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徽殿中,趙禎很快就看完了兩份札子。
其中的內容,和他腦中那份龐大記憶里關於此事的內容相差仿佛
雖然說,想要一下子消化掉這份記憶並不現實,但如果只是近期會發生的事和涉及的人,他回憶起來,還是沒有太大難度的。
不過,看是看完了,他卻並沒有急着抬頭。
記憶里的確是有這件事,但是,那個時候,原主的年紀太小。
所以,對很多事情都霧裏看花,瞧不明白,只是遵從着劉娥的意思來辦。
但是現在,趙禎既然入局,自然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從表面上看,丁謂的方案明顯對劉娥更加有利,這也符合他作為劉娥親信的身份。
按照他的方案,朔望見宰執大臣,那麼,尋常的多數政務,就會通過政事堂進呈,宮中畫可的方式來處理。
如此一來,便意味着,所有的權力都會匯聚在劉娥和丁謂的手中,趙禎這個皇帝,根本沒有參與進去的餘地。
相對而言,王曾的這份方案,由太后和皇帝共同垂簾,五日一見大臣,參決政事。
雖然說,也還是劉娥來最終決斷,可至少趙禎是在場旁聽的,不至於被完全排除出決策中心。
從這個角度而言,劉娥本不該有什麼猶豫,直接選丁謂的方案便是。
可問題就在於,朝堂政事,往往不能光看表面這麼簡單。
王曾能夠做到參知政事的位置上,其政治智慧絕對不低。
他敢提出這個方案,並且和丁謂爭執這麼久不肯讓步,自然是有自己的把握的
趙禎心裏很清楚,劉娥之所以將此事拿來問他,除了因為猶豫不決,想要徵詢他的意見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試探。
於是,他心中計議了一番,很快便有了決斷。
伸手將札子合上,命人送回去後,他抬起頭,沉吟道。
「大娘娘容稟,依臣所見,王曾的法子更加妥當些。」
按照宋人的習慣,皇帝即便登基,在太后或太皇太后面前,多數場合也依舊需要自稱為臣。
反倒是談及朝中大臣時,除非是當面奏對,否則一般不用敬稱,而直呼其名,以示君臣之別。
當然,對於資歷極深的大臣,即便是私下提起,也會用官名敬稱。
只不過,能得到這種禮遇的人,在朝堂上可謂少之又少。
劉娥原本略顯懶散的坐在原地。
但是,聽到趙禎的這句話,她頓時直起了腰,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開口問道。
「為何?」
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字,可趙禎明顯能聽得出來,劉娥的口氣中隱約有一絲不滿。
不過,這本不是什麼意外之事,他也早有預料,斟酌了片刻,他繼續開口道。
「歷朝歷代,內宮與外朝隔絕,最易生出禍事。」
「若依丁謂之言,諸事皆由宰相進呈,宮中畫可施行,則恐有小人居中弄權,徒生事端。」
趙禎所言的小人,自然指的就是丁謂。
這兩份方案,看似是前者對劉娥好處更大,可以讓她通過丁謂徹底控制朝政,但其中也蘊含着一個巨大的隱患。
那就是,容易滋生權臣!
每月朔望兩次接見輔臣,大大延長了宮內和兩府直接溝通的時間間隔。
這種情況下,大多數的政務,將通過文書批答的方式來處理。
如此一來,這中間就會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雖然,丁謂說着軍國重事不拘時日,立召輔臣共議,尋常事務由政事堂進呈,宮中畫可。
但問題是,到底什麼才算軍國重事,什麼才算尋常事務?
這個解釋的權力,實際上是握在丁謂的手中的。
所以,他的這個方案,既是在幫劉娥,也是在趁機擴大自己的權勢。
王曾之所以和他針鋒相對,最根本的原因,大概率是因為,他看出了丁謂的目的。
除此之外,王曾也肯定相信,劉娥也能看出丁謂的目的。
所以,他才敢和丁謂打擂台,一直鬧到現在。
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王曾顯然沒有猜錯。
如果劉娥沒有看到這一層的話,那麼,她早就該選丁謂的方案,而不會拖延到現在,甚至還來問趙禎的意見。
果不其然的是,趙禎的這番話說完之後,劉娥眉頭緊皺,顯然是十分猶豫。
但是,遺憾的是,最終她還是搖了搖頭,道。
「官家能有謹防權臣作亂之念,可見先皇的多年教導,總算沒有白費,不過」
「依祖宗家法,中書,樞府互不預聞,政事堂中,亦是宰執輪班知印,一人隻手遮天之事,幾無可能,官家想是多慮了。」
這話一出,趙禎不由有些失望。
果然還是多年的信任,最終在劉娥的心中佔了上風,讓她更加偏向於丁謂的方案。
劉娥的意思很明白。
大宋的宰相和漢唐不同,樞密院分割了宰相的軍政權,使宰相在和軍事相關的事務上,不僅沒有發言權,甚至就連探聽具體的消息,都是被禁止的。
即便是對日常政務的處理,掌管中書門下之印的,也並非一人,而是宰相和參知政事輪流負責這也是參知政事被認為是副相的最重要原因。
有這些制度約束着,丁謂的權勢即便擴張,也十分有限,不可能鬧出太大的亂子,至少不可能威脅到皇權。
正因如此,在劉娥看來,趙禎的擔憂,多少有幾分杞人憂天的味道。
這讓趙禎有些躊躇。
的確,劉娥的說法不無道理。
理想狀態下,中書,樞府分離,加上宰執輪班知印,的確能夠遏制丁謂的權力擴張。
可問題就在於,任何的制度,都是需要人來執行的。
只要是人來執行,就會存在漏洞。
就丁謂的這個方案來看,有一個很大的空子可鑽,但是
趙禎的目光閃動,狀若無意的抬頭對着周圍掃了一眼,最終,眼神落在某處,眉頭微皺。
此刻的他,着實是有些猶豫,自己接下來的話到底該不該說。
最終,趙禎輕輕嘆了口氣,總算是下了決心,抬頭開口道。
「大娘娘」
然而可惜的是,他剛叫了一聲,劉娥扶着額頭打斷了他,道。
「時候不早了,明日官家還要上朝,早些休息的好。」
「不過,如今先皇的梓宮還停在延慶殿西殿,再加上官家年紀還小,住在旁的地方,我也不放心。」
「所以,方才我跟楊太妃商量了一下,大婚之前,你還跟我一起住在崇徽殿。」
「前些日子,我已經命人把偏殿收拾出來了,一應的器物佈置,都是按照你的習慣來的,宮人們也都配好了,你且去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這番話口氣溫和,但是,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見此狀況,趙禎便知道,眼前這位大娘娘心意已定。
劉娥的性格,這些日子他多少也了解一些,決定了的事,輕易不會改變。
所以,心中雖然有些無奈,但他也只能點了點頭,道。
「那臣就先下去歇息了,大娘娘這些日子操持爹爹的喪禮,想必十分勞累,也要早些休息,保重身體。」
於是,劉娥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輕輕的點了點頭,道。
「官家有心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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