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谷回到家裏之後,便開始了清掃。雖然從沒做過這些家務事,手生的很,但是徐懷谷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他並不急。
況且在清掃的時候,他總能時不時地發現一些帶有自己年幼回憶的物件,便是意外之喜了。
平心靜氣地幹這件事,徐懷谷倒也算樂在其中。就這麼一直從早晨清掃到晚上,才終於把家裏收拾了個乾淨。
院子的水缸只有渾濁的雨水,徐懷谷起身倒了,他要去井裏打些乾淨的來。
此時已經入夜了。小村莊不像興慶那般的大城,夜裏也還喧囂熱鬧得像白晝一樣,天一黑,青嶺便早早地進了夢鄉。
走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耳邊吹來泠江的風,帶着些令人心醉的微涼。
泠江的水冷,風總是涼颼颼的,徐懷谷對這風很熟悉。他把領子往下稍微拉了一些,任憑風灌進來,吹得人心口帶點冷氣兒,分外舒暢。
他在井邊打水,井裏映了一口月亮,木桶一放下去,那月亮便被打碎了。
只不過碎了又圓,圓了又碎。徐懷谷覺得自己應該在青嶺待下去,等到妖族入侵的時候,也去上一次戰場,能殺多少是多少,實在打不過了就往後撤,撤到興慶城去。
再不敵,還能往北撤到清風谷,紫霞宗,扶搖宗。到扶搖宗就無路可退了,那是東扶搖洲的最北端,如果扶搖宗淪陷的話,東扶搖洲就沒了。
想到這些,徐懷谷覺得心裏一陣絞痛。但是他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妖族入侵勢不可擋,別說一座東扶搖洲,就是整片中域能否在戰爭中活下來都還是個不定的事。
只不過輸可以輸,但卻不能投降,必須要打出人族的氣節來。到時上了戰場,儘管往死里殺便是。
來青嶺已經一天了,那些想見的故人卻都還沒見到。徐懷谷回的太晚了,他哪裏知道張小禾、李紫、白小雨其實都已經在暗中見過他了,只是因為張小禾和李紫站在人族的這一方,白小雨卻是妖宗弟子的身份,雙方有所忌憚,都不想要在對方面前暴露自己,因此都沒敢貿然與徐懷谷見面。
徐懷谷打水的時候想到,自己明天應當去一趟泠江看看才行。他對泠江有很不一樣的情感,那是他童年時最喜歡的地方。
許久沒回來了,他懷念泠江的風。那就這麼決定了,明日去一趟泠江。
夜色深沉如水,高山上更是如此。黑夜給山蒙上了一層紗,扶搖宗的悟劍閣屹立在一座高聳的山峰處,直插雲端。
這是扶搖宗弟子們平日裏的修劍之處,悟劍閣的門口還站着那一名抱劍漢子,他正在偷偷地四處張望,趁沒人看見的時候抽兩口煙。
距離徐懷谷離開扶搖宗都已經快五年了,他似乎有抽不完的煙,受不完的罰,竟然還在悟劍閣底下守門。
他吞雲吐霧,滿臉陶醉的神情。灰白色的煙圈一個接一個從他口中吐出,然後被風吹散而去。
悟劍閣里傳來了有人下樓的腳步聲,抱劍漢子趕緊掐滅了煙嘴,拿手扇一扇風,把白煙吹開,然後振作起精神來,裝作在認真履行守門的義務。
一名長老走了下來,瞥了他一眼,看見他那認真的神情,不禁笑道:「難得這麼認真,不抽煙了?」抱劍漢子忙樂呵呵笑道:「李長老說笑了,早戒了。」李長老挑了挑眉毛,笑着反問道:「是麼?上回我聽邢長老說,才十天前他剛好把你抽煙抓了個正着,這也是早戒了?」抱劍漢子只好一個勁兒地賠笑,不說話了。
這姓李的長老並不嚴厲,對他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被他正面看見,都不會有什麼事。
主要還是那個刑堂的邢長老,都多少年了,抓了自己少說也有幾十回了,還抓,還不許他抽煙,真是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較什麼勁兒。
怎麼宗門裏頭只許喝酒,不許抽煙呢?抱劍漢子悶悶不樂。待那李長老走後不久,他又點起了煙。
沒過多久,悟劍閣又傳來腳步聲,但是抱劍漢子沒有去管,依舊暢快淋漓地抽煙。
這腳步聲一聽就是對他沒有威脅的,這些年來守這座悟劍閣,別的沒學會什麼,倒是把扶搖宗里所有人的腳步聲聽了個七七八八。
當然,這是為了他能更方便地抽煙。看書喇腳步聲漸漸近了,走出來果然不是什麼長老,卻是個模樣標緻的女子。
抱劍漢子似是早就知道了她是誰,只是一邊抽煙,一邊對她笑道:「余師妹你終於出關了,破境成功了吧?恭喜恭喜。」余芹心情不錯,便也笑着回道:「多謝師兄。」原來余芹在扶搖宗內修行多年,此時已經剛破了五境,也算是扶搖宗里一名新起之秀了。
抱劍漢子搖搖頭示意不謝,那邊卻又有一人向悟劍閣走來。抱劍漢子往那處仔細一瞧,卻見是殷子實。
他嘿嘿一笑,心想運氣不錯,也是個不管事的,便抬起煙斗又猛吸了一大口,吐了一大圈白霧。
殷子實往悟劍閣而來,正巧在門口碰見了余芹。殷子實看出來余芹剛破境,便也趕緊走上前來道賀,余芹同樣答謝過他。
余芹對他說道:「可巧在這裏碰見殷師兄,剛好要去找你幫忙來着。我想離開一趟宗門,只是最近宗門裏頭氣氛不同往日,只怕執事堂那邊不准。我知道殷師兄和執事堂關係不淺,所以想請你幫我多說幾句好話。」殷子實問道:「余師妹可是要去找徐懷谷?」余芹有些驚訝,問道:「你也知道他還活着?他也給你寄信了對吧?」殷子實答道:「確實,不僅是我,大長老也收到了他的信。他這會兒估計已經到青嶺了,大長老讓我南下去一趟,一是打聽南邊的情報,二也是見他一面,看看他現狀如何。如果余師妹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同去,這樣一來執事堂那邊也好辦多了。」余芹喜上眉梢,忙拱手謝道:「太好了,多謝殷師兄!」殷子實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不謝,況且我也很希望看到你們倆團聚。當時得到徐懷谷死了消息的時候,我就不太相信來着,那小子就算是去了地府里,閻王也是不收的,哪有這麼容易死?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余芹只是輕輕撫摸胸前的長辮子,低頭微微地笑。
抱劍漢子不知何時默然把煙熄了,茫然看向天際遠方。興慶的夜色是萬家燈火的夜。
當年的興慶,若從高處俯瞰而去,城中的燈火便如那滿天的繁星,閃爍亮色。
但是如今興慶城的景色卻比不上往年了,只能算得上是有雲的夜晚,也看得見稀疏的星點,但是不多。
城中最北端的皇宮裏,大余國皇帝林宏治穿着一襲金黃色龍袍,坐在龍椅上,垂眉扶額,似乎很失落。
周圍的幾名太監端着幾份公文,顫巍巍地跪在大堂的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只要是個住在大余國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幾年國力衰弱得厲害,完全不比往年了。
不過這也不能把責任全推到林宏治身上去,都是為這妖族入侵一事才會如此。
這幾年大余國一直在擴充軍力,養兵向來是最吃銀子的,大余國因此國庫空得厲害。
還有那聯合軍隊的事,也把大余國害得不淺。聯合軍隊是東扶搖洲四大國共同商議出來的,其本意是要讓整個東扶搖洲的世俗力量聯合起來,共同抵禦妖族入侵。
除了大余國本身,其餘三國也有義務派出軍隊入駐邊境,儘可能地阻擋妖族。
只是這些軍隊進了大余國之後,並不安分,四處擾民。況且這些軍隊由他們本國的將軍管轄,大余國壓根管不着他們,這些天裏,上奏彈劾此事的地方官奏摺都有好幾十本,看得林宏治頭疼不已。
這些年費了這許多措施,做了許多讓步與妥協,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準備。
只是號角尚未吹響,倒是大余國自身已經逐漸亂了陣腳,這些決定做的到底對不對?
林宏治心裏沒有答案,得戰爭真正打響之後,才會見分曉。對於大余國目前的戰力,林宏治早已在心中盤算過無數次,自然是一清二楚。
上層戰力,有十境修士兩位,九境修士四位。十境修士之中,一位是星月宗宗主梁辰,忠實可靠;另一位則是那從中土而來,坐鎮青嶺的楊姓劍仙。
聽說他的殺力極高,堪稱十境修士的巔峰,但是卻並不聽從大余國的調遣。
當時他來青嶺的時候,只對大余國朝廷交代了一句話,說他會盡一切可能殺最多的妖,不擇手段。
此後,便一句話也不說了,他曾派人想與那劍仙商談,但直接被人家拒之門外。
林宏治很想知道關於這人更多的消息,只不過他派出的往中土那邊打探消息的人卻也什麼也查不到,讓得林宏治頗為惱火。
這修士的修為一旦高了,傲氣得不像樣子,關鍵是林宏治還真就拿他沒辦法,也只能隨他去算了。
下層戰力,糾集了四國軍隊之後,大余國南邊駐紮的軍力已經達到了恐怖的五百萬之多。
只不過林宏治心裏也清楚,兵力一多,魚龍混雜的,戰鬥力肯定不如精兵,但是目前情況危急,也顧不上這些了,能多一個人就是一個人。
但就算有五百萬的軍隊,能抵抗妖族多久,他的預期還是很不樂觀。能把妖族拖住三個月,他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能拖得更久,大余國估計就能在中域出名了。但是也只能到此為止,覆滅的命運是逃不掉的,只是延緩罷了。
不僅是他,東扶搖洲的每一座國家、每一座宗門都是如此。林宏治坐在龍椅上,猛然發怒,把桌子上堆成山高的奏摺往堂下一推,頓時奏摺稀里嘩啦地散落了一地,嚇得那一眾太監全都趴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他龍顏大怒,厲聲罵道:「把所有彈劾軍隊冗餘的奏摺全部給我壓下去!國難當頭,不靠當兵的救國,難不成靠他們這一群只曉得舞文弄墨的飯桶?傳我的令,從明日起,還有給我上裁兵奏摺的,讓他自己提着腦袋給我滾到邊境上去!他要是能殺妖,我這個皇帝的位子都給他坐!」看書溂太監們畏畏縮縮,連聲稱是,又把被林宏治丟的滿地都是的奏摺撿起來,全都拿了出去。
林宏治單手扶額,靠在椅子扶手上,只覺得自己兩邊為難,腦子深處鑽心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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