也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中山侯的練兵之法,或許當真適合推廣下去。
如若大明衛所軍也全都如同眼前這支戰兵一樣,擁有昂揚鬥志且忠君愛國,那大明還怕什麼「北虜南倭」?
不過王鏊轉眼又想到了一點,那就是這樣的強軍是用錢砸出來的!
據王鏊所知,為了這五萬京軍戰兵,就目前為止,去年軍費都達到了十萬兩!
單是軍餉支出,就要五萬兩銀子,剩下那五萬兩銀子包括京軍戰兵的衣食住行等後勤事宜,這還不包括他們的武器裝備和訓練消耗。
若是算上裝備消耗,這京軍戰兵一年軍費消耗差不多要再翻一倍!
這般砸錢練兵的方式,根本就不可能推行下去。
不然皇帝陛下也不會急着四處撈錢,這位中山侯也不會帶兵離京,沒事兒就抄家殺人,把銀子瘋狂往內帑送了!
沒辦法,京軍現在就成了一個吞金獸,沒有錢糧壓根就養不起他們!
所以湯侯的練兵之法,有用是有用,但可行性太低了,至少這山東衛所不可能使用這種辦法,沒人願意這樣砸錢操練他們!
「侯爺,可以出發了!」
湯木上前提醒道。
湯昊環顧四周,見五千戰兵都已經上船,隨後點了點頭。
這幾艘大船,早就已經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物資.除了武器裝備之外,裏面最多的就是吃喝用度,畢竟這一次出海清剿倭寇,可是個費時費力的活兒,沒有那麼快就可以返航。
「王鏊,牟斌,山東就交給你們了!」
「不要讓本侯失望,也不要讓陛下失望!」
話音一落,湯昊就帶着湯木和左一刀登上了戰船,隨後下令揚帆起航!
王鏊見此情形,躬身向船隊鄭重一禮。
站在他身後的官員縉紳們,雖然心中很不樂意,可到底還是彎腰了。
牟斌等人同樣如此,躬身行禮送別中山侯。
視野里,幾艘大船和幾十艘倭寇小船漸漸的變小,逐漸慢慢的消失在朝陽之中。
「王公,為何您要對那中山侯如此禮遇?」
一名官員低聲詢問道,問出了所有官員縉紳的疑惑。
論身份論地位論政績,王鏊都是無可爭議的文臣精英,只等天官馬文升致仕歸鄉,他就可以順勢接替馬文升成為下一任吏部尚書,這是朝野上下所有人的共識!
只是,這樣一位精英官僚,卻對那凶狂中山侯持禮,一眾官員縉紳就想不明白了,甚至隱隱為此不服。
王鏊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只是問出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若你們是湯侯,願意放着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也會冒着生命危險,率軍出海剿滅倭寇嗎?」
眾人聞言怔在了原地,隨即全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你們只會高喊家國大義,湯侯卻是真正做到了家國大義!」
王鏊看着那逐漸遠去的船隊,目光也變得深邃了起來。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王鏊輕聲呢喃了幾句,隨後悵然長嘆了一聲。
「那些無主田地,一定要發賣給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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