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裏的茶水很樸素,僅僅是這周邊山野間出產的綠茶而已。三人坐下不多時,便有一壺燒的滾燙的茶水和三隻陶瓷大碗被店小二端了上來。
這三隻大碗就是做茶碗用,碗沿上還有幾道豁口,並不雅致。來這家茶館的人基本都是行路口渴之人,沒那麼多講究,能解渴就行。
白小雨先給自己倒了小半碗,用嘴輕輕吹着茶湯的熱氣,抿了一小口。
徐懷谷給自己的碗裏也倒上茶,順便幫姜承錯倒了一碗。喝了熱茶,白小雨才開口說道:「說說你的故事吧,莊野雲和你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徐懷谷心中慚愧,不再隱瞞,便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包括莊野雲與他在閣樓里的那兩晚。
白小雨聽得眉頭緊鎖,姜承錯倒是像是在聽故事一般,越聽越有趣。徐懷谷說完這些之後,便趕緊紅了臉,又說:「我知道我自己做的確實不對,所以才更加想要為她爭回這一口氣。」白小雨搖頭道:「你並未做錯什麼。」徐懷谷疑惑,說:「我已經與余芹結為道侶,卻在外與莊野雲有了肌膚之親,難道這還不算錯?」白小雨皺眉盯着他,嚴肅問道:「你是真心喜歡余芹的嗎?」徐懷谷困惑地說:「我自然是喜歡她的,不然為何與她結為道侶?」
「我聽你的故事說來,總感覺余芹和你的感情有些奇怪。真心的喜歡,應該是每見到她的時候,都像是看見了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一樣,那種純粹的快樂和心跳的感覺,你對她有過嗎?」徐懷谷仔細回想着,沒有說話。
「你們之間的感情摻雜了太多外物,比如余安對你的救命之恩,比如余芹對你的順從和關心。」
「真正的喜歡,應該是拋去對方對你的好之外,你還能夠願意和她繼續走下去。在每一次見到她顛沛流離之時,都想着要為她丟下這一座江湖,只想與她安度餘生。」白小雨反問他:「這些感覺,你有過嗎?」徐懷谷啞口無言。
許久,他慚愧道:「確實不曾有過。上次想把她送去扶搖宗修行,一心也都只想着讓她能有一個好的未來,至於離別的傷痛,還真沒有多少。」白小雨問:「那你和她結為道侶,是在可憐她,然後感動你自己嗎?」徐懷谷臉色大變,眉頭緊鎖,在細細品味這白小雨的話。
白小雨有些憂鬱地說:「你也許不太相信,可我覺得事實也許就是如此,只是你的內心不願意承認罷了。余芹和柳婉兒毫無疑問地都喜歡你,可你對她們的關心,是建立在她們關心你的基礎之上的,你要明白,這不算喜歡。而你與莊野雲的關係卻不同,那恰好是一種平等的態度。你的內心是有些喜歡莊野雲的,只不過道德告訴你,你不該喜歡她,所以你從心底里就否認了自己喜歡她這一說法,連你自己都沒有發覺。直到莊野雲死在樊萱的手下,這感情才終於爆發了出來。」徐懷谷不知如何回答白小雨,只是不住嘆氣。
她接着說:「你知道嗎?天底下的修士,十有八九都有心魔。而那些沒有心魔的修士,反而不是那些九境十境的大修士,恰好是那些一二境的小野修。一名大修士活了起碼八九十年,歷經世事滄桑,難道不曾為哪名女子動過情,不曾與朋友親人生離死別過?在世事這罈子酒里泡久了,多多少少會帶上一點俗世的味道。只是他們之所以能夠繼續一路修行的緣故,卻不是斬卻了心魔,也是壓制心魔。」
「心魔一旦滋生,便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心間,沒有辦法斬除,只能壓制。便如那與你一路北上的左丘尋,你可知道她真實身份是飛魚洲的天生劍胎蘇涒?」徐懷谷點頭,說:「我在許多人的口中都聽過這個名字了,她以前很出名。」白小雨這才繼續說下去:「我這些年來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跡。飛魚洲有一座小宗門,名叫新雨宗,在飛魚洲的境內,連三流宗門都算不上,可想而知,這座宗門有多差。可是有一天,新雨宗的一名弟子,也就是蘇涒,在破三境的時候發現了心湖並未生出,而是生出了一柄飛劍,把這個初入修行的孩子嚇了一跳。她請教過了宗主之後,新雨宗主大驚,知道這是萬中無一的天生劍胎,趕緊雪藏起來,把她當做新雨宗的寶貝一樣小心呵護,並且親身傳授給她劍術。」
「蘇涒在新雨宗迅速地成長着,也就是在這一座宗門裏,她遇見了那一個喜歡的男子。二人很快私底下結為道侶,相互許下誓言,要陪伴對方走過一生。可世事難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蘇涒是天生劍胎這件事不知由誰給傳了出去,頓時整座飛魚洲的修行界都為之震驚。由於新雨宗是小宗門,一些勢力強大的宗門便開始插手新雨宗,在暗地裏較着勁,千方百計想要拉攏蘇涒,而自然,那一名與蘇涒結為道侶的男子就成為了這場局之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是不會有好的命運的,在那些大修士們的較量之下,那男子成為了犧牲品,死去了,不過具體如何死的,我並不清楚,那件事只有極少數參與者才知道。這件事之後,蘇涒大怒,憤然離開了飛魚洲,銷聲匿跡許多年,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直到今天,紫霞宗道會的消息一旦被傳出去,世人便知蘇涒在東扶搖洲了。」
「此事過後,這男子的死就是蘇涒的心魔,她離開飛魚洲之時曾經放出過話,總有一天,她重新回到飛魚洲之時,會問劍當年參局的所有宗門。你知道那代表着什麼嗎?一人之力與一洲對抗,只有十一境修士能夠做到,那就是她的目標。」徐懷谷聽得發怔,許久之後說:「難怪,原來這才是左丘尋的過往,她從來沒有和我們說起過。」白小雨問:「你可知她一路上有什麼修身養性之舉嗎?」徐懷谷不假思索便說道:「她有一把琵琶,時刻都帶在身邊,有時遇見好看的山水之時,都會拿出來彈奏,我覺得很好聽。」白小雨點頭說:「這就是了,這便是她壓制心魔的方法之一。那把琵琶對她而言一定有很重的意義,所以才會如此重視。」徐懷谷一想到這一層,才發現左丘尋其實已經很久都沒有認真彈過一曲琵琶了。
自從她去到清風谷之後,更加是夜以繼日開始練劍,似乎有些入魔,難道是她的心魔快要壓制不住了嗎?
徐懷谷把這件事記下來,準備回去詢問左丘尋。他問白小雨說:「白姐姐,那我應該如何壓制我的心魔?」白小雨說:「方法有很多種,只看哪一樣適合你罷了。我問你,莊野雲生前可有非常喜歡做的事?」徐懷谷皺眉沉思起來。
他與莊野雲相識並不久,其實還算不得十分了解她,只對她在酒樓中左右逢源之景尤其記憶深刻。
難不成她喜歡交際?不對,她曾經在夜裏和自己說過,那只是她想要去往中土的一種手段,算不上喜歡。
那她所喜歡的,究竟為何?徐懷谷幡然醒悟,她一直所追求的中土,可不就是代表着生嗎?
徐懷谷有些激動地說:「她喜歡活着,她想要前去中土的原因就是因為知道妖族會入侵東扶搖洲,她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白小雨也笑道:「那你可知道該怎麼做?」徐懷谷有些疑惑地搖頭。
白小雨說道:「繼承她的遺志吧,讓她在你身上繼續活下去。你不覺得這很奇妙嗎?在一個人的身上看見另一個人的影子,讓那個人在你心裏活下去。」
「徐懷谷,你要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寶貴。不僅因為你是那世間罕有的天生劍胎,更因為這世界上有如此之多關心你,愛你的人,你才更應該好好活下去。余芹,左丘尋,柳婉兒,謝卿雲,還有我,還有已經逝去的莊野雲,都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務必不要讓愛你的人辜負了他們的善意。」徐懷谷惘然,抿了抿嘴唇,眼角似乎有一些淚花在閃爍。
白小雨笑着端起都有些冷了的茶碗,說:「不多說了,喝茶。」徐懷谷喝了一大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白小雨說道:「那按照白姐姐你的說法,我豈不是還從未對誰動過真心?難道我從未真正喜歡過誰?」白小雨說:「我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而已,究竟如何,還是看你自己心裏是怎麼覺得的。不過要是今後遇上了我所說的那樣,就千萬不要錯過心愛的女子了。」
「如果真有一天遇上了,余芹和柳婉兒她們該怎麼辦?」白小雨搖頭道:「由你自己來決定。」徐懷谷悶悶地一口喝盡茶水,又倒了一碗。
那邊姜承錯聽着二人的對話十分有趣味,嘴角帶着笑,早就向店家要了一碟花生,正在抓着吃。
徐懷谷又是一口喝盡碗中茶水,好奇地問白小雨:「白姐姐你說天下修士十有八九都有心魔,那你有心魔嗎?」白小雨正在喝茶,喉頭不自覺一滯。
隨即,她沒有停歇,把這一碗茶飲盡,對着姜承錯說道:「姜師弟,向掌柜的再要幾個燒餅,結了賬,我們就走。」姜承錯苦着臉,說:「白師姐,怎麼又是我結賬?」白小雨瞪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憑你這多要的一碟花生,就該你結賬。」姜承錯遇到這歪理,自然沒話可說,趕緊屁顛屁顛跑去前台結了賬,還真拿了幾個燒餅。
白小雨轉身離開茶館,走在最前面,沒有回答徐懷谷的問題。她不想讓徐懷谷知道,她的心魔,就是當初她加入妖宗的初心。
也就是徐懷谷和李紫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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