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陳世襄毫無睡相地趴在床上,半拉屁股暴露在外,陽光透過窗戶撒在其上,渾圓一片。
又是一個讓人心情舒爽的大懶覺,陳世襄抬起胳膊,在空中揮舞幾下,嘴裏發出舒爽的哼哼聲。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沈玉先讓陳世襄休息兩天,他不打折扣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推開窗戶,看着外面鱗次櫛比的紅磚黛瓦建築,陳世襄目光在幾處地方隱晦地掃過,隨即心頭浮現一抹疑惑。
沒了,難道撤了?
因為猜測表哥可能派人監視他,所以這兩天時間裏陳世襄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尋找那些可能存在的人。
他利用放電影那個能力——也可能不是能力,而是一種奇特的腦部疾病——在外出幾次後,頻繁回放視覺記憶中在自己周邊出現過的人,並成功在這些人中找到了每一次外出都有出現在他附近的兩張面孔。
這兩人在他外出時,會跟着他,在他回到家後,則會在附近的建築里監視他。陳世襄昨天摸清了他們的具體位置,但今天,這兩人卻集體消失了。
難道是自己這兩天的乖巧行為,打消了表哥心中的質疑,因此將兩人撤走了?
陳世襄搖搖頭,不敢輕易下決定,是不是真的撤走了,還得一會兒驗證一番才好說。
一番洗漱後,陳世襄拿着幾張小額法幣出了屋子,在外面逛了一圈,買了早點和申報,然後又轉回到家中。
坐在桌邊,陳世襄閉上眼睛,方才經歷的一幕幕在他腦中重新回放,一連觀看了兩次,陳世襄才睜開眼睛。
沒找着人……真離開了不成……陳世襄心裏狐疑。
不——表哥從小就是滿肚子壞水的人,不能輕易下判斷,一會再出去走兩圈試探試探,可別是換了人來監視自己。
心裏打定主意,陳世襄不再多想這事,他展開剛買的那份申報,一邊看着報紙上的新聞,一邊吃起了包子。
【……日本商人大量收購華北糧食……日本人狼子野心,分割華北之心不死,亡我中華之心不死……先有東北,又是華北……號召全民族聯合起來一致抗日……】
日本人……美國那邊應該已經懷上胖子小男孩那對雙胞胎了吧……
看完這側報道,陳世襄咬了一口包子,在心裏計算着胖子小男孩的出生日期。
將來她們在出生之日發出的嚎哭聲,必將是驚天動地的,而那一天的日期,想必也是能讓小日本銘記到島沉之日的。
下一條。
【……國民經濟建設已在上海……等地陸續拉開序幕……將起到積極效果……】
看完這則報道,陳世襄默默打了個嗝……嗯——他對這則報道沒什麼想法。
蔣校長几個月前在元旦致辭中強調要搞好國民經濟建設運動,這則報道頗有拍其馬屁的嫌疑。
下一條。
【……兩廣抗日救國軍往湖南方向移動……南京正急調軍隊前往攔截……】
最近這段時間兩廣在搞事情……前不久兩廣在國黨內的一位大佬去世了,校長想要藉機收回兩廣軍政大權,但明顯兩廣的另外幾個大佬不願配合交權。
這是要打起來嗎……陳世襄在腦袋裏努力翻找着記憶。
但他腦子裏似乎並沒有關於這件事的太多消息,只在繁雜的記憶中翻找出「兩廣事變」這個四字名詞。
應該打不起來吧……陳世襄嘴裏嚼着包子,對這事不太確定。
關於1936年,他腦子裏只有一件事比較清晰——(填空)。
下一條。
【……紐約日報駐華記者、燕京大學新聞系講師埃德加.斯諾先生乘坐火車前往西安,自稱目的是前去採訪楊將軍和張少帥……】
嗯——陳世襄看到這則消息目光頓了頓,隨即泛起一抹古怪之色。
前去採訪楊將軍和少帥……要不是我看過《紅星照耀中國》,還真就信了!
看來要不了多久,《西行漫記》也將出世,將在華人當中掀起一陣熱潮。
陳世襄咽下嘴裏的包子,心裏還真有點期待這件事的發生。
等《西行漫記》大行其道的時候,不知國黨會是什麼反應。
將剩下的報道看完,桌上的包子也已經全部進了肚子,陳世襄略微收拾了一下,決定再出去走走。
已經是第三天,青松那邊的東西應該吃完了,自己得想辦法給他送點吃的。
不過在這之前,他必須得確定是不是真的已經沒有人在監視他才行。
走出巷子,站在聖母院路大街上,沐浴在陽光下,陳世襄左右瞧了瞧,朝南邊的霞飛路方向走去。
走在大街上,陳世襄眼睛一會兒看看左邊,一會兒看看右邊,一會兒彎腰繫鞋帶看看後邊,一會兒又坐在擦鞋攤的小凳子上和擦鞋匠一邊聊天,一邊觀察周圍。
他的雙眼儘量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同時又儘量讓自己表現的自然,好在他本就是個年輕人,還是個男人,實在沒法子時,他就去看街上那些穿旗袍的漂亮女人,法租界是不缺漂亮女人的,陳世襄的眼睛很是順利地跟着她們掃遍了大街小巷。
散步一般地走過了聖母院路,踏上了霞飛路,陳世襄再次站到了三味書屋大門外。
大門旁邊停着一輛紅色的雪鐵龍,看着這輛嶄新豪華的老爺車,陳世襄心頭不禁再一次刷新那位顧小姐在他心中的形象。
之前他知道她家世不一般,有很多的追求者,而且全都是公子哥,那些人經常出入這家書店,讓這間「三味書屋」的生意一直很紅火。
今天陳世襄則又在她身上增加了一個財力雄厚的標籤。
雪鐵龍這輛法國車和福特這種在美國的大路貨汽車可不一樣,要買雪鐵龍,是需要一些鈔能力的。
真有錢……陳世襄在心裏感慨一聲,隨即看向站在大門兩邊的那兩位門神,手往兜里的哈德門掏去。
這兩天他外出都會來這裏看看書,一個是為了找出那些暗中監視他的人,二是想看看能不能遇見那個中年人。
中年人陳世襄沒遇到,不過跟這兩個門神,一來二去地,倒是混熟了。
陳世襄熟練地掏出哈德門,給兩人一人遞了一支煙——之所以能跟兩人混熟,就是因為他每次都會給這兩人遞煙。
阿威接過香煙,瞧了瞧左右,把腦袋湊近了些。
「陳先生,我看你那錢包多半是找不回來了,這兩天我們兄弟都替你留意着呢,沒你說的那個人來咱們這裏。」
跟兩人混熟後,陳世襄拜託兩人幫他留意那個中年人,藉口是自己錢包丟了,錢包里有自己父母的遺照,他懷疑是被那個中年人給偷了。
聽說是父母遺照丟了,兩人都挺樂意幫忙,只不過看兩人這模樣,那中年人多半是沒希望了。
對那中年人,陳世襄沒有任何線索可尋,不知對方是何底細,偏偏對方還好死不死的在那天跟蹤自己……上次忘了問漁夫,下次找機會問問看是不是他的人。
兩個門神點上了香煙,陳世襄則走進了書店內,瞧了一眼店內那些佯裝看書的公子哥,陳世襄搖了搖頭……國家傾頹,山河將破,還一門心思談情說愛……
兩千年前就有位年輕將軍說過,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如今乃幾千年一遇的大變局,局勢之難更甚兩千年前……
日寇不去,何以為家?
陳世襄想着想着忽的一怔,隨即甩了甩腦袋,這兩天往書店來的次數多了,自己怎麼還文縐縐起來了。
熟練地在書架上抽了一本昨日沒有看完的講解日本的書籍,陳世襄走到一旁坐下,專心看了起來。
他這兩天在書店,雖然沒有發現中年人的蹤跡,但他也沒有像那些公子哥一樣在這裏虛度光陰。
戰爭的陰雲已經籠罩了神舟大地,硝煙的味道已經在國土上瀰漫,老祖宗有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陳世襄也在致力於了解未來的敵人。
沉浸在書中的世界裏,時間不覺便到了中午,當「咚咚咚」的敲擊聲從身旁的桌子傳來時,陳世襄才猛然回神,快速轉頭朝旁邊看去。
這兩天身心放鬆,竟然連警惕心都下降了!
陳世襄在心中狠狠批評了自己一番。
「陳先生,都到中午了,還看呢?」顧老闆站在桌子另一邊,手指按在桌面上,微笑看着他。
確實挺好看的……陳世襄心裏飄過這個念頭,隨即便回過神來。
中午了,該吃午飯了,人家這是在趕自己呢。
陳世襄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二點一十三分,他趕緊合上書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一時入了神,忘了時間。」
顧瑾墨黑的眉毛下,眼如翠湖,細長睫毛上下眨動,略施淡妝的臉上露出月牙般的笑容,她嘴唇輕啟,悅耳的聲音便像是珠子跳動一般鑽進了陳世襄的耳朵。
「平日進出我這書屋的人心思大都不在書上,難得有陳先生這麼個真正看書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不過陳先生也該餓了吧,我家裏剛才給我送了些飯菜過來,正好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陳先生不嫌棄的話就過來一起吃些吧。」
書店裏沒有其他人,想來是到了飯點人都走了,只留下陳世襄這一個沉浸在書中世界的人。
「這怎麼好意思呢。」陳世襄趕忙謝絕。
「不妨事的,家裏平時送飯菜都會送得多些,平時我也吃不完,都會分一些給阿威和阿福他們兩個,陳先生就當幫忙吧。」顧瑾笑着說道,在陳世襄的扭捏襯托下,她反倒是表現格外的落落大方。
在顧瑾的微笑相邀下,陳世襄最終坐在了桌邊。
「阿威阿福他們——」陳世襄看了看還在外面站着的兩人。
「他們不願意跟我一塊吃,每次都得等我吃完才願意吃,我勸過幾次也沒用。」顧瑾看了看外面那兩個門神,無奈地搖頭。
那倆傢伙只聽她爸爸的,不太聽她的話。
陳世襄心頭瞭然,畢竟面前這人是大家小姐,阿威和阿福則明顯是保鏢的角色,未來二十一世紀,對這些東西都還有講究呢,更何況是現在。
「我看這兩天陳先生都在看關於日本的書籍,是對日本感興趣嗎?」顧瑾面帶幾分好奇。
「對日本感興趣?那倒不是,主要是出於工作需要吧——也摻着點個人愛好。」陳世襄笑了笑。
他個人的愛好的話,上輩子不好說,但這輩子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打日本人了。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從日本出發,又聊了聊當下的時局。
生在這年代的文化人,平時要是不聊點時政,真的是枉讀了那麼多書。
在聊天中,陳世襄才了解到,這位顧小姐居然還是個已經畢業的大學生,而且還是從聖約翰大學畢業的,這放在未來,那就是清北畢業生,甚至含金量還要高。
要知道,聖約翰大學在這個年代,可是享有「東方哈佛」美譽的。
沒想到還是個學霸……
只是在聊天中,陳世襄隱約察覺到,這女孩的思想,似乎有點左,在他這位「國黨特務」面前,她的一些言語其實是有點危險的。
不過轉念想到這個書店的名字,陳世襄又釋然了。
迅哥兒還是左翼作家聯盟的代表人物呢,他的粉絲要是不左,那不就成假粉絲了嗎!
等離開書店,陳世襄又在大街上晃蕩了幾圈,然後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了進去。
聞着咖啡的香味,陳世襄閉上了雙眼,一幅幅畫面在他眼中如電影般播放而過,他則像是在玩「找茬」遊戲一樣,尋找着其中的異同之處。
還真沒了!
陳世襄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
這一關這麼就過去了?是不是太輕鬆了?
心裏仔細琢磨了一會兒,陳世襄雖然覺得這事不會這麼輕易過去,但一時也想不到後面還會發生什麼。
「不管了,既然沒人監視我,那就先趁這機會給青松送點吃的過去,也免得他擔心。」
陳世襄想到就做,先是找到賣蛋糕麵包的店,買了一些可以長時間存放的餅乾和麵包,然後陳世襄又找到一家飯店,點了幾份熟食,打包拎走。
啃了兩天麵包和餅乾,也該補補油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