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千年道行,翻江倒海,了不起!」
「但咱這二百年道行,難道就真的拿不出手了麼?」
此番出手,胡麻心裏也確實存了試量一番本事的能力,因此一口真陽箭吐了出去,便毫不留情,周身如洪爐,便將滾滾陽氣吐入了湖中。
老實說,畢竟這一口真陽箭,只是守歲人最基本的本領,所以胡麻也已經做好了準備,萬一不好使,便要咬破舌尖,使血陽箭。
但還好,雖然自己是守歲,本事笨了點,但還是有用的。
眼見得湖水開始咕嘟嘟冒泡,滾滾蒸氣形成了濃到化不開的霧,而湖裏各種精怪邪祟痛苦掙扎,跑得快的不要命一般衝上了岸,跑得慢的已經翻着肚皮漂到了湖面上。
而躲在了這座湖底的三頭蛟,也分明的又驚又怒,忽地在湖心,掀起了驚天動地的大浪,冒出了頭來。
「這小子」
而在湖州城裏,二鍋頭一直有幾分高人風範,隨時準備着要過來幫胡麻的忙的。
當初在上京城,大家都沒有治住國師,被人家瀟瀟灑灑的離開了,所以,便對彼此的實力,也都沒有很清晰的認知,論起來,二鍋頭甚至還對自己這位小師弟,心裏帶了些歉意
畢竟人家,把走鬼一門的母式都給了自己呀!
身為轉生者,他卻也一直盡心盡力,跟着保糧軍,也是因為這一點。
怕胡麻壓不住,所以要過來幫襯着。
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想差了什麼,一口氣憋進了肚子裏,竟忘了吐出來。
「煮湖煉蛟,他」
好容易說了出來時,這聲音里都帶了顫音了:「他現在算是什麼本事?」
「十柱香呢」
旁邊的老算盤也是聲音顫着:「右護法呀,你是不是不知道這十柱香代表了啥本事?」
二鍋頭顫聲道:「沒上橋時也不是沒見過五柱香六柱香的,當初在枉死城裏,九柱香的人我也是交過手的呀,厲害當然是厲害的,但他也只是多出來了一柱,怎麼就」
「就這麼誇張的?」
「」
「光是前九柱香,便已經不同了,他乃是堂堂正正修了生死簿得來九柱香,人間極數。」
老算盤雖然勉強可以用大羅法教的理論解釋一下,但他畢竟也是頭一回見着這樣的,所以自己也感慨。
一邊解釋,一邊聲音也顫着:「我們大羅法教認為,九柱香,便已經是頂了天了,況且他還是純陽九柱香,而這第十柱香,根本就是離了大譜,已不是我大羅法教的法,而是大威師公的法。」
「前九柱縱驚人,還能解釋,但這第十柱香,便已是命外之命,天外道行。」
「因為人間之人,不該有第十柱香,所以,當他有了這一柱,其實便已經等於是超脫,只是他的超脫,又與上了橋的不同。」
「上了橋的人,乃是避世,是躲掉。」
「而他這第十香,便等於是天地裝不下,所以多出來了一柱」
「當初國師哄他,說要他走陽間超脫之路,那話一開始是為了讓他背十二鬼壇,騙他的,可是現在怎麼瞧着」
「他真有了幾分弄成的苗頭?」
「」
二鍋頭也是呆了半晌,才忽然道:「也就是說,他未上橋,但本事卻不輸於上橋的?」
「更深的道理,咱反正也說不準」
老算盤只是苦笑着搖頭:「反正當他再說自己不如其他人的時候」
「你就當他是在謙虛吧!」
「」
「你究竟是使了何種斷子絕孫的妖法,居然如此歹毒?」
從湖裏沖了起來的三頭蛟,已然是勃然大怒,這湖水傷不了他,但是這湖裏被重創的精怪卻是惹急了他。
畢竟他出身精怪,雖然轉生成人,但也只認自己這蛟身,所以他平時對人間兵馬,並不怎麼看重,倒是這湖裏受自己點化的精怪,才是他真正當成了根本之物。
但如今,他眼裏的親朋兄弟,一下子便死傷過半,又能如何不怒?
而他因為平素里太小心,與門道里人打交道比較少,這眼光也自然就差了一些。
見着胡麻這一手本事如此可怕,便只當他是什麼門道里的人,在使絕戶技,甚至覺得,這有可能是那勞件子的十姓門道里最高明的母式或是什麼了,怒吼之中,便乘雲駕霧向前撲來。
道理還是懂的,使得法越厲害,便往往代表了這個人肉身搏戰的本事越差。
這湖上的小子妖法厲害,那便近身一口吞了它。
湖面上本就是白汽滾滾,如同傾刻間生起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而它又盛怒而來,城間眾人遙遙看去,都只覺城外的霧氣被巨物攪動,隱約只看到了有黑影晃動,腥氣滔天。
遠比大小來對比,正站在了城牆上的胡麻,哪怕使出了法相,也對比懸殊。
像是半邊天空的雲霧,化作了活物,向了城牆上小小的石亭壓迫而至。
「你若不到跟前來,我還真不一定好拿你!」
但是迎着對方的兇橫,胡麻卻是忽地笑了起來,三顆腦袋驟然向迴轉動,卻是一顆寧和平靜的面孔,對準了空中的雲氣。
而後一條手臂,猛得向前抓去,而在這隻手裏,隱約間已經出現了一隻黑色的瓶子形狀,正是周四姑娘當初送了自己的瓶師傅,也有了新的變化。
這瓶師傅代表的是守歲門道里,各種武藝法門的極致變化,正式的修成這大威天公將軍法相之前,胡麻也要一招一式,去依着他們的指點而修行,但如今,卻又生出玄妙變化。
一瓶向前傾出,自然而然,便蘊含了無數的變化,自能破了相應的法。
「喀!」
霧氣之中,原本有着龐然大物,扭動身形,驚天動地,但胡麻這瓶子向前鎮去,卻忽見得霧氣猛得向內里收縮,又轉瞬向外炸了開來,立時便看清了霧裏的模樣。
哪有什麼龐然大物,三頭惡蛟,分明只有一個看着三十餘歲,手持兩道長槍的男子,被他抓在了手中。
這男子兀自未曾反應過來,還在搖頭晃腦,可緊接着,便已經臉色煞白了
「你有千年道行?」
胡麻將他湊至眼前,看了一眼,旋即冷笑,五指用力,喀喀喀渾身骨頭都捏斷了。
而後向了地上一擲,便道:「拿起來吧!」
這三頭惡蛟再是兇惡,渾身骨頭捏斷,便也動彈不得,只能拼命掙扎。
而這城裏的其他人,沒有二鍋頭那等眼力,也看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剛剛三頭蛟王逃進了湖中之後,胡麻便跟着到了牆城邊上。
下一刻,依稀有凶神出現,湖上蒸起了無盡的白汽,內中看到仿佛有三頭惡蛟化出原形,又仿佛有六七丈高的巨人與之交手。
但還不等看真切,霧氣裏面,已滾出了一個身穿白甲的男子,癱在地上嗷嗷直叫。
有人認出了他的甲冑,知道這便是三頭蛟王。
但不知所以,還有點不敢上前的意思,倒是周梁和趙柱,佔了信任胡麻的好處,既然他說了要讓自己上前拿下,那還客氣啥,尤其是趙柱,拖着鋼叉,就飛快的向前沖了過來。
甚至還趕在了老陰山四健將之前,叉子指在了三頭蛟的臉上:「拿住了!」
這可是大功!
正兒八經的大功,擒住賊王,功勞何其之大?
「老夫千年道行,天命所歸,只等坐上皇庭,化為真龍」
這其中的變化與身份上的落差,使得這三頭蛟都不願承認,嗷嗷直叫,難以接受。
也許是心裏太委屈,隨了它扯起嗓子,拼命大叫,便在這湖州城中,位置偏北之地,便是一座巨大的府君廟,而在這廟裏,供奉着的正是它的前身,也即三頭老蛟。
如今這受了數年香火的蛟身,察覺到了人間身的絕望與憤怒,也忽然微微的晃動了起來,連帶了整座城池。
如同發生了巨大的地震,屋舍城牆,都跟着晃動,夜色里瀰漫了大霧,一時鬼氣森森。
這城裏的百姓以及保糧軍兵馬,都感覺一時頭腦暈眩。
迷迷糊糊,抬頭看去,便仿佛看到了夜空之中,出現了比湖州城還要大的身影。
正發出了怒響,逼近人間。
畢竟還是有很多人都敬畏神明,乍見了這等動靜,便已瑟瑟發抖,想要跪落了下去。
「不許跪!」
若照了常理,這時候就該請紅燈娘娘進來,與這府君斗一斗。
但自己既然已經出手,便沒有這個必要了。
胡麻也只是冷哼了一聲,目光迎向了正騎馬趕來的楊弓,道:「鎮祟府不斬活人,這三頭蛟也不行好事,罪孽難贖。」
「如今既是落在了明州王的手裏,該如何,便看你了。」
「至於那廟裏供着的」
「」
他一聲冷笑,大袖微抬,霎那之間,滾滾狂風,自城外呼嘯而至。
夜仿佛仿佛於此一刻,濃縮到了極點,湖州城上空,也像是凝固成了實質的一塊,而在那夜色最深處,卻忽地有金光乍現,將湖州城上空的冷霧逼退了不少。
兩尊巨大的金甲神明,提着一隻匣子,抬起腳步,邁過了城牆,將這匣子,恭恭敬敬,放到了胡麻的身前。
而胡麻則是伸手從匣子裏,抓出了鎮祟擊金鐧來,沉喝道:「鎮祟府開,金甲神現,湖州府君尸位素餐,罪孽加身,即着問罪!」
「拆金身,請鍘刀!」
轟隆!
如同一座城壓在了另外一座城的上空,鎮祟府幽幽蕩蕩,自胡麻的身後浮現。
金光照亮了那鎮祟府內,一排猙獰凶戾的鍘刀。
其中右邊第二位置的,乃是虎頭形狀的鍘刀,此前斬五煞神時用過一次,而右邊第一位的,則是龍頭形狀的鍘刀,上面黑漆漆的,刀口早封了偌許年,鎮祟府重開至今,尚未用過。
隨着胡麻下令,案上金甲集嘩啦啦翻動。
下一刻,鎮祟府內,一具具金甲力士,猛然抬頭,邁起腳步,走出了鎮祟府來。
身上金色鐵鏈滑動,直衝向了湖州府君神廟之前,金色大手,拆掉了神廟大門,踏碎了神廟門檻,金光閃閃,徑直了廟中。
不一刻,便已從廟中押出了一位渾身黑色,身形粗壯狹長,而前端卻生着三顆腦袋的黑色影子來,不理會它的拼命掙扎,徑押至了鎮祟府前。
黑氣瀰漫,沖盪在滿城百姓的神魂之中,難辨真假,皆只傻傻的抬頭。
「饒命,饒命」
待到看見了那龍頭鍘刀已經抬起,金甲力士將自己向了鍘刀之下塞去,黑影也嚇壞了。
渾身顫慄,拼命大叫。
三頭蛟乃是天地異種,不僅自己守着血食礦,修出了一身驚人的道行,更是鑽了天地的空子,在輪迴路斷之後,仍是托胎化成了人形,又借着這人形,得了一部分天命,封了草頭王。
也因為他身上有天命,所以命數於此天地之間,便已經屬於王候一類,想要斬了他時,便需要用到龍刀。
若它未得天命,只是府君,便只用虎頭鍘即可。
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便是被拿下時,都不服氣,看到龍頭鍘刀,卻嚇壞了。
「天命之數,也是你這等畜類可爭?」
而胡麻卻是毫不留情,大手一揮,鎮祟府內,便有令牌飛出,落到了三頭蛟身邊。
「斬了!」
冷喝聲中,神色不屑:「我也三頭,你也三頭,什麼檔次,跟我一樣生三個腦袋?」
「嗤!」
龍頭鍘刀高高揚起,結結實實的落下,任這三頭蛟還覺得自己有一身法力,有着諸多本事沒能使出來,但被金甲力士押着,居然動不得分毫。
一聲不甘的大叫,腦袋便已傾刻間落地。
同一時間,湖州府城上空,那瀰漫的戾氣傾刻消散,反而有無窮血氣滾滾而生,靈廟之中,三頭蛟的金身塑像,上面金箔一片片的剝落,三顆腦袋,同時滾落到了廟外面來。
「蛟王,你勾結娘兒門妖人,暗作淫祭,以活人煉妖法,不修德報,好事多為。」
而在胡麻於湖州府城上空,大開鎮祟府,正大光明斬了三頭蛟的府君神像之時,楊弓也已騎着大馬,來到了被趙柱等人押着的三頭蛟王的人間身前。
高高在上,厲聲大喝:「我保糧軍至此,便是要為百姓替天行道,如今罪證皆在,便要讓你在湖州百姓面前,挨上一刀!」
「我願歸降,我願歸降」
那三頭蛟王千年道行已毀,只剩了這人間身,頓時又驚又恐,高聲大叫。
但哪還有人理他,早已有人將他拖到了適才娘兒門用來獻祭婦孺百姓的台子之上,軍中有使刀的兵馬,便充作刑罰官,走上台來,喝一口烈酒,吐在了刀上,然後結實揮落。
「噗!」
鮮血沖腔而起,頭顱飛起三四丈,落到了地上來。
於此一刻,滿城人皆聽見了一聲絕望而恐懼的叫喊,壓下了滿城的騷亂。
鎮祟府斬神,保糧軍斬人,這位盤踞在湖州之地,野心勃勃的三頭蛟王,便於此一夜之間,城破兵敗,身魂俱亡。
本是有着爭天命之資格的世間草頭王,眨眼之間,便少了一個。
「拜拜見保糧王」
湖州城裏的百姓,也不知呆了多久,才忽然有人反應了過來,帶了頭向着楊弓方向跪倒。
旋即便是連着那些潰散的兵馬,被俘的頭目,皆雙股顫顫,跟着跪倒,拜伏。
「一夜之間破城,斬了千年道行的老妖,保糧軍的名號,也該傳遍天下了呀!」
此時的胡麻,則也是終於鬆了口氣,來到了二鍋頭與老算盤的身前。
旁邊的老算盤已經是心裏發毛了,顫聲道:「他他其實只有五百年道行,不算千年。」
胡麻看了他一眼,道:「不用在意這麼多細節,回頭就向外面這麼宣傳好了。」
老算盤頓時明白,急忙低下頭來。
倒是旁邊的不食牛弟子,都不需要多嘴這麼一問,早就聽明白了胡麻的意思,去安排了。
「如今三頭蛟斬了,那天命」
二鍋頭也反應了過來,正要着急着問,便見胡麻已經取出了鎮天寶印。
將印托在手裏,便見得這印於深沉夜色之中,綻放出了柔和而沉重的霞彩,正暗合王道之氣說法。
而在這湖州城裏,那三頭蛟王人間身被楊弓砍了腦袋之時,也同樣有一道無形的氣息自三頭蛟身上飛了出來,這一道氣息非實非虛,只有門道裏面法力高深能感覺到。
正是天命。
胡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這一縷天命,飛到了印上,這顆印,便又忽然沉重了許多。
自己正在尋找的最後一個「昌」字,如今便已開了一個頭。
而同樣也在這一個昌字尋着了一筆之時,他借着這顆寶印上面的感知,緩緩抬起頭來,眼中便似已經沒有了這湖州城的煙波浩渺,沒了屋舍城牆,一眼洞察了這天地萬物。
諸般星星點點,散於天下,伴隨着或霸道,或隱忍,或尊貴的諸般身影。
微微抿起嘴角:「那是剩下的天命所在?」
「報」
「保糧軍兵入湖州,一個日夜之間,破了三頭蛟王軍。」
「明州王楊弓斬蛟王,鎮祟府破山伐廟,斬了蛟神,紅燈籠掛在廟中,上下百姓歸心。」
「三十六路草頭王,如今便已是少了一個。」
明州斬蛟王,毀金身,掛紅燈等事,是發生在夜半,但這些消息,卻在天色未明之時,便已傳遍了天下。
某處,便也有聽到了這個消息的紅冠銀袍年輕人,嘆了一聲,向上道:「老爹,你們還想試試這明州那一路保糧軍的底氣,現在看,人家不僅是金子,甚至比一般草頭王成色還要好些呢!」
「這大概也只算是一場考驗,他們也是要表演上一場,讓那些轉生者看看的,我估摸着,見了這一陣,那些人也會放心,入這局中來了。」
「既如此,試探也無用,你看是咱們趙家先出手,還是先使個什麼法子,忽悠着其他幾姓先出手,與他們見見真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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