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務處上海區,自32年成立以來,已經換過四任區長。
第一任區長,便是現在的上海區副區長,偵察大隊的大隊長翁同光。
翁當年因為越級遞送情報給委員長,被處座給撤掉,讓其冷靜了兩年,如今形勢緊張,遂又被啟用。
第二任是陳世襄的表姐夫,沈玉先的親姐夫余樂符。
余本想在區長任上大展拳腳,一度將上海區改名為華東區,統管上海、浙江、福建等地,不過聽其命令行事的只有上海區,因此後又改回上海區。
第三任吳世顯,當年被紅黨打狗隊給一度弄出心理陰影,因此將一直落戶在法租界的區部給挪到了國府管轄的地盤上。
法租界情報小組原本叫第二情報小組,也是這位區長突發奇想地給情報組劃分各自負責的任務區域,因此改名法租界情報小組。
不過到了現在,所謂的任務區域已經是名存實亡,只要是情報人員手伸得到的地方,便都是情報小組可施展的地方,不分南北東西。
如今的王區長是第四任,紅黨歸正人員,或許是因來自打狗隊的壓力,他三五年一上任便讓上海區大刀闊斧的擴張,如今上海區人數較之最初的一百多人,已經翻了幾番,其觸角,延伸到上海的各行各業,各個角落。
得益於此,去年紅黨在上海的地下組織被嚴重破壞,陳世襄之所以從湖南來上海,也有組織上考慮重建上海地下情報網絡的因素。
上午十點,陽光正好,陳世襄站在老西門外萬生橋路的一棟建築前,看着面前掛着的「淞滬警備司令部偵察大隊」字樣的牌子。
這裏雖掛偵察大隊的牌兒,但實質卻是特務處上海區的區部。
大門外的崗亭里站着兩個背着步槍的軍人,陳世襄瞧了瞧,從自己的皮挎包里取出證件和調令,走到大門一側的值班小屋,然後跟着值班室的人一起走進這棟門崗森嚴的建築內。
「沈組長跟我說過,今天有人來報道,讓我直接帶到他辦公室,跟我來吧。」穿着中山裝的領路人在前頭邊走邊說道。
陳世襄剛想應話,卻見前邊迎面走來一個大腦袋壯漢。
「余隊長。」前面領路之人對大腦袋笑着打招呼,大腦袋笑着回應點了點頭,並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陳世襄,同樣抱以一笑,然後大步遠去。
「怎麼,你認識余隊長?」耳邊傳來聲音,陳世襄收回看向余山壽的目光,笑着搖了搖頭。
「沒,平時很少見到身材這麼壯碩的人。」
陳世襄不認識余山壽,但他認識余山壽那個大腦袋,那日在咖啡館後門小巷,那個領頭的壯漢就是他。
「那確實,余隊長這身材在咱們這裏都是罕見的,」領路人說了一句,「走吧,別讓沈組長等久了。」
兩人前往的是院內右側的一棟紅磚獨立建築,建築大門兩側各停着幾輛車,既有轎車,又有綠皮的軍用車,表哥那日所開的福特也在其中,此外還停着一些腳踏車。
進到樓內,不時有人從陳世襄身邊走過,有的抱着文件,腳步匆匆,有的面帶喜色,腳步更匆匆,這裏給陳世襄的感覺,和情報組完全不一樣。
情報組大多數時間都沒什麼人,組員都各自在外忙活自己的,想辦法去搞情報,或則到處去努力發展線人,很少長時間待在組部,組部因此往往很安靜,給人一種清閒的感覺。
這裏則不同,人們來去匆匆,光是聽那腳步聲,就給人一種忙碌的感覺。
兩人很快進入一間大辦公室,辦公室可區分的分成三個部分,分坐着八九個人,有的穿軍裝,有的穿西裝,有的穿中山裝,這些人有的在擦槍,有的在看文件,有的在趴着睡覺,甚至還有個顯眼包在吃零食,完全不像個特務,兩人一入內,這些人目光全集中到了他們身上。
「劉組長,沈組長在嗎?」領路的對其中單獨坐着一張桌子的人問道。
劉一鳴打量一眼站在門口的兩人,目光在陳世襄那張陌生的臉上轉了轉,歪頭往旁邊的一間獨立小辦公室示意了一下。
「在裏面,這位是?」
「哦,這位是新調來的——」話未說完,沈玉先辦公室的門突然從裏面打開。
「人來了嗎?」沈玉先站在門口。
「來了就進來吧,劉副組長,你也來。」沈玉先說道。
「那沈組長,我就先回去了。」領路人見到沈玉先,臉上立馬綻放出笑容。
「嗯,麻煩你跑一趟。」
「嘿嘿,不麻煩不麻煩,這有什麼麻煩的。」
……
「劉副組長,這是陳世襄。前兩天的行動中張雲負傷,短時間內回不來了,張雲一隊副隊長的位置以後就由他頂上。」沈玉先拿過陳世襄遞來的調令一看,將其放到桌上,隨即對站在旁邊的劉一鳴說道。
劉一鳴眉頭微皺,他是一組副組長兼一隊隊長,他手下的副隊長張雲是他鐵杆,當初偵察大隊還歸警備司令部管時,就在他手下做事。
前幾天抓捕方成仁的行動中,他被沈玉先支走,結果他手下的鐵杆張雲就受傷住進了醫院,為這事他已經不爽了三天,沒想到這才第四天,沈玉先就着急讓人來填補空缺了。
吃相是不是太難看了一點?
組裏誰不知道張雲是他的人?張雲這種情況,他要是保不住對方,以後他這個副組長在組裏還能有威信嗎?!
劉一鳴看了陳世襄一眼,遮不住眼底的不爽和厭惡,忍着心中升騰的怒氣,沉聲說道:
「組長,張雲雖然負傷,但醫生說了只要休息兩三個月就能歸隊,張雲是在行動中負的傷,算是立功,咱們就這麼讓人頂了他的位置,恐怕會讓下面的人寒心吧!這樣搞,以後誰還敢沖在最前面。」
沈玉先抬眉看了一眼劉一鳴,說道:「張雲的功勞,誰也不會否定,等他傷養好了,區里自然會給他安排更好的位置。但我們不能因為他有功勞,就空着位置等他三個月。
「偵察大隊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黨國的!我可以等他三個月,黨國可以嗎?敵人會等他三個月不動嗎?
「如今日本人越來越猖獗,紅黨也到處蠱惑人心煽動工人學生鬧事,咱們偵察大隊有多忙你不是不知道,我們浪費得起三個月嗎?」
沈玉先一臉嚴肅,義正辭言,雙眼就那麼直釘釘地盯着劉一鳴。
陳世襄看了沈玉先一眼,心裏給自己這個表哥豎了個大拇指,真不愧是當領導的,大道理一套一套,讓人無法反駁。
劉一鳴正要張嘴,卻被沈玉先抬手一揮,直接打斷。
「行了,這事沒什麼好說的,調令是區長親自簽的,大隊長也知道這事,我現在只是通知你一聲。
「至於組裏,誰要是有什麼意見,就讓他親自來找我,要是沒其他事,你就先出去吧。」
劉一鳴臉色漲紅,以往他和沈玉先雖然不和,但表面都還各自有個度,維持着基本的體面,今天這沈玉先是打算撕破臉嗎?!
他看了看陳世襄略顯稚嫩的臉龐,也不準備給沈玉先這個組長留面子了。
「組長,既然這樣,那你總得告訴我點兒陳副隊長的事跡吧!不然我怎麼給隊裏的兄弟們介紹?你也知道,那都是些大頭兵,要領導他們,手裏沒點拿得出手的東西,他們可不容易服氣。」
說完他又撇了陳世襄一眼,眼神中帶着輕蔑,這小子人模狗樣,胎毛都還沒褪光,一看就是個樣子貨,能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來?!
沈玉先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
「他是從法租界情報組過來的,這夠嗎?他是大學生,處座親自講過,要逐步提高特務處的總體文化水平,這夠嗎?」
沈玉先今年二十四,四年前特務處剛成立他就加入了特務處,如今是特務處最年輕的少校組長,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
加上深得處座看重,上面還有個當過區長的姐夫,在這特務處,他是不需要看多少人臉色的。
而劉一鳴,他是從當初警備司令部時代走過來的人,如今的偵察大隊歸特務處管,處座不喜歡他這種偵察大隊的老人,尤其還是軍官,因為這些人身上沒有特務處的血脈。像劉一鳴這種舊時代的人物,被清除出隊伍,只是早晚的事。
更重要的是,這還是一個看不清局勢,不識相的人,自他上任以來,便一直在背後給他使各種絆子找麻煩,掂量不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他也懶得跟對方和顏悅色假惺惺。
「夠,怎麼會不夠呢!法租界情報組可是組長一手帶出來的,既然是從那兒來的,那當然是精兵強將了。」劉一鳴陰陽怪氣道,說完便直接氣沖沖地出了辦公室。
陳世襄看着被關上的辦公室門,心裏更是給這位劉副組長狠狠豎起了大拇指。
嘖嘖嘖,不畏強權啊!真是一條好漢。
他到不是很在意對方對自己的嘲諷,反正他也是抱着走後門的心思才會從湖南來上海的,況且對方也沒說錯,自己本來就是精兵強將嘛!
「表哥,這位……」陳世襄示意了一下辦公室的門,「是怎麼回事啊,居然這麼不給你這個組長面子?」
屋裏沒了外人,陳世襄也不再客氣,直接在旁邊椅子坐了下來。
「一組的老人,我來之前就是副組長,上任組長出事後,本以為能扶正,結果上面派了我過來,他不服,又看我年輕,所以跟我一直不對付。」沈玉先輕描淡寫地解釋了兩句,沒把這事放心上。
「他不是特務處出身的人,在偵察大隊干不長久的,以後要麼被調走,要麼被調查,你不用在意他。這次我安排你過來我這邊,也是為了這個,你先去一隊當副隊長,只要以後立點功勞,他一走,隊長就是你的,好好把握。」
面對陳世襄,沈玉先又是另一幅面孔,他臉上帶着親切的笑容,嘴裏更是毫不掩飾地說起對他的未來安排。
他把陳世襄要來當然不是讓他當小卒子的,偵察大隊不比他一手帶出來的法租界情報組,在這裏他沒有心腹。
他當初獨身上任,手下什麼人都有,就是沒有自己人,如今站穩腳跟,自然便需要安排安排自己人了。
偵察大隊主要是負責區裏的行動,同時也兼管着原來負責的上海治安管理,下分有三個行動小組,他是一組組長,一組下面又分三個小隊,攏共百來號人。
一隊的劉一鳴不用說,二隊的余山壽也不是他的人,至於三隊的黎兆民,只能勉強算是他的人。
黎兆民是南京特訓班出來的,當初余樂符上任區長之前,就是南京特訓班的總教官。
黎兆民用着雖然也順手,但論親近,中間總還是隔着一個姐夫,這對沈玉先而言,還是有那麼點不得勁的。
陳世襄倒是沒想到,他第一天上任,表哥就已經給他把未來的位置都已經想好了,一時間心裏也說不出是個啥滋味。
難道這就是有關係的人走的路嗎?
這感覺……還挺不錯!
現在他總算是明白組織為什麼要派「他」來上海了。
咱上面有人啊!
他這還什麼都沒幹呢,就已經是一個副隊長了,以後干出點成績,豈不是還得爬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