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絝世子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完美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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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戰過後,軍營狼藉,血腥瀰漫。但即便如此,也抹殺不掉那人靜靜而立的清華丰姿。

    容景,天下獨一無二的容景。

    也只有容景,才能牽扯雲淺月的心,才能讓她歷盡千辛萬苦從鬼門關拉回一條性命,才能讓她不計萬里奔波,日夜趕路,只為回來找他。

    他是她一生的魔障!

    他也是她一生的依靠!

    她從來就是為他而來!

    短短的幾步路,似乎被拉長很遠,即便她靈術高絕,輕功絕頂,但依然覺得極慢。

    容景立在軍營門口看着她,時間似乎在他身上停住不前,他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看着那抹紫色的身影從天邊飛來奔向他,眸光一眨不眨。

    這一刻,說不出是什麼情緒,那綿長的思念,那刻骨的記憶,那幾乎讓他瘋魔的相思,那日夜期盼的心情,那曾經看不見天日的絕望,都忽然變得風輕雲淡,不值一提。

    知道她活着,不信天命的他第一次感謝上天的厚待。

    知道她回來,他壓制住相思想念,第一次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

    知道她踏上這片土地,他恨不得她立即出現在他面前。

    今日,終於等到了!

    她終於回來了!

    那熟悉到刻骨的身影,牽扯着他全部的心魂。

    若說這個世界上什麼人能將他的心佔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獨獨雲淺月莫屬。

    他想上去迎她,但腳像是生了根一樣,不受他控制,他這樣自製的人,從來沒有什麼事情不能掌控,但偏偏在她身上一切都有變數。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走近。

    一近再近。

    大約有十丈距離的時候,雲淺月忽然飄身而落,停在了十丈距離之外。

    她依然是一身紫色軟煙羅,依然是舊時的容顏,依然是一年前離開時的清瘦,但是終究是有什麼不一樣了。以前的她,眉眼雖然笑着,總有着化不去的輕愁和無奈,尤其是專注地看着他的時候,那不經意泄露出來的眷戀和飄渺如今已經不見。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清麗溫柔的容顏。

    四目相對,兩雙眸子看得清又看不甚清。

    須臾,雲淺月一步一步地向容景走去。

    四周靜寂,她的腳踏在地面上,發出輕輕淺淺的聲音,血腥似乎遠了,軍營似乎遠了,身後馬蹄隊伍的踩踏聲似乎遠了,這天地間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雲淺月剛走兩步,容景忽然動了,月牙白身影一閃,頃刻間就到了她的面前,她腳步還沒站穩,便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熟悉的如雪似蓮的清香撲面而來,幾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但是這樣的懷抱她在這一年裏思念了千萬遍,尤其是寒池下在鬼門關徘徊之時,更是想得心肺皆碎。

    雲淺月瞬間淚水迷濛了眼帘。

    一切的準備和設防都不及他的懷抱!

    她想着玉子夕說對了,她一遇到容景就會忍不住嬌弱,容凌是否會笑話她,她也不管了。即便被他抱得緊,緊得幾乎都疼了,她卻不想推開,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懷裏。

    這一刻,是如此心安!

    「雲淺月,雲淺月,雲淺月,雲淺月」容景低低輕喃,隨着他每出口一句她的名字,他的手臂都一再收緊,一緊再緊,似乎要將她嵌入身體裏。

    雲淺月在這一聲聲呼喚中覺得心都碎了,萬千人海,她愛上他,被他所愛,她筋脈盡碎,續骨接脈,九死一生,似乎只為了聽他喚一聲她的名字。

    「你可知我想你想得有多苦?等你等得有多苦?幸好」容景聲音低啞,似乎胸腹中有無限情緒積壓不得散出,他眼前已經模糊不清,他將頭低下,深深地埋入她頸窩,「幸好上天厚待我,幸好你回來了。」

    雲淺月感覺他頸窩一抹潮濕,克制的感情轟然崩塌。

    這是容景啊,世人眼中雲端高陽,王侯無雙的景世子,她和他鬧過無數脾氣,最折磨的人時候無非是他在馬坡嶺再她面前血祭精魂,刀劍刺破心脈,掉下溝壑,她回到他身邊,那個時候,只見他淺淺笑對着她,卻不曾見過這般,這般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雲淺月再也受不住,忽然用力,一把推開他,對他大怒,「不許你」

    容景不等她話落,忽然低下頭,將她吻住。

    雲淺月話音戛然而止,眼前瞬間空白,一切的話語和感情被他堪堪擋住,如洶湧奔瀉的潮水瞬間被關了閘,如此的淬不及防又理所當然。

    唇上傳來細微的刺痛,雲淺月心神一醒,想起這裏是什麼地方,想起軍營內外的士兵和跟隨她回來的隊伍,想起

    她用力推他,卻推不動,剛要發急,他忽然放開她,將她攔腰抱起,瞬間離開了原地。

    雲淺月怔了一下,回過神來,他已經抱着她進了軍營,飄身落在了中軍主帳門口。

    「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來打擾。誰來打擾,軍規處置,不必過問我。」容景低啞的聲音對守在門口的人吩咐。

    「是!」軍營門口傳來兩聲鏗鏘有力的聲音。

    容景不再說話,抱着雲淺月進了中軍營帳內。

    雲淺月還沒來得及看清中軍營帳內的情形,一陣眩暈,人已經被他放在了大床上。

    簾幕垂下,羅裳輕解。

    雲淺月想說什麼,卻被他吻住,任狂潮淹沒,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情天幻海,帷幔搖搖。

    情潮起,一發不可收拾。

    雲淺月迷迷糊糊地想着她還沒告訴他容凌的事情,但又想着不是她不說,是他不給她說的機會,等見到容凌可別怪她不說。

    一夜情濃,任何語言都蒼白不抵帷幔內深深纏綿。

    雲淺月最後累得沒力氣昏睡過去。

    容景擁着她,眼睛一刻也不離她,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又是在做夢一般身邊不見她。

    午夜,外面傳來孩童的啼哭聲,極具響亮。

    容景皺了皺眉,並未理會。

    不多時,啼哭聲止住了,他閉上眼睛,慢慢捲起睡意。

    這一睡便是一日夜。

    軍營里從午夜的時候傳來孩童的哭聲後再未傳出絲毫動靜,分外寧靜。軍營內的士兵各守其職,哨兵,巡邏,井然有序,分毫不曾懈怠。

    雲淺月這一覺睡得沉,從離開容景身邊,她從來沒有一夜睡得如此踏實。感受她在他身邊的氣息,便從心底深處升起歸屬和滿足。

    容景這一年來,更是沒有一日好眠,哪怕是在得知她平安無事的時候,也是心不安穩。如今和雲淺月一樣,睡得極沉。

    雲淺月悠悠醒轉,睜開眼睛,帷幔地光線昏暗,她怔了怔,微微偏轉頭,便看到容景正看着她,眼睛是那種永遠看不夠的眸光,一眨不眨。她心下被暖意和柔情填滿,不禁對他露出笑意,嗔道:「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想看着你。」容景眸光沉浸上一絲笑意。

    雲淺月動了動身子,伸手撫上他眉眼,手下的觸感菱角分明,她心疼地道:「我離開的時候你的紋理可沒這麼深刻。」

    容景伸手抓住她的手,低聲道:「一年了,總會有些變化。」

    雲淺月想着是啊,他們分離從沒有如此長過,一年的時間到如今,想想都不敢回首。她艱難解毒,他等待得煎熬,她反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總歸我還是活着回來找你了,比起一生一世在一起,這一年也不算什麼。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上天厚待你我。」容景微微傾身上前,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雲淺月身子微微顫了顫,想起情天幻海的纏綿,臉不由潮紅,輕聲埋怨道:「你也真是,如今軍營內外的人怕都是知道了。」

    「知道什麼?」容景笑看着她。

    「明知故問。」雲淺月美眸流轉,瞪了他一眼。

    容景心神一盪,將她抱緊,輕輕嘆息一聲,有一種壓抑的克制,「雲淺月,你再如此神態,我又忍不住了,你可別怪我不知節制。」

    雲淺月偏轉頭,用手捶了他一下,惱道:「上官茗玥說對了,果然你就會欺負我。」

    「不許說他。」容景忽然板起臉。

    雲淺月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他,「為什麼不許說他?他為了我辛苦解毒,靈術都耗盡沒了,如此可是大功,怎麼得罪你了?」

    容景輕輕哼了一聲,「為何你明明醒來了這麼久不回來?」

    雲淺月想着她是想回來,恨不得插翅飛回來,奈何當時懷着容凌,根本動不了身,這可怪不着人家上官茗玥,她立即解釋道:「不是因為他,是因為」

    「不想你說他。」容景捂住她的嘴,對她柔聲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好好說會兒話好不好,不提他。」

    雲淺月住了嘴,不能說話,只能點點頭。

    容景放開她,摸摸她的頭,語氣溫柔得如化了的水,「真乖。」

    雲淺月忍住要踢他的情緒,拿掉他的手,看向外面,問道:「什麼時候了?」

    「我們睡了一日夜,如今已經申時了,再過兩個時辰,天又會?寒池下的寒氣根本半絲沒傷到他。」

    容景緊蹙的眉頭鬆開,眉眼染上一抹驕傲。

    兩個人又圍着容凌敘了片刻話,容凌畢竟太小,實在耐不住困意,一手抓着雲淺月的衣領,一手抓着容景的手指,左邊是母親,右邊是父親,呼呼睡去。

    雲淺月看着他幸福的小模樣,也不由露出幸福的笑意。

    容景看着母子二人,許久,失笑道:「昨夜我是聽到有孩童啼哭,卻沒有想到」

    雲淺月好笑地看着他道:「你嚇了死命令,說誰敢打擾你就軍規處置,誰還敢再來打擾你?」說着,她想起昨日,臉不由紅了。

    容景揉揉額頭,看着她燈光下暈開的嬌顏,眸光要滴出水來,須臾,他目光轉向在二人中間睡着的容凌,輕嘆一聲,「算了,來日方長。」

    雲淺月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嬌嗔了他一眼,摟着容凌對他道:「什麼時候再開戰?」

    「多休息幾日,不急。」容景道。

    雲淺月想着容景贏了雲城,夜輕染退回了京城,顧少卿前去雲城接收鎮守,他們如今還在雲城外安營紮寨,怎麼也要先進雲城再說。況且連番一個月的數戰,大軍的確休要休養幾日。即便容景受得住,將士受得住,士兵們也受不住。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別話,夜深了,起了困意,容景終是忍不住將容凌從二人中間輕輕地挪到了大床里側,將雲淺月摟進懷裏,擁着她入睡。

    入睡前,雲淺月聽他嘟囔,「他以後不能跟咱們一起睡。」

    雲淺月失笑,「怎麼也要等他再大一些。」

    「你不是說剛生出他的時候,他和上官茗玥住在一起一個月嗎?既然他能看得了他,別人也能看得了。不一定非要和咱們睡在一起。昨日夜你沒見他,他也好好的。」容景道。

    雲淺月對他道:「那時候是沒辦法,我要坐月子,上官茗玥喜歡他。」

    容景蹙眉,似乎斟酌了一下,對她道:「那就等他過了百日再不與我們住在一起。」

    雲淺月不舍地反駁,「百日還是太小了。」

    「小?」容景挑眉,「他天賦異稟,耳目靈通,對外界氣息敏感,雖然還小,但是也不能當小視之,難道你想他」說着將手滑到她睡袍內,意思不言而喻。

    雲淺月想着他說得也對,握住他的手,無奈地同意,「好吧!就等他過了百日之後。」

    容景見她答應,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夜深春暖,軍營靜謐,一夜好眠。

    第二日,雲淺月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了容景,也沒了容凌,她挑開簾帳,看了一眼天色,時間還早,太陽還沒升起,她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披衣下了床,走出營帳外。

    天色極好,東方泛紅,朝陽還沒升起。

    「小姐,您醒啦!」凌蓮和伊雪守在帳子外,見她醒來,齊齊眉眼含笑,不等她開口問,就連忙說道:「世子帶着小公子去南山頂上看日出了。」

    雲淺月挑眉,「看日出?什麼時候走的?」

    「有半個時辰了,說您從雲山出來一直趕路沒休息,應是很累了,讓我們別吵醒您。」凌蓮抿着嘴笑着道:「世子抱着小公子像模像樣的,到底是父子,小公子在他懷裏半絲不鬧騰,聽說去看日出,歡喜得跟什麼似的。」

    雲淺月看向南山,不由露出笑意。容景是什麼人,他清楚從容凌出生到如今見過許多人,況且跟上官茗玥在一起待了一個月,上官茗玥傳輸了他一些思想,後來玉子夕這一路跟她回來,也傳輸了他不少東西,他這個父親如今接手了,自然不容許他的兒子被誰灌輸什麼不利於他的事情,這是抓緊機會板正他在容凌心中的地位呢。

    「今早雲城的顧將軍派人傳來信,說雲城整頓好了,讓世子和您帶着大軍啟程進雲城呢!」凌蓮又笑道,「顧將軍估計也聽說了小公子的事情,說今日一定要啟程,世子若是不吩咐大軍啟程去雲城的話,他就扔下雲城跑回來看小公子了。」

    雲淺月聞言好笑,「顧少卿怎麼跟個孩子似的?早晚不是得見?」

    「您來那日我軍大敗了天聖軍,軍中除了世子外就顧將軍用兵如神,他沒辦法,只能率領先鋒軍去接收雲城,如今雲城安定了,他便坐不住了。」伊雪也笑着道:「除了想見小公子,也是想見小姐您的,畢竟您離開了這麼久,如今總算平安回來了。」

    雲淺月向雲城方向看了一眼,如今慕容大軍駐紮的地方在雲城三十里地外,說啟程進程的話也很快,她笑道:「既然如此,你們去告訴沈昭下達命令,今日就啟程進雲城吧!」

    「世子還沒回來!您不與世子商量了?」凌蓮一愣,悄聲問。

    「不用商量了!他回來也會如此吩咐。」雲淺月笑了笑,轉身進了營帳。

    凌蓮、伊雪想着世子定然聽小姐的,即便不同意也會啟程的,立即去找沈昭了。

    不多時,沈昭下達了命令,全軍準備,一個時辰後啟程前往雲城。

    雲淺月梳洗妥當,又從營帳內走出來,站在門口等候,不多時,太陽升起,冉冉光輝,普照大地,她想着南山頂上應該比這裏看到日出早一些,容景快帶着容凌回來了。

    果然一盞茶後,容景帶着容凌出現在軍營門口。

    雲淺月走上前去迎接他們,容凌似乎極其興奮,見到她後,咿咿呀呀地說着,她好笑地伸手抱過他,小身子暖暖的,半絲也沒有從外面回來沾染雨露的涼氣,可見容景這個父親做得實在周到稱職,她親了親他的小臉,對容景笑問,「南山的日出好看嗎?」

    「不及你好看。」容景看着她被朝陽映照的臉,眸光溫暖。

    雲淺月臉微微一紅,真比朝霞美艷三分,她嗔了容景一眼,對他說了顧少卿來信以及她吩咐大軍啟程進雲城的事情。

    容景微笑點頭,「就料到他會等不及,去雲城休息也好。」

    三人進了軍營,回到中軍帳,用過早膳後,大軍駛向雲城。

    玉子夕昨日喝得多了,今日不能騎馬,與雲淺月和容景擠在一輛馬車裏,厚着臉皮地討好姐夫,再不見他跟隨雲淺月這一路上從東海回來教壞雲離的壞模樣。

    容景見他和容凌一樣乖巧,因為心情甚好,首次大度地放過了他。

    容凌大早上和父親一起跑出去看日出,如今累了,在車中呼呼大睡。

    慕容大軍駐紮的營地距離雲城三十里地,並不太遠,一個時辰後,大軍來到了雲城外。

    顧少卿大開雲城城門,帶領一眾將領出迎,他顯然在上一戰受了傷,腦袋蹦了一塊綢布,但好在沒傷到臉,不影響他的俊美。見大軍來到,不等走到近前,他就直奔着容景那輛通體黑色的馬車奔去。

    雲淺月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奔來,挑開車簾,從車內探出頭。

    顧少卿乍然看到雲淺月面色一喜,隨即伸長脖子往車內看,第一句話就問,「孩子呢?」語氣急切。

    雲淺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算起來容景和夜輕染的戰役也打了一年兩個月了,鐵血戰場,每一次都人肉白骨堆積,多次戰役,磨礪了無數將領,也磨礪了將領的鋼筋鐵骨。顧少卿這個曾經的南梁大將軍也變了不少,曾經是刀鋒般鋒利,如今多了精魄挺毅。見他急切,側過身子對他笑道:「在馬車裏睡着呢!」

    顧少卿扶住車轅,探頭往裏面看。

    容凌在容景的懷裏睡得呼哧呼哧的正香,小臉,小鼻子,小小的身子像一團麵團,白白的,嫩嫩的,小手睡着了還抓着容景的衣襟,將他月牙白錦袍都抓出了褶皺,父子二人的容顏驚人地相似。

    顧少卿呆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指着容凌問,「就是這個孩子?」

    「嗯!」雲淺月點頭。

    「怎麼這么小?這得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會騎馬射箭?」顧少卿蹙眉。

    雲淺月默了一下,好笑地看着他。

    容景抬起眼皮,看了顧少卿一眼,慢悠悠地道:「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顧少卿輕咳了一聲,摸摸腦袋,乾笑了一聲,盯着容凌不移開眼睛,似乎對這個小東西極其好奇,想要伸手去奪過來研究,但是礙於容景抱着沒敢下手,想要上車看,但是車裏玉子夕四仰八叉地躺着呼呼大睡,站了大半地方,已經沒了地方,他有些干着急。

    「我下去,你上來吧!」雲淺月輕輕一縱,跳下了車,讓出一塊地方。

    顧少卿也不客氣,立即跳了上去。

    簾幕落下,雲淺月回頭看了一眼,即便看不見車內的情形也能想像到顧少卿該是正趴到容凌臉前看他了,她笑着搖搖頭,想着希望將來這個臭小子別被這麼多人給寵壞了才是。

    沈昭見雲淺月下車,給她牽來一匹馬。

    雲淺月翻身上馬,隨着隊伍一起進城。

    除了隨顧少卿牽來城門口迎接的眾將領和官員外,還有雲城的百姓,一路上發出歡呼聲。雲淺月攜子而歸的消息已經再不被掩飾地傳遍了天下,百姓們更多的是對容凌的好奇。

    來到城門口,容景馬車不停,沒讓容凌露面,進了城,徑直進入雲城總兵府,

    雖然百姓們沒見到容凌,但是依然足夠興奮,這一日,雲城內一直喧鬧,直到入夜。

    容凌這些日子跟着雲淺月趕路奔波也累壞了,早先還沒顯出來,如今是呼呼大睡,一直睡了半日,直到傍晚才醒來。

    顧少卿從將容景的大軍接進城,便做了甩手掌柜,將事情都推給了南疆國舅和沈昭,即便容凌一直不醒,他也守在旁邊,直到傍晚的時候將容凌等醒了,做了好一番自我介紹,他先識得雲淺月,自然從雲淺月這邊算了輩分,也讓容凌叫舅舅,但是容凌不買賬,對他不咋理會,他分外鬱悶,絞盡腦汁逗着他玩,最後在屋子裏打起了把式,耍了一套劍法,容凌才歡喜的揮舞着小手找他抱。

    雲淺月坐在一旁看着顧少卿好笑,容凌見得舅舅太多了,舅舅這個稱呼實在引不起他好奇新鮮了。她想着等他的親舅舅南凌睿見到容凌的時候,應是比顧少卿更費心才能收買他,估計夠他鬱悶的了。

    入夜,顧少卿才離開了容景、雲淺月下榻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雲淺月在他離開後對容景笑道:「沒想到顧少卿這麼喜歡小孩子。」

    容景懶懶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道:「因為他是容凌,你見吸血將軍在大街上見到小孩子什麼時候撲過去的?」

    雲淺月莞爾,她和容景熟悉的人恐怕都將容凌當自己的孩子了。她想起聽子書說過關於翠微公主的事情,對容景笑問,「哥哥當時給你送了翠微公主,你怎麼沒收下?」

    「嗯?」容景挑眉,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你想我收?」

    雲淺月微微揚了揚脖子,看着他,「是誰說我若不回來,他就收」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收,若是真收了,如今某個女人回來就該哭死了。」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來,打斷雲淺月的話。

    雲淺月立即住了口,看向門口,只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風塵而來,正是風燼,她失笑,「昨日我聽說你不是還在北疆嗎?怎麼這麼快就來了這裏?」

    風燼挑開珠簾進了屋,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直奔在床上躺着玩的容凌走來,隨口道:「北疆如今用不到我了,過來看看我乾兒子。」

    雲淺月是知道風燼當時在容景頹靡的時候賺個了乾爹的,她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怎麼知道我有了孩子?如此未卜先知?這乾爹當得可真快!」

    風燼來到床前,盯着容凌看,隨意地道:「你若是活着,早晚會有孩子,與其當一大堆叔叔舅舅裏面的一個,不如當個特殊點兒的。」

    雲淺月失笑,看向容景。

    容景似乎覺得這事兒特虧,微微板着臉看着風燼不說話。

    「兒子,我是你乾爹!和你娘是光着屁股長大的交情。」風燼做特別的自我介紹,「我叫風燼,記住了?」

    容凌似乎覺得乾爹這個稱呼特別,尤其和他娘的交情也特別,頓時對風燼新鮮起來,好奇地瞅着他。

    風燼看着他小鼻子小眼睛小身子,頓時樂了,一把將他從床上抄起來,舉過頭頂,對他繼續介紹,「乾爹會的東西可多了,將你娘從萬丈懸崖上扔下去,崖底的湖水濺起三丈高,和她打架打三天三夜,將房子都打塌了,差點兒將她埋在底下,還有」

    他話音未落,容景飄出一縷氣線,點住了他的啞穴,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容凌不明白他怎麼突然不說了,睜着小眼睛瞅着他。

    風燼拿眼睛瞪容景。

    雲淺月本來聽得一臉黑線,如今忍不住笑出聲,挖了風燼一眼,「還好意思說你的壯舉?脾性差得跟毛驢沒二樣。」

    風燼想反駁,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拿眼睛嗖嗖對容景放箭。

    容景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對他道:「你以前欺負我的女人也就罷了,如今再教壞孩子的話,不如這張嘴一直封着的好。」

    風燼說不出來,容凌似乎明白是他親爹使了壞,立即對他咿咿呀呀起來。

    「他在說你欺負人呢!」雲淺月看着容凌對容景笑道。

    「他在誇我厲害呢!」容景糾正,「就該讓他知道誰才是他的親爹。」

    雲淺月無語,這個人連孩子的醋也吃,這也太有格調了。

    容景放下茶盞,極其優雅地對風燼挑眉,「明白了?乾爹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風燼心中惱怒,但是知道如今雲淺月回來後,面前的這個容景就是活的,他鬥不過他,暗自磨了磨牙,點點頭。

    容景輕輕揮手,解開了風燼的啞穴。

    風燼冷哼一聲,對看着他的容凌道:「走,陪乾爹去洗澡。」話落,帶着他就走。

    容凌就愛玩水,聽說洗澡,頓時高興地咿咿呀呀起來,十分樂意。

    容景倒不攔着,任由風燼將容凌抱出房門走了。

    雲淺月想着風燼自然不可小看,他跟隨在她身邊十多年,能屈能伸,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容凌能這麼快就被他收買,顧少卿和他差了不是一個等級,也不奇怪。

    這一夜,風燼沒將容凌抱回來,只派人來傳話,跟他睡了。

    雲淺月沒聽到容凌的哭鬧,也由了他。容景想了雲淺月一年,自然不滿足夫妻小別勝新婚的一夜,如今容凌有風燼看着,正合他意。

    所以,這一夜,帷幔輕搖,煙籠雲紗,說不出溫柔繾綣,道不盡無盡柔情。

    第二日,雲淺月自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風燼在她醒來起床後抱着容凌進來,對她脖子上的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紅痕大肆嘲笑。

    雲淺月被容景訓練得臉皮厚了,對他一針見血地反擊,「你年紀也不小了,是否該找個女人大婚了?沒大婚的人,才會說葡萄是酸的。」

    風燼頓了一下,撇撇嘴,在雲淺月以為他被堵住的時候,只聽他道:「聽說東海王除了洛瑤公主,紫蘿公主外還有一個公主。也是不錯?」

    雲淺月呆了一下,「你說菱鈺?」

    風燼挑眉,看着她,不言而喻。

    雲淺月頓時笑了,「菱鈺從沒踏出過東海,你也沒見過她,怎麼想要她?」

    風燼漫不經心地道:「玉子書、玉洛瑤,玉子夕、玉紫蘿長得都甚是不錯,她該是也差不到哪裏去。」話落,他看了容凌一眼,倒出緣由,「這小子將來娶媳婦,自然要千挑百選,眼光怕是高得很,也許我們生個女兒,長得好,被他看上也說不定。」

    雲淺月幸好沒喝茶,但也被他的話噎了個夠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人家菱鈺雖然待字閨中,但是怕是還不知道他是哪號人物,也許知道,但也就僅限於知道而已,他倒好,動作到快,竟然將來有兒女都算計出來了。

    容景聞言看也不看風燼,似乎懶得看他。

    過了許久,雲淺月緩過神來道:「這可難了,菱鈺小丫頭雖然長得是很好,但也是個高傲的主呢!」

    「難道我就差了?」風燼斜睨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道:「你哥哥嫂嫂已經答應幫我了,你爹娘也答應了。有他們牽線搭橋,放心,不用你去做臉。」

    雲淺月唏噓一聲,想着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動作如此快?他不僅已經擺平了南凌睿和洛瑤,而且還擺平了她爹娘?她看向容景,他知道這件事情嗎?

    容景眼神也不瞟來一個,沒興趣地道:「我想你還想不過來,哪裏有心思關心別的。」

    雲淺月輕咳了一聲,聽他提到她哥哥嫂嫂和爹娘,對風燼問,「北疆如今是何情形了?他們四個說什麼時候可有奪下北疆揮軍過來?」

    「明太后那老太婆是前任暗鳳,自然有幾分本事,但也僅限於阻擋幾日而已。你爹娘去了北疆助陣,拿下北疆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風燼不屑地道:「夜輕暖吊着一口氣,活不了兩日了。北青燁還算有些良心,日日拿藥餵着她。」

    「北青燁」雲淺月看向容景,對他道:「哪怕爹娘不去北疆相助,有個北青燁在,北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吧!」

    風燼聞言挑眉,「怎麼?北青燁還是個人物?爺怎麼沒看出來?有他那樣的北崎王北崎能活到參與征戰也是稀奇。」

    雲淺月笑看了他一眼,對他道:「你忘了幾年前我們去北崎皇宮,當時看到了什麼?」

    風燼一怔,想了想,忽然眯起眼睛看向容景,「當年在北崎皇宮和我們迎面相遇的人是你?北青燁是你的人?」

    容景眉梢動了動,沒答話。

    風燼哼了一聲,「手能伸到北崎,你可夠長的,怪不得那次我們白走了一趟。」

    雲淺月笑道:「否則他怎麼可能將榮王府當時庶出一脈全部拔起送去了北疆以北的苦寒之地?你真以為他放手不管了嗎?北疆以北的苦寒之地是和北崎相連。他即便再是榮王府的不肖子孫,也不可能讓榮王府脈息傾亡,片瓦無存。」

    風燼瞥了瞥嘴,見容景拿定主意不理他,似乎不想和他同流合污,他看了雲淺月一眼,故意氣他,得意地道:「他再能耐又如何?還不是看上我家的嬌花跑過來眼巴巴地寵着?」

    雲淺月忍不住抬腳踹了他一腳,瞪眼笑道:「誰是你家嬌花?」

    容景終於扭頭看他,語氣不見惱怒地溫聲道:「你既然有心娶東海的菱鈺公主,我這便派人送你去東海吧!」話落,不等風燼反抗,揮手無數氣線將他捆住,對外面吩咐了一句。

    墨菊笑嘻嘻地應聲出現,扛了即便防備也不是容景對手的風燼「嗖」地出了房門。

    房中沒了風燼的胎噪,頓時清靜下來。

    雲淺月倒也不反對,風燼是該治治,容凌才多大,他就算計上要生女兒下嫁了,有他打個頭的話,那麼其餘人還得了?將來她可不想他的兒子身邊圍着一大堆女人。

    兩日後,北疆果然傳來消息。

    南凌睿帶領人馬攻佔北疆,北青燁叛變,與南凌睿裏應外合奪城,明太后還沒下令迎戰,就被突然出現在北疆的容楓困住劍殺,夜輕暖雖然病中撐着一口氣,但還是殊死一搏殺了北青燁。北青燁在她面前死去,她也油盡燈枯,死在了他身邊。

    對於夜輕暖來說,也許到最後一刻,她恨的人不是容景,不是雲淺月,不是南凌睿,不是讓她大敗的風燼、洛瑤,而是北青燁。這個她在戰場上利用託付了終身的男人,懷了他的孩子,沒料到他竟然是容景的人。

    所以,她哪怕用盡最後一口氣,動用了畢生暗鳳所學,也誓必殺了北青燁。

    據說她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該聽哥哥的話回暖城,哪怕在八荒山被南凌睿殺了也好過今日。」

    她終是悔了!

    其實老皇帝死,夜氏帝師死,夜天逸背離夜氏,德親王死,德親王妃死,她身為夜輕染唯一的妹妹,夜氏暗鳳之主,哪怕有個明太后前任暗鳳之主擋着,但她想離開脫離夜氏也不難。可惜她偏偏為了保住夜氏和夜輕染的皇位不甘心而落得這個下場。

    雲淺月想起在榮華宮他們一群人圍着解花簽,夜輕暖簽文上面畫了一株菊花,寫着「南堂春色」,下面又篆刻了一句小詩,「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當時她讓夜輕染給解惑,夜輕染看了一眼,眸光沉了沉,不過一瞬,便將簽文扔給它,隨意地說她的春天在南。夜輕暖臉紅着說她終身不嫁,哪裏有春天?注釋上說「抽此簽者是人間帝女花。此簽生來富貴,奈何飄零。對坐者飲一杯,自抽一簽。」,當時她坐在夜輕暖的對面,替她飲了酒。

    南堂春色,夜輕染何其聰明,當時也許悟透了。

    夜輕暖戰場招夫就在南凌睿率領着南疆的兵馬擊敗她的時候,佔了兩個南字。春色無非說的就是她的姻緣,戰場招夫,擇了夫婿。而當時正是她在萬年寒池下三個月的時候,天聖是九月未,菊花盛開的季節。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上官茗玥從九仙山師祖處拿的開光的簽文終究靈驗,正如他所說,那簽文可看平生事,可觀心底事,可覽風月情事。一個「南堂春色」終究是應了她的命運。這一株人間帝女花,終是飄零了去。

    想起數年前那個弱不禁風被風一吹就昏倒的小女孩,想起數年後回歸京城她披着雪白的披風,如一團輕如白雪的雲朵,想起她那一句句喊着景哥哥雲姐姐藏了無數心思和黑暗的純真的笑,終是一去不復返,也終是讓她聽聞她的下場後心裏有些難受。

    容景看出雲淺月臉色不太好,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溫聲道:「北青燁武功不是稀鬆尋常,否則他如何能是北崎的王?他武功高絕,身邊保護者眾,卻讓一個瀕臨病危的女人殺死,除非是他甘願。北青燁未必沒在相處中對她生了情,覺得虧欠了她,一命償還了她,陪她一起死。夜輕暖有一個人陪着,她終究是不太可憐。」

    雲淺月點點頭,北青燁的武功她自然清楚,打住傷感,轉移話題道,「容楓回京就是為了報仇,他一直想對明太后下手,卻是一直沒能抓住機會奈何她,如今報了文伯侯府一門被滅門的仇,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容景眸光溫涼,「當時他回京,我許給了他老皇帝的性命和明太后的性命,文伯侯府總歸是容氏的旁支,老皇帝先死了,明太后這一條性命總要還回來,將她的頭顱拿去文伯侯府的陵墓血祭。」

    雲淺月輕吐了一口氣,「我先還擔心夜輕染會不放容楓走,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容楓不是心向着他,幫助他,無非是為了我和查出明太后下落殺了她,才一直留在天聖。這些年他背負着親眼所見的文伯侯府滅門血案活着,終是不易,他受了許多苦。」

    容景低頭看着她,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地道:「也算是夜輕染在他身上網開了一面,若是他真出手留容楓的話,即便是我派人接應,容楓也從他身邊完整無損地走不掉。」

    雲淺月點點頭,問道,「他說了將來如何嗎?是否去文伯侯府陵墓血祭完來找我們?」

    容景搖頭,「沒說!」

    雲淺月想着容楓本來就不喜朝堂,以後即便是容景拿下京城,他怕是也不回去了。不過也好,他本來就是如風的男子,是不該被京城困住。

    轉日,北疆被攻破,明太后、夜輕暖、北青燁都身死的消息傳遍了天下。

    天聖泱泱大國,曾經四海臣服,小國不能望其項背,年年納貢,歲歲稱臣,繁華百年,掌控百年,盜國百年,終是如今大片土地傾覆,只剩下了天聖京城彈丸之地。

    京城之地方圓不過兩三百里,是真正的京麓。

    如今就差南凌睿從北疆帶兵前來與容景匯合,四方人馬圍困京都,直指天闕了。

    百萬兵馬,容景得眾望所歸,天下百姓擁護。這一局江山之棋,兵戈之戰,走到這裏,還差的就剩下最後一步了。

    南凌睿整頓北疆之後,命人厚葬了夜輕暖和北青燁,並沒有對這位殊死反抗到最後一絲力氣的公主暴屍荒野。但是存在北疆的所有夜氏隱衛和暗樁被連根拔起,夜氏暗鳳一脈傾覆,自此消亡。

    三日之後,南凌睿揮軍天聖京城。

    臨到此時,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天聖京城。從夜輕染退回京城後,便無一絲訊息傳出,也無動作。京城在天下人的目光中就猶如一座死城。

    七日之後,南凌睿率領五十萬兵馬由北向南包圍了天聖京城,與容景由南向北對立,對天聖京城形成了真正的包圍之勢。

    九重宮闕到此時當真如一個大牢籠,困住了身在帝京城的所有人。

    南凌睿大軍到達的那一日,容景收到了他派人送來的書信,但書信不是給他,而是給容凌的。上面寫着小外甥「容凌」親啟。

    雲淺月拿過信封好笑,「哥哥真將容凌當做神童了,才出生不到百歲的孩子就會看信?他也真是」

    容景瞥了容凌一眼,對她道:「沒準他真會看呢,你將信給他。」

    雲淺月回頭懷疑地看向容凌,他見到了她手中飄着桃花香的信紙,好奇地望着,她挑了挑眉,好笑地將信紙給容凌,對他道:「你的親大舅舅南凌睿給你來的信,他說讓你自己看信。」

    容凌咿咿呀呀兩聲,兩隻小手歡喜地捧過信紙,雖然小身子軟軟地沒人抱着只能躺着,但偏偏他的小模樣看起來真如小大人一般,小眼睛瞄着信紙,分外精神。

    雲淺月看着他,觀察他拿道信紙後的動作。

    容凌從出生就被上官茗玥訓練着抓夠東西,再加上本身傳承的靈術和能耐,如今別看沒到百日,小手早已經比尋常孩子抓得好了,也有力得多,玉佩都能抓住,別說輕飄飄一封信紙了,他拿到信紙後,用兩隻嫩嘟嘟的小手捧着,上下左右前後地玩耍了片刻,捧着他忘小嘴裏送去。

    雲淺月剛要說話,容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抬起眼皮看向他,他對她示意地笑笑,她推開他的手,住了嘴。

    只見容凌用小嘴死死地將信紙的一處邊角咬住,雖然沒有牙齒,但小嘴唇咬得夠緊,然後兩隻小手一左一右用力拉扯,須臾,只聽刺啦一聲,一封信紙被他從邊角處扯開了,裏面的信箋掉了出來,他頓時鬆開了嘴和手,歡喜地去夠信箋。

    雲淺月眼睛微微睜大了一分,想着這是他的兒子嗎?不過想想他還沒出生就自己有辦法用靈術結網擋住萬年寒池的寒氣來說,撕扯一張信紙的確不算什麼。

    信紙掉得距離他有些遠,他伸手夠了半天沒夠着,轉頭向容景和雲淺月看來。

    「自己想辦法。」容景慢悠悠地坐在床邊,半絲幫忙的打算也無。

    雲淺月想着這么小的孩子難為他了,但容景都不管,她自然也不能管,對他攤攤手。

    容凌得不到幫助,只能再用力,小腿踢騰兩下,小胳膊揮舞兩下,小身子跟着他的動作挪兩下,一炷香後,終於被他挪到了信箋旁邊,高興地將信箋抓了起來。然後捧着看起來。

    雲淺月看向容景,好奇地問,「你說他能看懂呢?」

    「你可以看看小睿哥哥在信紙上寫了什麼。」容景微微勾起唇角。

    雲淺月湊過頭去,只見輕飄飄的信箋上寫了幾個大字,「我是你親娘舅,南凌睿。」,在字跡下面,畫了一幅小版的人像,惟妙惟肖,正是南凌睿打着桃花扇的風流模樣,畫功分外逼真,如真人在眼前。她看向容凌,只見容凌眉眼具是歡喜,小眼睛盯着信箋一動不動。她推開身子,不由感嘆道:「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容景聞言挑眉,笑看着她,「如何信了?」

    雲淺月繼續感慨,「顧少卿守了半日才得容凌歡喜,風燼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收買了容凌。而南凌睿人都沒見着用了一封信就奠定了親娘舅的地位。我在想着,爹娘還沒見着容凌,不知道還能拿出什麼哄外孫。」

    容景輕笑,「總有辦法的。」

    「這個臭小子,掉在福堆里了。」雲淺月見容景抓着信箋玩不鬆手的模樣,不由有些憂心,「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這麼多人寵着,將來可千萬別教養出個嬌貴跋扈的子弟。」

    容景目光溫柔,天生的高傲一覽無餘,「你們吃了許多苦,苦盡甘來,掉在福堆里又怕什麼?我的兒子吃得了世間最苦的苦,又豈能享受不來世間至高的福祉?」

    雲淺月失笑,憂心一掃而散,有容景這樣的父親在,他的兒子又怎麼會被教養得差了?端看此時不管容凌,以後他就不會嬌慣着他。

    第二日入夜,不禁雲淺月念叨的小容凌的外公外婆風塵僕僕趕了來。

    雲韶緣和玉青晴如一對江湖上遊走的神仙眷侶,身穿同系的錦袍羅裙,腰帶佩劍,雖然人到中年,可是半絲看不出年老。一個風姿俊美,一個風韻猶存。除了二人身上的風塵僕僕之氣外,真看不出從戰場上下來日夜兼程奔波而來的模樣。

    二人一先一後走進來,直奔大床上正要抓着雲淺月吃奶的容凌。

    容景站起身,彬彬一禮,「爹,娘,你們來了!」

    二人看也不看容景一眼,齊齊擺擺手,算是承了他的禮。

    雲淺月心想着如今有了容凌,容景就不是寶了!她好笑地看了容景一眼,見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微笑地看來,眸光盈滿某種意思,雲淺月臉一紅,撇開視線不再看他。

    雲韶緣和玉青晴來到大床前,容凌聽到動靜不吃奶了,向床邊看來。

    「果然像小景!」玉青晴頓時樂了。

    雲韶緣點點頭,看了一眼雲淺月,慈父般地道:「下面再生的話,該像月兒了。」

    「嗯!」玉青晴笑着伸手去抱容凌。

    容凌雖然好奇來的人是誰,但是也沒他的食糧打緊,見玉青晴要抱他,小手立即攥緊了雲淺月的衣襟,扭過頭沖娘親的懷裏不理她。

    「這個臭小子,不認識我們呢!」玉青晴手伸了個空,笑道。

    「你沒給見面禮,外孫子自然不認你。」雲韶緣笑道。

    玉青晴立即伸手入懷,掏出一枚小物事,對容凌道:「小容凌,你找外婆抱,外婆給你好東西吃,比你娘的奶好吃多了。」

    容凌立即扭過頭看去。

    「外公這裏也有!」雲韶緣也立即拿出一枚小物事兒。

    雲淺月無語地看着二人手中的糖果,當初他們認她,也是拿出的糖果,如今又來哄容凌,比起別人的禮物,他們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誰拿出的東西都比他們這個外公外婆的重。

    容凌在娘親的奶和外公外婆口中的好東西只見拉鋸掙扎了半響,終是覺得娘親的奶想吃就有,外公外婆手裏的好東西就不一定有了,而且他沒見過,極其新鮮,於是,很快地就做了決定,小身子扭過去,小胳膊對玉青晴伸出找抱。

    玉青晴眉開眼笑地將他抱進了懷裏。

    雲韶緣看着容凌這麼大點兒就有如此靈動的心思,暢快地哈哈大笑。

    這一日,雲韶緣和玉青晴只用了兩顆糖果就收買了容凌,雖然不是在這些人裏面最快被容凌相認喜歡的,但絕對是最得容凌心的,他不像她娘親得到糖果時那般不給面子,小舌頭舔着糖果,不亦樂乎,比玉子夕的豬蹄要得他心的多。

    雲城總兵府因為雲韶緣和玉青晴的到來,更熱鬧了幾分。

    南凌睿五十萬大軍圍困京城之後,並沒有動作,而是等待容景下命令。

    天下人於是將目光都看向在雲城的容景,真正的圍困京城之勢已經造成,接下來就看真正的問鼎江山了。

    容景並沒有命令傳出,也沒有任何出兵的動作和旨意,仿佛如在雲城安定下來一般,日日陪着雲淺月和容凌,享受母子二人歸來的溫馨。

    顧少卿、沈昭、南疆國舅以及軍中所有的將領雖然沒得容景吩咐什麼時候攻佔天闕,但都不曾懈怠,日日練兵。等待他下命令的那一日。

    十日之後,容景還沒下命令。

    半個月之後,容景依然沒有命令傳出。

    二十日之後,容凌過了百日,容景還沒命令。軍中的人等得急了,一眾將領不敢來打擾容景,都前去打擾顧少卿,顧少卿有了容凌可玩,容景不急,他也不急,大部分時間都想盡招數陪容凌玩,自然不理會,南疆國舅還在公子有後慕容氏有後的歡喜中沒緩和過來,打仗也沒那麼急了,所以,眾人將目標都定在沈昭身上。

    沈昭被催了數日之後,計算着時間也差不多了,無奈對容景詢問了出兵之事。

    容景品着茶,翻開黃曆看了一眼,淡淡道,「明日出發吧!」

    沈昭看了一眼黃曆,只見容景翻開的日子是天聖一百一十九年七月三十一日,沒有什麼特別,他不禁疑惑地看向容景。

    「可以去京城過中秋了!」容景合上日曆,隨意地道。

    沈昭恍然,世子這是要半個月內拿下京城了,他恭敬地應是,下去通傳命令了。

    命令一經通令全軍,休整了月余的將士頓時摩拳擦掌,分外振奮。

    當日,命令傳出後,容景召集所有將領議事。

    雲淺月並沒有跟隨容景前往參與議事,既然她曾經說不再理會這一場戰爭,自然就言而有信。這一局江山之棋是容景和夜輕染兩個男人之間的較量,她理該退後一步。

    從玉青晴、雲韶緣來了之後,二人與上官茗玥和風燼一樣,將容凌霸佔着,容凌夜間便不與容景和雲淺月住在一起了。雲淺月成了天下所有為人母的女子中最輕鬆悠閒的人。

    玉子夕、夜天逸並沒有參與議事,在雲韶緣、玉青晴休息的空蕩,陪着容凌玩。

    雲淺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又是一年桂花開。去年桂花開的時候,她在萬年寒池下,前年桂花開的時候,容景從千里奔波回來陪她過中秋,大前年時候,夜天傾還活着,夜天煜和她在姑姑的榮華宮搶一盤桂花糕

    時光如白駒過隙,似乎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明明她還如此年輕,卻蒼老了人和事。

    桂花枝上繁華似錦,身後孩童咿咿呀呀無限歡快,她卻有着淡淡的感傷,揮之不去。

    夜天逸走到雲淺月身邊,與她一起看着窗外,聲音平靜地問,「心中不舒服?」

    雲淺月嘆息一聲,「有些感傷罷了!」

    夜天逸不再言語,臉色有些淺淺淡淡的昏暗。

    第二日,五十萬大軍動身前往京城。

    雲韶緣、玉青晴自然不會參與此次戰爭,二人和容凌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奠定了在外孫心中的地位,於是,一身輕鬆地離開雲城天下遊歷了。

    玉子夕想看這一場好戲,自然黏在雲淺月身邊跟隨大軍前往京城。

    雲城距離天聖京城三百里地,快行軍不過兩日,慢行軍三日。

    容景並沒有要求大軍快行,而是慢慢地駛向京城。

    三日之後,京城在望。

    距離城外三里處,大軍堪堪止步。

    天聖京城的大門並沒有如大軍進犯一般四門緊閉,相反,四門大開。城門前立着全副盔甲的士兵,隊伍整齊肅穆,是西山軍機大營守護京麓之地的重兵,同樣是五十萬。

    星旗招展,大大的「天聖」兩個字的旗幟迎風飄揚,與「慕容」兩個字的旗幟輝映。

    夜輕染一襲明黃龍袍,立在南城門上,風吹來,他龍袍衣袖飄擺,遙遙看來,如九天之上飛舞的騰龍。即便兵臨城下,依然我自尊榮。

    容景緩緩挑開簾幕,下了車,長身玉立地站在車旁,看向城牆上,月牙白錦袍一如往昔優雅從容,沒有鋒利,不居高處,卻是有着天地間唯我一人的清貴。

    一高一低,一明黃一月白,四目相對,千軍萬馬在兩人中間被隔離拉遠。

    曾經,夜輕染是德親王府的小王爺。

    曾經,容景是榮王府的世襲世子。

    曾經,一個人是混世小魔王,一個人是病弱世子。

    曾經,一個被夜氏祖祀祠堂的帝師暗人訓練數年,從鮮血和白骨中爬出,傷痕累累。一個從小父母雙王,被人毒害,寒毒加身,十年不見天日,日日所苦。

    他們是天聖京城繁華之地王府之中的特別公子,從出生就背負了各自的命運。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個被命運戲弄,中了生死鎖情明明很近卻是比九天還遙遠,一個戲弄命運,生生將不可能兩全的姻緣變成了現實。

    他們骨子裏有着一樣的驕傲和高傲,天生來的尊貴讓他們在這一局棋里遊刃有餘。兩雙執棋的手從暗處斗到明處,無數交鋒,今日終於下到了最後一步棋。

    晴朗的天空在這時突然颳起了一陣涼風。

    兩方兵馬隊列整齊,紋絲不動。

    涼風過後,天空忽然飄起了細碎的煙雨,古老的城牆將煙雨織染成了天青色。雨輕輕細細,落在身上,臉上,若有似無,天空中日色未被雲彩遮蒙,煙雨柔如女子的手,百萬人馬的鐵血肅殺似乎在被輕柔地一絲絲撫平。

    百萬人靜寂,呼吸不聞,連戰馬的踢踏聲也不見。

    只有細雨靜寂地飄着。

    一盞茶後,忽然馬車內傳出咿呀咿呀聲,分外稚嫩清脆,打破了靜寂。

    容景昏暗的臉色似乎突然放晴,偏頭看了一眼馬車,勾起嘴角笑了笑,這一笑,如日之清,月之華,溫潤的聲音輕柔悅耳,「容凌,你又調皮。」

    容凌得到父親的回應,更是興奮地傳出幾聲咿呀聲,須臾,一隻小手扯開車簾,他探出小腦袋,小腿在雲淺月懷裏踢騰,似乎要從馬車中出來。

    容景看着他,對雲淺月笑道:「他既然不想待了,你們就出來吧!」

    雲淺月向城牆上看了一眼,與夜輕染隔着煙雨看過來的目光對了個正着,距離不近不遠,卻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一雙眸子分外地漆深,她移開視線,對容景搖搖頭,「容凌剛睡醒,外面下着雨呢,我們先不出去了。」

    容景看着她,目光溫柔,點點頭,「也好!」

    容凌聽得懂父母的話,本來興奮的嘴角噶了噶,使勁抓住簾幕不鬆開,一個勁地往外看。這麼多人的大陣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也是第一次來京城,分外新奇。

    雲淺月也不阻止他看,抱着他靜靜地坐在馬車一側,挑開的簾幕正好看到母子二人一大一小的臉。

    容景轉過身,對夜輕染道:「還記得蘭城的一個賭約嗎?」

    夜輕染忽然笑了一聲,語氣聽不出情緒,「容景,你今日是來找我履行賭約還是帶着你的妻兒來我面前顯唄成績?」

    容景挑了挑眉,「景得上天厚待,我的妻兒平安歸來,自當欣喜,隨身攜行。」

    夜輕染看着他,語氣突然如海底礁岩觸發,灼烈異常,「上天的確是厚待你,讓她解除了生死鎖情,還意外地帶着你的孩子回來。」話音一轉,他凜冽地道:「只是不知道今日你是否還能夠幸運在我手中活着,若是活不下去,她也白忙一場活着了。」

    「你有把握勝過我?」容景揚眉。

    夜輕染冷笑,「你當我勝不過你?好運不會一直是你的。」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吧!」容景看着他,語氣輕淺。

    夜輕染眸光一凜,忽然從城牆上飛身而下,輕飄飄地落在五十萬天聖大軍面前。威儀的聲音對身後五十萬大軍命令道:「爾等聽命,今日夜輕染和容景立約,以天之日,夜之月立誓。我與他一戰生死。若我死,五十萬大軍歸順容景,天聖消亡,再不復爾。若他死,天聖永存。」

    五十萬大軍隊形不亂,齊齊跪在地上,整齊一致地高喊,「是!」

    「容景,我的生前身後事可都交代了,你敢不敢?」夜輕染話落,揚眉看着容景。

    「有何不敢?我的女人能九死一生活着回來,我的孩子能歷經萬難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焉能差於他們?」容景淡淡看着他,面色沒有什麼情緒,「只是你要想好了,五十萬大軍若是死守皇城,未必能讓我好過去。你一人與我決戰生死,那麼奈何橋的幽魂註定有你一個。」

    夜輕染忽然哈哈大笑,「容景,你未免太過自信了!」

    「你的自信也不小。」容景看着他。

    夜輕染收了笑,對他挑眉,「那麼你還等什麼?」

    容景回頭看了一眼,語氣清淡,但是能傳到百萬兵馬每一個人耳中,「容景和夜輕染立賭誓約,一決生死。不波及黎民,不戰火踐踏百萬精魂,輸贏勝負,成敗一人爾。若我贏,自不必說。若我敗,這個天下再不踏前一步。」

    「謹遵世子命!」容景身後五十萬大軍和北城南凌睿率領的大軍齊齊應聲,震耳欲聾。

    「容景,你百萬兵馬對我五十萬兵馬,皇城圍困,若不立誓,血染皇城的話,這個天下就是你的。如今這般立誓,若是死了的話,別事後在黃泉路上說你吃了虧。」夜輕染冷冽警告。

    「榮王先祖能協助夜卓蘭天下歸屬,夜氏盜國百年,榮王府歷代能俯首稱臣,為的無非是天下子民,大仁大義。今日容景一人之戰又有何不可?今日夜氏千瘡百孔,榮王府也有權收回河山。我是為了還天下一片錦繡江山,不是為了血染天下。兵臨城下,百萬人馬留中不發。又有何稀奇?」容景淡淡倨傲。

    「榮王府的確世代大義。」夜輕染冷笑了一聲,「說得冠冕堂皇,為了還天下河山錦繡嗎?無非是為了一個女人的願望而已。」

    容景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的女人能主宰我的江山天下,這是我之幸。因為有她,才有天下。因為有天下,也自然該有她。」

    「既然如此,拔劍吧!」夜輕染看了雲淺月一眼,眸光閃過萬丈溝壑深淵投影。

    容景頷首,再不多說,輕輕一甩衣袖,冰魄頃刻間落在了他手中,清白如雪。

    夜輕染向背後微微一伸手,一柄龍騰劍握在了他手中。


    冰魄是榮王之劍,酬情是夜卓蘭之劍。百年前,榮王容奇為了天下百姓沒能拔出冰魄,百年後,容景終是對夜輕染,這個夜氏的江山的繼承人拔出了冰魄。

    這一瞬間,兩秉寶劍光芒萬丈,似乎照耀了整個天地。

    須臾,一抹明黃的身影和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衣袂如風向對方而去,山河在這一瞬間暗了暗,日色微隱,飄雨驟停。

    兩道身影頃刻間過了一招後,凌雲直上十丈高空。

    刀劍碰撞聲和寶劍擊碎的霞光如層層細雨飄落,閃了百萬人馬的眼,不能直視。

    容凌卻不怕兩個人影纏鬥在一起耀眼的光芒,一雙小眼睛滿是興奮,歡騰地舞着小手。

    雲淺月知道容凌因為有傳承的靈力,所以不懼雙目直視,她自然也不怕,靜靜地看着那兩道身影。只看到清光漫天,劍擊如花雨,明黃和月白如兩道疾風。

    這是王者之戰!

    這是百年風雲沉積的歷史之戰!

    這是慕容氏對夜氏百年恩怨的終結之戰!

    跨越歷史長河,碾碎時光之機,命運的齒輪於這一刻開啟。是走向光明,還是黑暗,天下是錦繡山河,還是乾坤盡覆,旦此一舉。

    「唔,夜輕染竟然這麼厲害,真沒看出來啊!」玉子夕在車中嘟囔。

    雲淺月聞言輕聲道:「他是夜氏繼承人,從夜氏祖祀祠堂和帝師佈下的人肉白骨中走出,是夜氏暗龍的繼承者,焉能差了?他若沒有和容景一較高低的能力,老皇帝豈會將夜氏江山託付,放心撒手人寰?」

    「二姐姐,我記得他在你手下可吃了不少虧!」玉子夕看着她,「這麼說他是故意隱藏或者讓着你了,他對你倒是極好。」

    雲淺月臉色被漫天灑下的光雨照得極清明,但她眸光昏暗,「他之於我,沒有恩義,但總歸有些情義。」

    玉子夕看着半空,「我看着他和姐夫不分勝負,你就不擔心姐夫敗給他?」

    雲淺月淡然一笑,肯定地道:「容景不會敗的!」

    玉子夕伸手去抱容凌,「走,舅舅帶你出去看,在馬車裏看得不暢快,憋氣!」

    容凌本來也想出去,聞言立即撲向玉子夕。

    雲淺月也不阻止,將容凌遞給玉子夕。

    玉子夕抱住容凌,輕輕一縱,跳出了馬車。耳目霎時開闊,容凌高興地樂起來。

    雲淺月將身子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即便容景和夜輕染如今看起來不分勝負,但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最後的結果一定不出她所想。容景從來就沒有讓她失望過,又怎麼會江山在握,幸福已得之時讓她失望?

    時間一點點過去,百萬兵馬無聲無息,天地的光芒聚在一點。那一點地動山搖,乾坤日月被劍影覆蓋,失去光芒。

    從巳時到午時,從午時到未時,從未時到申時,從申時到酉時。

    從艷陽高照,細雨清濛,到夕陽西下,再到夜幕降臨。即便山河昏暗,但他們的劍光和身影也點亮整個天幕。

    帝京城外,百萬兵馬隊列整齊,無人亂動。

    容凌雖然小,但是極其精神,不見困意,一雙小眼睛有神地盯着半空,小脖子仰着,也不見累。

    一夜似漫長又短暫,無人算計時間流逝,只關注着半空中那兩個人影。

    晨起的第一縷陽光滑出天幕,大地在經過了一夜黑暗之後重見光明。金色的陽光灼然照耀五洲,帝京城滄桑的城牆被踱上了一層金色,全部被洗禮。

    這一瞬間,有一個人影從半空中失了重心急速墜下。

    明黃得刺目!

    有一個人影從半空中飄然落下。

    玉雪山之雪般清華!

    一日一夜,高下分出。

    「天逸,你去接他吧!」雲淺月對後面馬車中的夜天逸輕輕開口。

    夜天逸在她話落,天青色錦袍的身影瞬間飛出車廂,向半空中迎去。

    夜輕染這時忽然說了一句什麼,極其輕淺,夜天逸在快接到他時,聽到這句話,身影僵在半空。

    不過是瞬息之間,「砰」地一聲,夜輕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

    夜天逸緊隨着他落下,踉蹌了一步,才堪堪站穩。

    天聖兵馬發出驚呼聲,面色大變,但因早就得了皇命警告,無人離開隊列上前一步。

    慕容大軍的兵馬無聲無息,沒一人出聲,這一刻,即便容景勝了,他們所有人都發不出歡呼聲。即便夜輕染敗了,他依然是天聖最頂天立地的帝王,依然是天生驕傲的夜輕染。

    這一場戰役的輸贏早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基業萬里錦繡背後這兩個堪當棋逢對手的絕頂驚才男子。

    史冊註定會將今日濃墨重彩地記上一筆。

    容景輕輕落在地面上,站在了夜輕染的面前,靜靜地看着他。

    這一刻,即便他父親贏了,容凌也沒發出半絲歡喜興奮的聲音,而是純真的眸光看着夜輕染,孩童的眼睛在血染的鮮血中分外清澈。

    這一刻,萬籟俱寂。

    夜輕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許久,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困難地偏過頭,即便鮮血染紅了他的眉眼和明黃錦袍,依然不損他的輕揚貴氣,他盯着容景看了片刻,對他虛弱地一笑,啞聲開口道:「弱美人,你贏了!」

    時光一瞬間被拉回記憶,兩人分而食之汗血寶馬,兩人互相毒嘴,他都稱呼他弱美人。

    若不是命運作弄,各自為謀,他和他一定會成為肝膽相照的兄弟,交淺言深。

    可惜如今,只能是一個人站着,一個人躺着。

    「我是贏了!」容景看着夜輕染,月白錦袍纖塵不染,與夜輕染身上滿是血污形成鮮明對比,輕輕還劍入銷,淡淡道:「你輸得不是武功,而是心魔。」

    夜輕染忽然笑了,啞聲道:「你竟然能跑我心裏看到我心魔了?」

    容景移開視線,不再看他,目光看向帝京城被金色光芒洗禮的城牆,語氣溫涼,「你我都有心魔,我的心魔是清風明月,河山錦繡,你的心魔是無可奈何背負的責任和愛而不得。如此落差,便也註定了你的敗,我的贏。天壤之別。」

    夜輕染費力地偏轉頭,也看向帝京城被金色陽光洗禮的城牆,眸光幻滅。須臾,他一笑,「你說得對!」話落,又轉過頭,看向雲淺月和容凌,對容景道:「將你護在手心裏的女人和孩子借我說會兒話吧!」

    容景默然片刻,對雲淺月和容凌招招手。

    雲淺月抱着容凌向他們走來,她腳步輕淺,落在地面上,繡花鞋半點兒晨起的雨露不沾,迎着霞光,清麗的容顏和她懷裏純真孩童如畫的臉龐成為了百萬兵馬為背景下最特殊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聚在這一對母子身上,他們的身上似乎帶着溫暖的霞光,揮去了剛剛那一刻臻默於歷史長河的血色,讓看到他們的所有人跟着暖了起來。

    不多時,雲淺月來到近前,站在容景身旁,靜靜地看着夜輕染。

    容凌乖巧地窩在母親的懷裏,似乎分外懂事兒,不吵不鬧,也靜靜地看着夜輕染。

    「小丫頭,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夜輕染微笑地看着雲淺月,眸光輕輕飄忽。

    雲淺月微微偏了偏頭,眼中某種微微泄露的情緒在她一偏頭中隱去,她看着夜輕染,搖搖頭,「沒有太難看。」

    「這個小子為何不像你?」夜輕染看向容凌。

    雲淺月對他笑笑,目光多了幾分因為提到容凌的溫暖,輕聲道:「他是有些地方像我的,比如鬧騰勁,這點兒不像他父親。」

    夜輕染動了動手指,似乎想要抱容凌,但是終究是抬不起來,他遂放棄,曬然一笑,「我一直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比別人天生命硬,這次能硬得過蒼天活着回來,也算是全了你的意。」

    雲淺月不置可否。

    「帝師算出夜氏氣數已盡,皇伯伯抓住了我這棵救命草,以為我能挽回夜氏不滅。」夜輕染忽然輕輕地笑了,「他到死也看不透,江山不過是夜氏一代代的心魔,帝業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盜來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守也守不住。」

    雲淺月想起老皇帝到死不忘江山,死前佈置了死後棋局,一片默然。

    「一個個夜氏的人在這一條路上走,哪個人又幸福了?不是被刀鋒血刃埋葬了屍骨,就是被魔心吞噬了靈魂。」夜輕染聲音微微飄渺,有一種山河在他面前永寂的灰涼,「最早而死的是清婉,她是束縛雲暮寒的棋子,棋子到死也要發揮她最大的價值,之後是夜天傾,再之後是」他咳了一聲,聲音微微斷續,幾不可聞,「如今終於到我了。」

    雲淺月手微微攥了攥,低聲道:「你可以不死。」

    夜輕染聞言忽然笑了,血色在他臉上散開,金色融合血色,有一種曼陀羅的華艷,虛弱地反問道:「我如何能不死?我怎麼能不死?」

    雲淺月唇瓣緊緊抿起。

    「皇伯伯將江山帝業託付於我,夜氏最後的江山總要有夜氏的人血祭。別人都沒有資格,只有我有。」夜輕染眸光昏暗了下去,似乎有再也睜不開之勢,「我的血,才能血祭夜氏,洗刷百年之罪。」

    雲淺月默然。

    「我知道你來生又許給了他,這一世爭不過,來生便也不爭了,我的力氣早已經用完了。這一輩子,能得你在榮華宮種了幾日牡丹,也算值得,來生沒有來生也罷。」夜輕染語氣沉沉浮浮,目光昏昏暗暗,眼前漸漸模糊,看着雲淺月,似有無限眷戀,低聲問,「小丫頭,我死了,你會哭的吧?」

    雲淺月忽然偏過頭,不看他。

    「別哭」夜輕染看着她,「今日是我敗了,我若是不敗,死的就是你身邊的男人,你該恨不得我死,我死了你該暢快才是,終於沒有人能擋着你們的路了。從今以後,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個江山你們做主。」

    雲淺月忽然閉上了眼睛,任眼前一片黑暗。

    「弱美人,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可好?」夜輕染用最後一絲眼底的微光看向容景。

    容景看着他,「你說!」

    「我死後,將我挫骨揚灰吧!」夜輕染提出要求。

    雲淺月猛地轉回頭看向夜輕染。

    夜輕染再不看她,盯着容景,「我似乎沒求過你什麼」

    容景微微抿唇,沉默片刻,點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夜輕染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嘴角剛剛蔓開,便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這一刻,天聖士兵齊齊跪倒在地,無數人沉痛落淚。夜氏不得天下百姓之心,但是夜輕染卻是一個好的帝王,他的死,不是因為個人無能,而是天下大勢所趨。

    慕容大軍所有士兵也齊齊跪在地上,雖然無人落淚,但是給予這個末代帝王足夠尊敬。

    玉子夕臉上難得地露出悲憫。

    夜天逸仰頭看天,神情悲中有哀。

    雲淺月終是忍不住落下清淚,一滴一滴,與地面上的鮮血匯合在一起。

    她知道夜輕染會死!

    夜輕染從在半空中墜落時,夜天逸去接他,他雖然受了容景重創,但是容景劍下留情,他不至死。但是他卻自己選擇了死。

    他對夜天逸說的那一句話是,「我以我血全夜氏!」

    夜天逸才堪堪頓住,再也伸不出去接他的手。

    夜輕染如此高傲,夜氏與他共存亡,他生來就是天命為龍,自小得帝師培養成夜氏接班人,老皇帝全部心力都壓在夜輕染身上,德親王府一門為夜氏鞠躬盡瘁,他的皇伯伯死了,他的父王母妃死了,他的妹妹死了,他還如何會敗了江山存活。

    人,生有高傲者。

    人,死也有高傲尊貴者。

    夜輕染既是前者也是後者。

    他不是夜天煜,皇室對不起他,毀了他的姻緣,他恨夜氏,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逸,皇室也對不起他,毀了他的母族,雖然將他抬到高處,但也無非是別人的踏板,他也恨夜氏,所以,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賜,小到不知江山,不知愛恨,可以活。

    他誰都不是,他是夜輕染。

    夜輕染只有一條路,若不是和江山永存,便是與山河永寂。

    這是他的命!生而知榮,死而之果。

    天空忽然飄起了雨,又是如昨日一般的輕盈細雨,一點點地洗刷了他臉上的血跡,露出他輕揚俊美的眉眼,一如曾經,他瀟灑不羈含笑,縱馬飛馳,一如曾經,他少年風流,衣袂輕揚。

    輕雨洗淨了他身上的血,他乾淨再無污垢。

    容景忽然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輕輕揮手,蓋在了他的身上,須臾,他轉身,將雲淺月和容凌抱在懷裏。

    雲淺月終於哭出聲。

    容凌也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本來沉痛落淚的天聖士兵無聲落淚,此時見雲淺月和容凌哭出聲,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京城外,一片哀慟。

    《天聖·末代江山志》記載,天聖一百一十九年八月五日,天聖末代帝王夜輕染隕,在位一年零六個月。

    這裏用了一個隕字,代表帝星隕落。據說是得新江山之主容景親自提筆,改帝王崩為隕,擺脫歷代帝王逝去庸俗統稱,賦予他高於歷代帝王之地位。

    《天聖·末代江山志》除了記載一個「隕」字,還記載了一句話。據說由帝之後雲淺月提筆,筆曰,「染盡江山色,不及一人歌。乾坤九州事,生前死後輕。」

    關於天聖末代帝王,由一代新開國帝後親自執筆做記後,後記史官再無人多加一個字。

    夜氏江山徹底傾覆,一顆隕石落下,九州以他的血打開了新的篇章。

    當日,因夜輕染遺言,天聖五十萬兵馬不再起兵戰,盡數歸順容景。

    帝京城百年之後重新贏回了他的主人。

    百萬大軍齊齊尊容景為帝,迎接其入帝京城。容景並沒有如歷代得勝的帝王一樣前往皇宮,而是帶着雲淺月、容凌和一眾親隨去了荒廢一年有餘的榮王府入住。

    弦歌、青裳帶領一眾親衛先一步到達榮王府,半個時辰內,榮王府階前掃塵土,碧瓦無一塵。恭迎世子、世子妃、小公子回府。

    夜輕染被抬去了夜氏皇宮,暫且安放在皇宮的金殿,等待擇吉日按他遺言處置。

    朝中文武百官有數名老者自刎於府邸,比如孝親王、比如欽天監的幾位忠於夜氏的老臣,其餘文武官員都留在府中,靜候容景安置。

    雲王府並沒有在這一場大戰中被波及,雲離和明珠郡主安然無恙。當日,雲離便帶着明珠郡主前往榮王府探望。

    冷邵卓在府中為父親掛起了白帆,他不能阻止自小愛他如掌中寶的父親對夜氏盡忠之心。孝親王妃似乎早有預料孝親王會走這一條路,並沒有太大傷心,也沒有自殺殉夫。比起愛孝親王,她更愛她的兒子冷邵卓,冷邵卓未娶妻,她自然不可能撒手人寰隨夫而去。

    孝親王府一直唯夜氏馬首是瞻,孝親王一直以來除了一張附和的嘴,沒真正為夜氏做過什麼,但是如今孝親王終於走了一條真正忠於夜氏的路。他的命,與夜氏一同消亡。也算是令人肅然起敬。

    南凌睿的大軍與容景合於一處,由顧少卿、沈昭統領,退出京城十里,安營紮寨,等待新帝登基之後調遣安置。南凌睿則做了甩手掌柜,扔下大軍,帶着洛瑤進了城。

    榮王府內,並沒有歡騰熱鬧。

    容景進城前下了幾道命令,進入榮王府後,便再未有命令傳出,陪在雲淺月身邊。

    雲淺月親眼見到夜輕染在她面前閉上眼睛,雖然知道這是他最好的結局,他自己甘願選擇的死,也是她一早就料到的結果,可是親身經歷依然哀默心痛。

    她總會想起那個策馬飛揚的少年。

    總會想起清泉山烤魚時的畫面。

    那時,彼此年少,她沒有算計,他沒有陰暗。清泉山,山清水秀,半枝蓮靜靜盛開。

    美好在時光中遠去,刻下了那一刻的身影,永不泯滅。

    容凌也是一日夜沒有睡覺,年紀太小,累得疲倦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紫竹院風月清靜,紫竹林一如從前,滄桑中透着卓然挺拔。

    南凌睿和洛瑤走進榮王府,無人攔阻,直奔紫竹院。二人腳踏在地面上,聲響雖然很輕,但在肅靜中極為清晰。

    凌蓮、伊雪守在房門口,見二人來到,齊齊恭敬地見禮。

    南凌睿擺擺手,當先邁步進了房中,洛瑤緊隨其後。他普一進入,目光第一時間在房中搜尋了一圈,當看到那睡在床上的小小的人兒,頓時眉開眼笑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道:「小容凌,你大舅舅我來了!」

    沉寂哀傷的房中因為他的出現,突然平添了幾絲輕鬆喜劇的色彩。

    雲淺月回過神來,看向南凌睿。

    只見南凌睿來到大床前,不管容凌是否睡着,大手將他猛地抄起,高舉着轉了一個圈,須臾,在他粉粉嫩嫩的小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想大舅舅沒有?」

    容凌實在太累了,即便被他舉起來,他依然呼呼睡着,不醒來。

    洛瑤快步來到南凌睿身邊,對他嗔道:「他睡着呢,你小心吵醒他?有你這麼當舅舅的嗎?他都沒見你的面,怎麼想你?」

    「這個臭小子,怎麼睡得這麼熟?」南凌睿看着容凌皺眉,這睡熟的樣子,雷打不動,恐怕將他賣了他都不知道。

    「他一日夜沒睡,困得極了。」雲淺月想扯出一抹笑,奈何無論如何也扯不出來。

    南凌睿聞言似乎這才看到屋中還有兩個人,看向雲淺月,頓時眉頭更是蹙緊,「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雲淺月沉默以對。

    南凌睿似乎想起來什麼,突然嗤了一聲,「你是為夜輕染的死而難受?」

    雲淺月默然,她不是聖人,不是神人,不是仙人,她是人。即便她早就想推翻夜氏,即便夜輕染有些事情做得是讓她不喜,但還不至於到想他死的地步。她總覺得,他應該還有一絲餘地,應該可活。德親王府和夜氏祖祀的人肉白骨和刑具累累在目,他也該是恨夜氏的,但是終究他選擇了與夜氏同死,以他的血全了夜氏江山。

    他不止全夜氏江山,也同時是全了對她的情吧!

    夜輕染想要她永遠地記住,哪怕沒有來世,他也永遠地在她心上刻下了烙印。

    死者已矣,生者久哀!

    「愛而不得,江上不守,他又能如何?只能死!」南凌睿看着她,正色道:「百萬兵馬為其哀,江山為之落旗,百姓自發披麻戴孝,他也算是夜氏的一個奇蹟,死也不虧。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灑脫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美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你的哀痛豈不當真成了笑柄?」

    雲淺月看着他,話是這樣說?

    「沒出息!」南凌睿罵了一句,似乎再懶得看她,對容景揮揮手,「你在這裏陪着她做什麼?百萬兵馬都等着你,天下百姓都盼着你,如今你終於乾坤九州在手,要做的事情難道就是陪着她為一個死人傷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容景揉揉額頭,笑了笑,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也揉揉額頭,心中的哀慟到底被南凌睿給攪得沒那麼大了,她輕吐了一口氣,對容景笑道:「他說得對,你的事情多着呢,在這裏陪着我做什麼?去吧!」

    容景點頭,站起身,對她囑咐,「好好休息,未來好一段日子應該有的忙了!我忙,你也不會輕鬆。」

    雲淺月點頭,不管未來有多忙,今日她不想動。

    容景緩步走出了房門,追隨着他的一眾親近將領官員都等候在榮王府前廳。他不想入住皇宮,榮王府的前廳暫時成為了當政議事之所。

    處理前朝舊事,安撫天下百姓,籌備登基大典,發佈利民新策等,都需要他親自坐鎮。

    南凌睿見容景走了,想盡招數弄醒容凌,但任他怎麼施為,容凌依然不醒,呼呼大睡。最後他無奈,將他放回了床上,不滿地嘟囔,「這個臭小子,跟個小豬似的能睡。」

    洛瑤看着容凌睡得可愛,南凌睿一臉無奈,忍不住輕笑。

    雲淺月瞪了南凌睿一眼,對他問,「你們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南凌睿挑眉。

    「是留在京城,還是去南梁做藩王,還是去東海做你的東床駙馬,還是天下遊玩?」雲淺月看着他,他這個哥哥好玩,她也拿不準他想做什麼,所以理當問問。

    南凌睿哼了一聲,沒說話。

    雲淺月看着他,哼是什麼打算?見他不語,她看向洛瑤。

    洛瑤看了南凌睿一眼,對雲淺月笑道:「在來的路上你哥哥就說了,景世子做了九五之尊,擁護者眾,你成了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那一個。你的身邊怎麼能沒有娘家人?你哥哥說你九死一生回來就為了這麼一個男人,萬一有朝一日你人老珠黃了,他看上了什麼嬌花嫩葉的話,你還不哭瞎了眼睛?所以,他自然要就近看着點兒你,待他不要你的時候,你哥哥將你老女歸家帶走。」

    雲淺月聞言好笑,挖了南凌睿一眼,「當我是小孩子了!」

    南凌睿看也不看她,「你什麼時候長大過?」

    雲淺月無奈,「我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能叫沒長大?」話落,對他認真地道:「你們也有你們的日子,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從萬年寒池下都活着回來了,還有什麼日子過不了?容景對我之心,不用懷疑,我能住得了萬年寒池,就能住得了皇宮內苑。」

    南凌睿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雲淺月反瞪回去,「你瞪我做什麼?我又沒得罪你。」

    洛瑤看着兄妹二人,抿着嘴笑,對雲淺月解釋道:「其實剛剛的話不對,應該這樣說。你哥哥和你分離十多年,如今想就近與你住得近些。你以後住在這京城,他自然也要跟着你住在這裏。再說如今的天聖如此貧瘠蒼涼,景世子即便天縱奇才,也要最少十年才能繁華這一片土地如東海一樣。你跟着他勞心勞力,你哥哥這是心疼你,留在京中想幫你呢。」

    雲淺月聞言抬腳踹了南凌睿一下,壓住心中的暖意和感動,挑眉看着他,「你什麼時候對你妹妹我這麼好,這麼有良心了?」

    「死丫頭!」南凌睿罵了一句。

    「我們去年將天下的名山巨川都看過了,走遍了,到也沒覺得有多好,不如就留在京城距離你近些,不但你哥哥能幫你們,我從小所學的東西也能幫得到你們。」洛瑤笑着道:「東海太平盛世,這一片土地未必贏不來太平盛世。」

    雲淺月笑容一點點蔓開,驅散了夜輕染所帶來的陰雲,點點頭,「有你們在京城幫我們最好,到時候就讓子書看看,這一片土地未必差了東海。」

    洛瑤見她露出笑意,不再去想夜輕染的死,微微鬆了一口氣。

    南凌睿見容凌不醒,索性脫了靴子上了床,將他抱在懷裏,陪他一起睡了。雖然喊不醒他,他拿定主意,要做為他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

    洛瑤看着南凌睿和孩子抱成一團睡在一起的臉,不由露出溫柔的笑意。

    雲淺月有些無語地看着南凌睿,又看了洛瑤一眼,她眉眼的溫柔是如此顯而易見。她想着總算除了她和容景外還有幸福的人,除了他們,還有玉子書、玉子夕、玉紫蘿、風燼、夜天逸、顧少卿、沈昭等,活着的人總比離去的人多,幸福的人總比不幸福的人多,這就足夠好了。

    當日,容景和一眾將領官員對於未來商議出來一套簡略的整頓策略。

    策略共七點,一是撤銷「天聖」國號,立國號為「容」,二是撤除「南梁」、「南疆」、「西延」、「北崎」等封號,天下大一統,再無藩國之分。三是拆除夜氏皇宮,修葺榮王府為皇宮,從今以後榮王府舊址作為未來天子殿堂的落座之處;四是安撫於民,擬定各地官員名冊,將官員下放於地方,天下各地整頓,以富治窮。五是朝廷不養兵,推行以農養兵政策,六是鼓勵工商,貿易交流。七是新朝用人,京城開設「天子堂」,有才華之士不用通過科舉和其它渠道,可以毛遂自薦,天子招納後,直接擇才選用。

    新帝登基大典商議定於三個月之後,榮王府修葺完成之時。

    此七策,被後世稱之為「天子七策」,打開了容國江山百業待興的篇章。

    天子七策下達後,天下一改一直以來的昏暗低迷,百姓們紛紛配合朝廷整頓,投入江山治理,風氣剎那一新。

    容景與一眾官員商議七策推行的具體事宜,其實主要是士農工商四策,從與夜輕染一戰之後又是一日一夜沒合眼。

    雲淺月左等議事不散,右等議事不散,終是忍不住讓凌蓮、伊雪去請人。江山不是一日能繁榮,鐵打的身子這樣下去也熬不住,更何況他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見到雲淺月派人去請,容景終於散了場,一臉倦容地回到了紫竹院。

    雲淺月嗔怪地看着他,他將她抱在懷裏,對她溫柔地問,「還難受嗎?」

    雲淺月眼眶一熱,猛地推了他一下,「合着你是為了給我緩和的時間才這麼不愛惜自己忙到現在?」

    容景輕輕一嘆,低聲道:「我收回了這個江山,總不能做得太差勁,否則豈不是讓夜輕染黃泉之下看了笑話,說我無能?」

    雲淺月知道他心裏也難受,容景不是絕情之人,他心裏也不想夜輕染死。失去對手,總歸是寂寞。他與夜輕染不能說肝膽相照,但也是彼此這麼多年斗謀鬥嘴知之甚深。她低聲道:「哥哥說的話也未必不對。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灑脫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美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

    容景輕笑,「他那樣的人也許真會如此。」

    雲淺月也露出笑容,對他柔聲道:「休息吧,你本就受了內傷,這般不知疲憊地處理政事,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江山不是一日能變成錦繡,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容景點點頭,看向大床,問道:「容凌呢?」

    「哥哥昨日來弄了他半響他也沒醒,便陪着他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他還在睡,他忍不住抱着睡着的他出去遛彎了。」雲淺月好笑地道:「他和洛瑤都喜歡容凌,如今又來了霸着容凌的人,你我真是最輕鬆的父母了。」

    容景聞言失笑,看着雲淺月微帶倦容,撫了撫她的臉,溫聲道:「說我不休息你不是也沒休息?一起休息吧!三日後是良辰吉日,我們進宮按照他的請求為他理後事。」

    雲淺月點點頭,夜輕染選擇死後挫骨揚灰,走得乾脆,不在這個世上留一絲痕跡,卻永遠地活在了人們的心裏。

    三日一晃而過。

    三日後,容景和雲淺月早早起來,梳洗妥當,出了榮王府。

    未舉行登基大典,所以沒有儀仗隊,但由榮王府近身親衛跟隨,亦是浩浩湯湯。街道上雖然繁榮,但是車輛過處,人人恭敬地跪在路旁垂首,似乎怕驚了車輛中的人。

    雲淺月想着雖然還是一樣的街道一樣的馬車,容景如今連稱號都未改,但還是不一樣了。百姓們以前見到容景,頂多是退避三舍,仰望立在雲端的他,今日他卻不止在雲端之上,而是在九天之上,哪怕沒有半絲帝王威儀,百姓們卻是自發地對皇權尊敬,為他支起了威嚴和皇權。

    榮王府的景世子再不是榮王府的景世子了!

    她不禁輕輕嘆息,但又為容景驕傲,他說送她一片萬里錦繡江山如畫,終是走出了第一步。未來她會慢慢地陪着他走,抒寫他筆下的山河色彩。

    不多時,二人來到皇宮。馬車停下,容景和雲淺月下了車,皇宮依舊威嚴,卻已經不復舊時風貌,透出死一般地沉寂。

    知道今日為夜輕染送行,新朝被提拔和選任的一眾官員早已經等候在宮門口。以雲離、沈昭、顧少卿、冷邵卓等人為首,形成新朝局的肱骨力量,見二人來到,眾人齊齊以跪禮參拜。

    容景擺擺手,眾人起身,他和雲淺月緩步入了宮。

    一眾人跟隨在二人身後。

    皇宮內分外沉寂,除了宮廷侍衛外,不見宮女太監。

    二人來到金殿,夜輕染躺在寒玉床上,身上依然蓋着容景那日脫下來蓋在他身上的月白錦袍,容顏未改,嘴角微帶笑意,依舊如去時模樣。

    容景和雲淺月站在他面前靜靜看了許久,直到欽天監一位官員提醒吉時到了,容景才對雲淺月道:「他請求我這件事情,一定是想你親手給他挫骨揚灰,你來吧!」

    雲淺月閉了閉眼睛,點點頭,緩緩伸出手,寒玉床上的人在她手下漸漸地化成灰。她用靈術控制,將他的灰燼盡數灑在了這座皇宮,每一處,都有風吹起落下他的痕跡。

    他為了全夜氏而死,理當與這座皇宮永寂。

    夜輕染,一路好走,來世不見

    雲淺月撤回手,手指微顫,但緊緊抿着唇,未落淚。

    容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出了金殿,在金殿外,他對身後的沈昭吩咐,「拆!」

    沈昭恭敬地應是。

    容景拉着雲淺月腳步不停地走出皇宮,在他們身後,這座存在了百年的皇宮被拆除。

    夜氏百年繁華,百年黑暗,百年風雲,終於在這一日塵土皆無。

    二人回到榮王府,青裳稟告,「夜天煜求見。」

    雲淺月聽到夜天煜這個名字怔了一下,他從東海回來了天聖,幫夜輕染理政監國,據說同時將趙可涵從皇陵的墓穴移了出來,重新擇地選了墓穴。最後一戰時並沒有見他身影,他一連幾日也沒出現,今日為夜輕染送行,他也沒去皇宮,如今來了,想想已經有近兩年不見他了,她看向容景。

    容景對外吩咐了一句,「請他來這裏。」

    青裳應聲去了。

    不多時,夜天煜走進了紫竹院。

    雲淺月看向窗外,夜天煜容顏未改,身上的氣息卻是與以前大為不同,以前他貴氣陰鬱,如今行止帶着東海民風的灑意風貌,徹底擺脫了曾經四皇子的影子,像個學士。

    「今日東海養人,將來這一片土地也養人。」容景道。

    「那是當然!」雲淺月點頭。

    夜天煜走了進來,到沒尋常之人一般見到二人見禮,而是自然地含笑道:「我以為月妹妹為人母該是模樣改了,卻還是與以前一樣。景世子倒是比以前改了些氣色,到底是為人父了。」

    容景含笑,對他示意落座。

    夜天煜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今日見到容凌了,別人都說他像景世子,依我看也像月妹妹。那么小,竟然抱着糖葫蘆啃了。景世子才不會大街上吃東西,這點兒隨月妹妹。」

    「哥哥和子夕一樣,拿吃的哄容凌,他才多小,竟然就給他糖葫蘆了!」雲淺月有些好笑,對夜天煜問,「有什麼打算嗎?」

    夜天煜笑了笑,「打算自然是有,今日就是來與你們辭行的。」

    「不打算在這京城待着?」雲淺月看着他。

    夜天煜輕輕一嘆,「我早就料到輕染會有這個結局,所以年前便回京來,一是為了陪他一些日子,二是為了給涵兒移墓。如今兩樁事了,該離開了。這京城有太多回憶,住着一日,就忍不住想起從前,哪怕天聖消亡了,也令我不能好眠,不如離開。況且我在東海住這許久,覺得很好,人傑地靈,不如就定居東海,況且還有夜天賜,總不能讓二皇子府照顧。」

    雲淺月點點頭,既然他喜歡東海,他自然不會挽留。

    「我今日來一是想見見你們,二是想與你們說一聲,我帶着天逸一起離開。」夜天煜又道。

    雲淺月怔了一下,從那日夜天逸在夜輕染自殺後,一直沒緩過勁來,據說前往了靈台寺聽誦經文,到底他與夜輕染也是多年情義,救而不能得,他心裏難受可想而知不差於她,她問道:「你帶他離開去東海是不錯,東海養人,可是問過他同意了嗎?」

    「問過了,他與我走。」夜天煜道。

    「他願意就好!」雲淺月知道他們流着夜氏血脈的人自然不會再留在京城,更不會入朝為官。所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只有離開,才能開啟新生。她還是希望夜天逸將來能夠好的。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明日!」夜天煜看着容景道:「天逸不來與你們辭行了,他說着這數日來相處一場,便是夠了。托我帶話,將來他有一日回來,希望這片土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百姓們穿暖吃飽,當真如你說的錦繡繁華。」

    「那是自然!」容景肯定。

    夜天煜點點頭,又與雲淺月和容景敘了些別話,告辭離開了榮王府。

    時光如梭,一晃三個月後。

    榮王府被重新建好,保留了榮王府的舊址,紫竹院、紫竹林、藥園、臨湖水榭一應都未曾改動,除了增設金殿朝議之處和上書房外、並沒有大肆擴充建宮。宮殿不如曾經的皇宮恢弘威嚴,但別具雅致雍容。

    三個月來,新朝走上了正軌,風貌大為改觀,天下百姓風氣煥然一新,至少再沒有飢餓流民,路不見凍死骨。

    容景下詔,登基大典之日亦是封后與冊封太子之日。

    詔書一出,萬民歡喜,普天同慶。

    容景未穿戴亘古帝王所穿戴的明黃龍袍,依然是一襲月牙白錦袍,只不過錦袍上繡了雲紋圖騰,圖騰為龍。雲淺月的皇后裝也是一改大紅,而是她往昔的淡紫色阮煙羅,不過裙擺繡了鳳尾。比較兩人的素淡來說,容凌就較為鮮艷了,他已經半歲,身子不再是軟軟的,硬挺許多,穿着明黃的小袍子,絲帶是大紅色。他極白嫩,鮮艷的顏色更將他襯得如畫一般。

    文武百官對於這樣的盛世也同百姓們一般激動,山呼萬歲,響聲震天。

    這一日,容景終於踏上了九五之尊的帝王之位,眾望所歸。

    這一日,雲淺月成為了容景的皇后,容國的皇后,與夫比肩。

    開國帝後,打開了容國的第一篇章。

    《容國·江山志》記載,景曆元年元月元日,容國第一代開國帝王登基,天降祥雲染紅了帝京城,百鳥朝鳳,紫竹林萬丈霞光,三日揮之不去。

    帝王登基之日,帝由景世子改封號為景帝,後由景世子妃冊封為雲皇后,保其雲姓,意在對其尊重。詔書告曰「帝後共同治國理政」,文武百官無異議。

    帝後下設兩王一侯,左右丞相,六部,有遵循古制,也有新設官職。

    兩王分別是南凌睿和雲離,一侯是冷邵卓,左右丞相分別是沈昭和洛瑤,大將軍為顧少卿,六部官員均是才華過人之輩,十大世家藍老家主等老一輩人卸任,新一輩有才華者擇才選用。朝野有才者大有人在,一片欣欣向榮。

    登基大典後,帝封賜了一眾追隨其打江山的功臣,追封了因戰身死的良將,當日,金殿上,百官朝議,重新修整細化了「天子七策」,加入對水利、賦稅、刑法等諸多方面的實施條文。廢除前朝舊制弊端,大膽擇才啟用,設立了學堂,培養人才,增設女子官職等。

    帝王登基之日,進一步地推進了容國繁榮興盛之路。

    當日夜,忙碌了一日的容景和雲淺月回到了紫竹院。雖然由榮王府改成了皇宮,但是沒有三宮六院,依然別有一番清靜,不見喧囂。議事的金殿和後院臨湖水榭、紫竹林隔開,二人下了朝後便不再是帝後,依然過自己的小日子。

    進了房間後,雲淺月從懷中掏出一枚物事兒,輕輕地套在了容景的手上。

    容景一怔,低頭看向他的手,只見是一枚極其精巧璀璨奪目的環扣,寶石閃閃發光,他眸光閃了閃,抬起頭,笑問,「這就是你說的鑽戒?」

    「記性可真好!」雲淺月撇嘴。

    「你的呢?」容景看向她的手。

    雲淺月攤開手心,一枚戒指躺在她手心,寶石同樣閃閃發光,與剛給容景的那枚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枚要小一些,顯然是一對。她將戒指遞給他,「你給我佩戴。」

    容景拈起戒指,給她套在了手指上,之後,拿着她的手與他的手放在一起,仔細地看,眸光凝定,許久不曾移目。

    雲淺月好笑地看着他,「以後需日日戴着,有你看夠的時候。」

    容景輕聲問,「看起來不像是近日做的,看痕跡像是做了二年了。我們大婚的時候你就做好了吧?為何說了之後卻沒給我?」

    雲淺月笑了笑,伸手環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懷裏,滿足地嘆息道:「本來大婚時是想給你,但想着我身上有那個毒,指不定能活多久,便沒拿出來。」

    容景將她摟緊,低下頭,輕輕吻住。

    他們都知道,這一條路走到今日更不易,幸福更是得之不易,彌足珍貴。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年。

    春日裏,萬物復甦,遍地花開,榮王府的紫竹林如紫霞般燦艷,西南角的那一株桃花開得明媚,整個天下,迎來了繁花似錦。

    一年裏,天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從朝野到地方,上下清明。為官者清廉為民,為民着日子富裕,盜者不再盜,亦再沒有匪寇橫行。

    新政推出後,朝野上下一心的治理下,百姓們得到了豐收,過了一個暖冬,路無凍死骨。今年的春早來,家家戶戶已經開始籌備耕種勞作。

    放眼四目,田野里均是一片歡聲笑語。

    容凌虛歲計算是三歲,已經會走了,去年抓周的時候他將桌案上擺着的所有東西都抱到了懷裏,惹得眾人大笑。

    雲淺月當時點着他額頭笑罵,「小貪心!」

    容景則是挑了挑眉,驕傲地道:「朕的太子心有丘壑,包攬萬物,貪心也不怕。」

    雲淺月無奈,想着誰說容景不寵容凌?他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寵容凌的人。怪不得容凌從會走路後,容景走到哪裏就要跟到哪裏,有時候她身體不舒適,不去早朝,容凌便陪着他去,小小的人兒,坐在容景身邊的椅子上,和容景一樣靜靜地聽着群臣討論政事,一大一小兩張臉,看到他們,就覺得容國的江山榮華指日可待,群臣說話聲都比尋常響亮有幹勁。

    忙碌了一年有餘,一切基本走上正軌,容景的時間也相對得清閒了些。

    在雲淺月的建議下,朝野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早朝理政,而是每七天有一天的假期,假期這一日休朝,學堂的學子也可以不早課,全民放假。

    容景自然沒有意見,詔令按照她的提議頒發了下去,朝野上下一片歡呼。

    這一日,正逢沐休,容凌聽青裳、伊雪等人聊天,聽說靈台寺後山的桃花開得極好,漫山遍野,甚是繁華,便鬧着雲淺月帶他去看桃花。

    雲淺月聽說不久前天下第一高僧靈隱大師回了靈台寺,她不想見靈隱那個在她心裏被定型了的神棍,任憑容凌怎麼鬧,她懶洋洋地躺在美人靠上曬春日,左右也是不答應。

    容凌氣哼哼地說她,「娘親,你沒爹爹疼我,我想做什麼,爹爹都應我。別人的家裏都是嚴父慈母,偏偏咱們家是慈父嚴母。」

    他沒有叫容景和雲淺月為父皇母后,還是依照小時候的稱呼,一直喊爹娘。

    雲淺月看着他小小的嘴嘟起,分外不滿,她心中好笑,對他道:「你爹真的是什麼都應你?春年的時候你想跟隨你大舅舅去狩獵,你爹爹不是沒讓你去成?」

    「那是因為我染了風寒,爹爹心疼我。」容凌道。

    「是你染了風寒嗎?我怎麼記得是你大舅舅染了風寒?」雲淺月看着他。

    「那是爹爹怕我被大舅舅傳染了風寒。」容凌板着小臉道。

    雲淺月點點頭,慢悠悠地道:「可是後來你大舅舅風寒好了又出去狩獵,你也想去,你爹爹還是沒讓你去,為何?」

    容凌一噎,噶着嘴道:「爹爹必有理由。」

    雲淺月笑看着他,「你想你爹爹必有理由,為何沒想過娘親不隨你去靈台寺也是必有理由呢?」

    容景扁扁嘴,小臉耷拉下來,須臾,他上前一步,膩在雲淺月的懷裏,拽着她衣袖央求道:軟軟的小身子蹭着她,如小貓一般,「好娘親了,你陪我去吧!靈台寺不就是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嗎?我知道你怕看桃花多了爹爹吃醋,才不敢去,可是今日爹爹被顧將軍請去了他的府邸,你去了他也不知」

    「容凌,你何時知道我怕你娘看桃花多了吃醋的?」容景的聲音忽然從紫竹林外響起。

    容凌一驚,聲音戛然而止,猛地回頭看向紫竹林外。

    雲淺月好笑地看着他,他剛才還說容景是慈父,她是嚴母,這如今就顛倒回來了。她偶爾嚴厲,容凌卻是不怕她,容景溫和,容凌卻是怕他。父親的話他句句聽從,即便不甘願,也不會像今日這般膩在她身上黏她一樣黏容景不達目的不罷休。

    「娘親,你壞,爹爹回來了你怎麼不悄悄告訴我?」容景低聲埋怨。

    雲淺月瞪了他一眼,這孩子見風使舵,就撿好拿捏的人拿捏,她看向紫竹林,只見容景從紫竹林走了出來,身上落了一片紫色的竹葉,他輕輕用手彈掉,步履一如既往輕緩優雅地向院裏走來,帝王寶座沒讓他凜冽鋒利,反而更如被時光打磨了的玉,透着傾世溫潤雍容。

    不多時,他走到近前,目光溫柔的看了雲淺月一眼,須臾,落在容凌低垂着頭耷拉的小腦袋上,笑問,「嗯?怎麼不說話了?」

    容凌一副乖巧的模樣,似有垂手聽訓的架勢,他生來就知道以什麼樣的姿態對待什麼樣的人。父親的恩威如山般高大,他不敢碰觸他的菱角,所以,在他面前,還是乖乖為好,尤其是說錯了話,戮到了他父親痛腳的時候,更是認錯態度乖覺。

    「調皮!」容景伸手彈了他腦袋一下。

    容凌縮了縮脖子,知道父親沒生氣,頓時歡喜起來,轉身抱住容景的腰,笑嘻嘻地道:「爹爹,你不是去了顧將軍府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雲淺月看着他又氣又笑,這個笑嘻嘻的模樣都是和墨菊學的。

    「我若是不回來,又怎麼能聽到你黏着你娘親說我的話?」容景笑看着他。

    容凌眼珠子一轉,立即轉移話題,「爹爹,聽說您和天下第一高僧靈隱大師交好,大師不久前從東海回到靈台寺了,您還沒見他吧?今日沐休,您去靈台寺見他怎樣?」

    「順便帶上你去看靈台寺後山的桃花是不是?」容景挑眉。

    容凌立即點頭,歡喜地道:「爹爹您真聰明!」

    容景失笑,對他警告道:「再讓我聽見你對娘說剛才那樣的話,定不饒恕!」

    容凌眨眨眼睛,當即保證,「以後不說了!」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容景看向雲淺月,「我剛剛收到了靈隱大師的信,約我去靈台寺,便從顧少卿的府邸回來了。本來想你與我一同去,看來你是不去了。」

    雲淺月搖頭,「不去!」

    「大師沒有興趣賞靈台寺後山的桃花,定然不去後山,你碰不到他。我去尋大師,你和容凌去後山賞桃花吧!」容景想了一下道。

    「啊,娘親,原來您是不喜歡那個靈隱大師啊,您是不喜歡聽和尚算卦念經嗎?我也不喜歡。爹爹去找大師,我們去賞桃花,一舉兩得,好不好?」容凌繼續央求雲淺月。

    雲淺月不知為何,最近總覺得懶,不想做什麼,不想見靈隱大師是一方面,還有不想動彈是一方面,但是見容景要去靈台寺,容凌期盼的眼神,只能點點頭,「好吧!」

    容凌頓時歡呼一聲。

    容景伸手拉起雲淺月,雲淺月懶洋洋地站起身,三人出了紫竹院。

    春光日暖,京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誰家牆院有杏花、桃花、海棠花探出牆頭,一派繁榮似錦,花香滿城。

    馬車出了城,來到清泉山,在山腳下停住,雲淺月和容凌下了車,從側山上山。容景的馬車繼續行進,來到正山門,靈隱大師正在等候,見他一人來到,心下瞭然,雙手合十笑道:「看來老衲數年前給了皇后娘娘一卦讓她不喜壞了,如今竟然連老衲的面也不照了。」

    容景微笑,「大師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靈隱大師大笑,請容景進入山寺。

    二人在禪房內下棋敘話,時光流逝,轉換了身份的容景依然是容景,奔波東海數年未歸的靈隱還是靈隱,忘年交相處分外融洽。

    靈台寺後山,果然漫山遍野開遍桃花。

    雲淺月想起大婚的時候容景帶她來時還沒有繁殖這麼多桃花,兩三年不來,桃花更繁盛了些。舉目望去,一片粉紅。

    「果然很漂亮啊!」容凌歡喜地跳上桃花枝幹上,小小的人兒,因為得天獨厚的靈力,讓他分外有優勢,比一般三歲的小孩童靈活,幾乎不用人操心看管了。

    雲淺月看着他,他坐在枝頭上,小小的臉和盛開的桃花輝映,比花還美。她笑了笑,剛想說什麼,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向地上倒去。

    「娘親!」容凌眼睛睜大,嚇壞了,一個高從樹上蹦下來,似乎想接住雲淺月,但他還是太小太小,如何真能接住她,眼看不但接不住,還會被砸住,他頓時傻了。

    身後一陣微風拂過,一抹青白的人影飄身而落,堪堪地接住了雲淺月將要摔倒的身子。

    容凌「咦」了一聲,好奇地向接住她娘的人看去,這一看,有些面熟,但是不認識,不由問道:「你是誰?」能千鈞一髮接住她娘親,定然不是壞人。

    「我是容楓!」來人看了容凌一眼,目光溫暖。

    容凌眼睛一亮,「是楓哥哥嗎?我總是聽我娘親說你,娘親說我該叫叔叔或者舅舅,不叫楓哥哥,但是爹爹說算起輩分來,你是他的子侄,要叫他一聲叔叔的,既然都姓容,我流着的是容氏的血脈,當然不能如娘親一樣亂了稱呼,自然喊你楓哥哥了。」容楓聞言愣了一下,笑道:「好,你就喊楓哥哥吧!」

    「楓哥哥,你突然出現接住我娘親真好,你懂醫術是不是?快給我娘親看看,她為什麼會暈倒?是不是像大舅舅說的,娘親偶爾上不了朝,是因為昨夜被我爹爹給累壞了?」容凌小大人一般地憂心地看着昏迷的雲淺月,「今日沐休,不用上朝,爹爹昨日是不是又累娘親了?」

    容楓聞言想笑,但見雲淺月昏倒,他一時笑不出來,伸手按在了她的脈上,須臾,面色一松,對等待他結果的容凌笑着解釋道:「你娘親是有喜了!」

    「有喜是什麼?」容凌不解地問。

    「有喜就是懷孕了,你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容楓看着面前白白一團的小人兒,想着這就是月兒的孩子,兩年前,他殺了明太后,也身受重傷,本來要來京城,但是傷勢太重,且明太后對他用了毒,正巧師傅雪山老人回山,嚴令他不解了毒養好身子不能離開天雪山,毒雖然不致命,但分外糾纏,他用了兩年的時間,如今身體好了,才能出山,本來去了榮王府,聽說他們來靈台寺,他便尋來了,不想卻正趕上她要昏倒,他想着幸好來得及時,否則地上有乾枯的樹枝怕是會扎到她,也會砸傷容凌。

    「楓哥哥,你說我娘親她懷孕了?我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容凌似乎嚇了一跳,猛地看向雲淺月的肚子,她肚子平平的,他問道:「是同大舅舅家的瑤姨姨一樣嗎?」

    容楓知道南凌睿和洛瑤去年舉行了大婚,春年的時候傳出了有孕的消息,他點點頭,「是一樣。」

    容凌得到證實,小臉立即垮了下來,不高興地看着雲淺月。

    容楓訝異,「有弟弟或者妹妹不是該高興嗎?為何你好像不高興?」

    「如今爹爹疼我,娘親疼我,若是有了弟弟或者妹妹,爹爹和娘親該不疼我了。」容凌嘟起嘴,對於要有弟弟或者妹妹顯然不喜。

    容楓愕然了片刻,摸摸他的頭,語氣溫暖,「你是你爹娘的孩子,他們如何會不疼你?你有了弟弟或者妹妹,也是你爹娘獨一無二的孩子,他們也一樣會疼你的。」

    「真的?」容凌純真的童顏看着容楓。

    「真的。」容楓肯定地點頭,見他還是不太高興,補充道:「而且弟弟妹妹可以陪你玩,你是大哥哥,也可以領着弟弟或者妹妹做事情,除了爹娘外,你就是他們的長兄,長兄如父,將來他們都要聽你的話的。」

    「真的?」容凌純真的小臉頓時放光地看着容楓。

    容楓笑着點頭,「是真的!楓哥哥不騙你。」

    「噢,那就太好了!我要去告訴爹爹!」容凌歡呼一聲,蹦跳着立即向前山跑去。

    容楓看着他小身子蹦蹦跳跳地跑遠,輕笑,抱起昏迷的雲淺月,跟上他向前山而去。

    禪房內,容景和靈隱大師剛擺上棋局,沒下片刻,外面便傳來容凌的興奮的聲音,「爹爹,我有弟弟和妹妹了!」

    容景要落子的手一頓,向外看了一眼,須臾,將棋子在手裏捻了一圈,慢聲問道:「容凌,你的弟弟和妹妹又是哪個大臣家結識的小公子或者小姐?」

    「不是,這回誰家也不是,是娘親肚子裏的弟弟和妹妹。」容凌磕絆了一下,連忙道。

    容景手中的棋子「啪」地一聲落下,騰地站起身,失去了一貫的從容不迫,幾步奔出了禪房,迎上跑來的容凌問,「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真的,娘親昏倒了,楓哥哥接住了娘親,給她把脈,說娘親懷孕了。」容凌難得見到父親這般失態的模樣,呆了呆。

    容景這時也看到了跟在你容凌身後進來的容楓,他懷中抱着昏迷的雲淺月,他衣袂如一陣風似地刮到了他面前,盯着他懷裏的雲淺月,不確定地問,「是真的?真是」

    「真是喜脈!」容楓笑着將雲淺月遞給她。

    容景接過雲淺月軟軟的身子,如千斤重一般,他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意,似喜似不敢相信,「她最近嗜睡,分外懶散,我竟然沒發覺竟然」

    「也就月余,沒發覺很正常。」容楓笑道。

    容景點頭,抱着雲淺月大步離開,對靈隱大師招呼也不打了,往日一貫的優雅,今日步如流星。

    「爹,您要帶着娘親去哪裏啊?」容凌立即問。

    容景頭也不回地道:「回去養胎!」

    「我還沒賞夠桃花呢。」容凌不舍地嘟囔。

    容楓含笑看着他,溫暖地笑道:「楓哥哥陪你賞桃花。」

    容凌頓時歡呼一聲,拉着容楓就走,他覺得楓哥哥真如娘親說的一般好。

    這一日,艷陽高照,榮王府歡天喜地,天下子民一片祥和,幸福在前,盛世不遠矣。

    【全文完】

    ------題外話------

    收筆的這一刻,既幸福又惆悵,萬語千言,抵不住一句話,終於完結了!

    我敢說,這是我能做出的脫離筆者主觀色彩,客觀地依照書中人物靈魂選擇給出的最圓滿的結局,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再比這個結局更好。《紈絝世子妃》開篇之前我構思一年有餘,抒寫了一年半之久,其中風雨波折,一路堅持到今日落幕,有的親能體會各中辛酸,有的親不能體會,但終究畫上了句號。2013年9萬多月票第一,是愛紈絝的親給紈絝的成績。該感謝的太多,感慨亦是不少,再多不舍,終是要說再見。

    再見是再次相見,我們後續實體書再見,新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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