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段韶有些不理解,西魏諸將其實也都有點看不懂唐公的操作。
按理來說之前齊軍進寇到沁水河谷的時候算是情況最危急的時刻,因為不清楚接下來齊軍會不會藉此發起大規模的反擊。可是那時候唐公尚且能夠保持淡定,讓人馬繼續駐紮在銅鞮水繼續給敵軍施加壓力。
然而隨着雙方的交涉進行起來,齊軍撤離了沁水河谷,這也表示出他們並沒有要大舉反攻的決心勇氣與計劃。按理來說局勢應該更穩了,結果唐公卻勒令部伍一退再退,如今更是直接撤回沁源,放棄了繼續向上黨地區發起攻勢。
由於唐公在做出這一系列決定的時候並沒有與諸將商討,且唐公威望在軍中向來說一不二,所以眾將雖然心中都存疑惑,但也都不敢有所質疑。
包括一心打算帶領眾大弟們橫掃上黨、進擊鄴城的賀若敦,也僅僅只是在撤軍途中頻頻嘆息道:「可惜了,東賊仰我主上恩賜、又能多苟活一段時日!」
對於諸將的疑惑,李泰也並不打算多作解釋,只能留待後續的時勢發展去做解釋。倒不是他要故作神秘,而是因為他所參考的元素扣除一部分未卜先知的原因之外,其他的邏輯也都不怎麼能夠自圓其說。
誠然如今的時勢背景較之歷史上已經是大不相同,但是一些人事行為邏輯和關鍵的因素則一直都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基本的矛盾和衝突不改變,那麼事情的發展就可以略作推演。
歷史上北齊內部的矛盾是在高洋去世之後爆發出來,可是這一次由於高洋親率大軍迎戰魏軍、卻在戰場上遭受大敗,這必然會直接影響到高洋本身的權威。權威受到影響後,一些過往可以通過本身威望與暴虐行事彈壓掩蓋的人事矛盾則就會不免滋生發展起來。
如今的北齊國中會發生什麼樣的亂子,李泰其實也不能做出準確的猜測,但是他能確定一定會爆雷,而且這個雷可能較之歷史上的乾明政變還要更加的猛烈。
畢竟乾明政變也只是北齊內部自己玩,並沒有受到什麼外部勢力的干擾,可是如今李泰在與北齊的對抗中已經獲取到了極大的主動權,他當然也要作為一號玩家加入其中,將一些眼下在戰場上還很難獲取到的收穫通過其他的方式和手段獲取到。
將大軍主力從烏蘇城撤離、並且主動焚燒掉烏蘇城,以示魏軍短期內沒有再繼續於此方向發起進攻的打算,這在外人看起來有些難以理解,但是站在李泰的角度來看則就很合理。
他這麼做的主要原因就是降低自己對北齊的威脅,試問幾個人湊在一起鬥毆,旁邊卻站着一個兩米多高的持刀壯漢冷眼旁觀,又怎麼能斗的進行?
李泰主動撤軍,就是告訴北齊內部那些權貴們,你們該怎麼斗怎麼斗,千萬不要給我面子,就當我不存在。我不止不會幹涉,還得站遠點,以免被波及到濺了一身血。
當然任何軍事上的取捨與行動,如果完全寄望於敵方的反應,同樣也是不可取的。李泰之所以要撤離烏蘇城,也是為了將彼此間攻防對峙的局面進行一番系統性的調整。
雖然他率領師旅一路進擊、凱歌高奏,但卻並不意味着這一條行軍路線就適合西魏繼續向前發起進攻。這一條路線溝嶺縱橫、山道崎嶇,對於大軍的行進與給養的補充都非常的不利,而且想要防守起來也是非常的困難。
李泰雖然一路長驅直入,但是沿途也需要不斷的分兵駐守險要,因為這一路上稱得上險要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而處處險要就意味着處處漏洞、沒有重點又都是重點,一個環節稍微出錯,便會影響到全線的佈置。
這一次西魏動員的兵力同樣比較雄厚,包括李泰從平陽東進之後也先後調來了八萬餘眾,但是因為要沿途分兵,以至於最終抵達前線與敵軍交戰的人馬僅僅只有五萬餘眾。哪怕是在已經獲得了大勝的情況下,由於後路鎮守將領有失謹慎,還是不免讓後路遭受襲擾。
雖然說這件事並沒有給前線魏軍造成太大的危機,但是也暴露出想要絕對安全的防守住這一條路線也是非常的不容易,而且性價比實在是太低了。從烏蘇城每向前推進一定的距離,那麼戰爭的成本都會激增數成,這成本不只包括物資成本,也包括風險成本。
所以李泰這一次撤軍,也是打算放棄烏蘇城這一條進擊路線,選擇一條對魏軍更加便利、也更加安全的路途。之前因為是隨着戰線的推進而一路向前,如今因為佔據了眾多原本屬於北齊的疆土城地,無疑可供選擇進軍的路線更多,那自然也就要再重新選擇一條更合適的。
除了這些基於軍事上的考量之外,李泰還有一點私人的原因,那就是後方傳來家書說他父親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這也讓李泰心內有些不安。
之前他出征之時,父親便已經是健康堪憂,如今在外征戰兩個多月的時間,階段性的戰果已經達成,短期內也難以再有更大的突破,他也希望能夠儘快返回去探望一下父親。
因此在大軍撤回沁源之後,他也並沒有再繼續於此逗留,且先安排高樂坐鎮於孤遠城,並保持與齊軍方面的繼續交涉,其餘師旅則繼續西撤,一路回到了已經歸屬於西魏的晉州白馬城。
此時北面的韋孝寬、梁士彥等人也都聞訊趕來迎接,順便將從北齊方面投降過來的侯莫陳相向李泰引見。
雖然東魏、北齊先後有高仲密、司馬子如等人向西魏投降,但是擁有王爵、同時還是晉陽勛貴代表人物的則還是首次。
李泰對於侯莫陳相的到來也是頗感喜悅,眼見已經是鬚髮灰白、老態龍鐘的侯莫陳相入前作拜,他便往前走了兩步將之攙扶起來並笑語道:「侯莫陳公不必多禮,公之威名我亦久有所聞,今得相見,當真名不虛傳。」
「賊中頑愚、至老方悟,實在難當唐公謬讚。過往罪惡累累,如今痛改前非,唯望能憑餘生效力霸府,以報答唐公收留之恩!」
侯莫陳相聞言後又連忙欠身說道,姿態很是恭謹。
李泰聽到這話後又拍拍其人肩膀以示安撫,其實常情以論,侯莫陳相如今已經是年近古稀,哪怕遭遇再怎麼樣的苛責待遇,也沒有必要賭上一生的功名事跡背叛北齊而投靠敵國。
李泰從韋孝寬之前送來的書信得知,侯莫陳相此番來投,除了是憤怒於齊主高洋殺害其子之外,也是為了給戶下孫子求一生機前程。其子被殺之後,有家奴護送其孫逃亡出晉陽,輾轉來到介休前線與侯莫陳相相聚,若非如此,侯莫陳相縱使心中憤慨至極,怕是也只會選擇默默承受。
畢竟,他的另一個兒子可還是死在與西魏的交戰中,彼此間同樣有着殺父之仇。
雖然侯莫陳相的到來並沒有給西魏帶來直接的助益,但是其人本身便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活招牌,李泰也正要加強針對晉陽兵群體的統戰和離間,侯莫陳相的到來也正合時宜。
於是他便交代侯莫陳相暫且跟隨自己歸朝受封,並且將他放棄大半生功業都要保全的孫子直接召入勛衛之中擔任帳內親兵。侯莫陳相在得知三衛於西魏軍隊系統中的特殊性之後,也是不免連連道謝。
眼下平陽北面的軍務,李泰暫時還是委託給韋孝寬。其實以韋孝寬的資歷軍功,已經不太適合再放之坐鎮地方了,尤其此戰之後更是篤定將會進位柱國,不過眼下李泰暫時也還沒有找到代替其人的合適人員,只能歸朝之後再作商討。
在白馬城短駐幾日之後,李泰便又繼續沿汾水南下,一路行來,所見西魏新佔領的地區形勢基本都比較穩定,沒有什麼太大的騷亂發生,這也讓李泰頗感滿意。
大軍一路行進到汾曲的時候,李泰便與主力人馬暫時分開。隨其撤回的主力人馬暫且前往河東地區駐軍休養、為接下來更進一步的戰事養精蓄銳,而李泰則就沿着汾水西去,直接從龍門渡河返回關中。
當李泰從龍門渡河、再次踏上關中的土地之後,霸府和朝廷一眾留守人員都早已經等候在此,不待李泰開口發聲,迎接群眾都已經開始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歡迎唐公凱旋!唐公威武、戰無不勝!」
伴隨着群眾的歡呼聲,李泰一一與迎接眾人頷首示意,當其視線落在代表朝廷的廣平公元贊的臉上時,元贊卻小聲稟告有要事進奏,請他入帳詳談。
於是李泰便邁步走入此間紮好的一座帳幕中,元贊並幾名朝士隨行而入,而後便從身邊一名使者手中接過一方玉璽捧過頭頂,口中大聲說道:「唐公此番出征,大破東賊、威震寰宇,國中陛下亦深有感天命有歸、痴戀不祥,故而命臣奉璽來迎,恭請唐公笑納以順應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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